这事就这么决定了,史乙一面和牙人悄悄去衙门立契,一面紧锣密鼓请工匠修葺房子。
    华静瑶是甩手掌柜,只管掏钱。不对,钱也不是她掏的。
    昭阳长公主听说宝贝闺女要开铺子,问都不问,就答应了:“嗯,挺好的,以后给她当嫁妆。”
    不过此时此刻,华大小姐还是坐在顺天府衙门里,大皇子专用的那间小屋里,没办法,她的联络点还要过阵子才能正式使用。
    大皇子正在和她说起聂正琪的事:“真没想到,当年聂正琪落水后留下病根的事,竟然是假的。”
    华静瑶刚刚已经听大皇子说了麒麟方的事,便说道:“聂正琪总要长大,他的病能瞒一年两年,却不能瞒一辈子,明慧郡主要给他找个病因,总不能对外实话实说,说是因为她的愚蠢害了儿子吧,堂堂郡主总要顾及脸面,何况这位明慧郡主还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大皇子无奈摇头,忽然想起自己的生母。他曾听德妃说起过,他的生母怀他的时候生了病,可是担心影响到腹中胎儿,迟迟不肯服药,最终耽误病情,拼死生下了他,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他对生母没有印像,因为自幼长在德妃身边,他对德妃的感情远超生母,可是现在,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感激自己的生母。
    华静瑶并不知道大皇子在想些什么,她问道:“表哥,这些事你是从哪里查到的,这应是聂家的秘辛了。”
    大皇子正在心不在焉,想都没想,便随口回答;“是阿逍告诉我的,怪医岳离曾给聂正琪看过病。”
    “岳离给聂正琪看过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华静瑶问道。
    真没想到,这个消息原来是来自沈逍。
    大皇子终于收回思绪,说道:“这是十六年前的事,就是岳离来京城接走阿逍的那段日子,岳离说聂正琪五脏六腑残缺不全,他治不了。岳离还曾经断言聂正琪活不过十五六岁。”
    “活不过十五六岁?我记得聂正琪已经十八岁了吧,他不但还活着,而且还能指使黄家父子去杀人。这是岳离诊错了,还是他另外找了大夫,把他的病给治好了?”华静瑶越发吃惊,刚刚大皇子只是说了麒麟方的事,却没有提到岳离给聂正琪看病这件事。
    岳离能把沈逍的病治好,他的医术应该不容置疑。
    大皇子摇摇头:“天下之大,或许会有能人异士比岳离的医术更高,可以医治聂正琪呢。”
    华静瑶却不以为然,说道:“岳离说聂正琪的五脏六腑残缺不全,难道要给聂正琪开膛破肚,找块肉缝在他的心上肝上肺上,把那残缺不全的地方全都补全了?表哥,你信有这样的医术吗?”
    大皇子不知道世上有没有这样的医术,他只知道自家小表妹的这番话说得怪吓人的。
    想想有人拿起一块猪肝,在聂正琪的肝上比了比,嗯,这颜色手感差不多,拿针过来,把这两块肝缝到一起!
    大皇子咬咬舌头,舌头好疼,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他这辈子也没有勇气去吃那道溜肝尖了。
    这时,尹捕头从外面进来,对大皇子说道:“大殿下,咱们的人回来说,自从黄小安死后,湘竹便没有回过家,如今湘竹娘也已经几天没有回去了,湘竹也没有露过面,只是府里来过两个小厮,找邻居问了问丧事办完没有,邻居说了湘竹娘去给黄小安出殡便没有再回来,那两个小厮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人。”
    大皇子笑道:“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个当女儿的也是个心狠的。”
    话一出口,大皇子想起小表妹说过湘竹往银子上抹鬼相生的事,他心中一沉,这个当女儿的不但心狠,而且做事也决绝。
    “去传湘竹来衙门问话。你们行事谨慎一些,我要的是活人。”大皇子说道。
    大皇子和华静瑶都以为湘竹不会顺顺利利被带过来,他们想到过聂家的阻拦,也想到了湘竹已经被灭口,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湘竹竟然很快就来了。
    聂家没有阻拦,湘竹也没有死。
    来的是活人,活生生的人。
    湘竹十七八岁,娉娉婷婷,容貌娟秀,只是脸色略显苍白,细看之下竟是带了几分病容。
    华静瑶冷眼旁观,人们常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该不会是聂正琪有病,连带着他的丫鬟也有病了?
    想到有病,华静瑶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想抓住,可是却一片茫然。
    第二零七章 指甲
    大皇子也只是看了湘竹几眼,就让尹捕头把人带下去了。
    湘竹坦然自若,只是她在路上准备好的说辞,到了衙门却全无用处,大皇子竟然问都不问。
    她跟着尹捕头出了屋子,心里却越发忐忑,她轻声问尹捕头:“官爷,您要带奴婢去何处?”
    尹捕头其实也不知道大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皇子让他们把湘竹带到衙门,他们把人带来了,可大皇子却什么也没有问,就让他把人带出去。
    这是要把人带到哪里呢,带去女牢关起来?好像有点简单粗暴了;带去黎府尹那里?更不可能,这案子涉及皇亲和勋贵,黎府尹那老油条跑得比谁都快,与其说是秦崴和骆仵作在避谦,黎府尹才是第一个避嫌的,而且是自我避嫌。
    尹捕头一边走一边嘀咕,忽然,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定神一看,是沈四公子。
    沈四公子今天穿了身黑色丝袍,手里还拿了柄黑漆扇子,尹捕头怀疑,若是沈四公子掉进煤堆里,不露出脸来就找不到他了。
    尹捕头正要和沈逍打招呼,却发现沈四公子看都没看他一眼,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湘竹。
    尹捕头很无奈,沈四公子,你少天化日下盯着一个姑娘看,你这样不太好吧。
    可是沈四公子不但看了,而且还伸手抓住了湘竹的手。
    尹捕头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这种恶少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戏码怎么就让他给赶上了?只不过这里不是大街,而是衙门。
    湘竹显然也给吓了一跳,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被那个黑衣少年抓住了。
    黑衣少年的手也是黑的,衬托得她的手更加苍白无力。
    不对,这少年的手不是天生的黑,而是戴着手套!
    湘竹没有见过沈四公子,她只以为自己一定是遇到了疯子。
    敢在衙门里行这不轨之事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沈逍抓起湘竹的手,不由分说便拽着她向前走,走到太阳底下最明亮的地方。
    沈逍把湘竹的手拿到阳光下,湘竹被他拽得像个假人。沈逍仔仔细细看着湘竹的手,连指甲缝里也看了一遍。
    湘竹初时讶吓,现在却已经放松下来,这个人能在顺天府衙门里抓着姑娘的手到处走,说明他至少不是犯人,十有八、九是在顺天府里当差的。
    是当差的就不怕,怕的是那些来历不明的人。
    “你中毒多久了,中间吃过解药吗,吃了几次?”沈逍终于开口了,只是他的声音在湘竹听来,有些飘忽。
    “中毒?奴婢好端端的,怎会中毒?”湘竹尖着嗓子说道,“你是谁?为何要对奴家胡言乱语?”
    “我说你中毒,你就中毒了。”沈逍冷冷地说道。
    “没有,我没有中毒,你胡说,尹捕头,你要给奴婢做主,奴婢好端端地跟着你出来,却被这人拦下,这是什么人?”湘竹喊道。
    尹捕头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一脸为难:“湘竹姑娘,这位沈四公子是万岁派来协助大殿下查案的,姑娘还是配合一些。”
    湘竹大怒,可是却没有别的办法,尹捕头提到了皇帝,这就是相当于给了沈逍一把上方宝剑。
    沈逍是皇帝派来查案的,所以他想要查看一个丫鬟的指甲缝,这是好事啊。
    湘竹心知胳膊所扭不过大腿,因此听说沈逍是皇帝派来的,她立刻意识到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紧绷着俏脸,一言不发。
    沈逍却还在一口咬定她是中毒。
    “这是鬼相生,你看你指甲,即使抹上凤仙花汁,指甲缝里却还是黑色的。鬼相生对男子而言,没有明显的反应,但是女子体质各异,女子服下后大多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反应,比如说你娘,她便是肚子疼,而你却是体现在指甲上。”
    听到沈逍提到鬼相生这三个字时,湘竹怔怔一刻,接着便不住摇头。
    “没有,你胡说,我没有中毒。”湘竹的脸色更加苍白。
    沈逍再次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少女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局促不安,一只手被沈逍抓着,另一只手则死拿地攥着自己的裙子,把裙子擤出一片皱褶。
    他看向正在旁边看热闹的尹捕头,说道:“我记得顺天府女牢里有个单间,把她关到那个单间里吧。”
    湘竹吓了一跳,这个沈四公子,竟然要把她关进女牢?
    什么女牢里的单间,单间修得再好,那也是在女牢里。
    尹捕头却问都不问,就叫来两名女狱卒,这两名女狱卒都是四十多岁,满脸横肉,伸出的手比男人的还要大。
    两名女狱卒推搡着湘竹进了女牢。
    到了这里,湘竹才明白过来,这是怀疑上她了,一定是,否则为何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了。
    所谓单间,却真的是单间。
    至少是一间屋子,一间只有门却没有窗的屋子。
    屋子很小,湘竹站在屋里,越发担忧。
    沈逍晚他们一步进来,对尹捕头说道:“这屋里装不下三个人,尹捕头在外面侯着吧。”
    湘竹又是一凛,这位沈四公子竟然把尹捕头轰出去。
    沈逍进来以后,顺手关上身后的门。
    “你身中奇毒,需要每月服用解药,否则你的死状会和黄小安一样,一模一样。”沈逍凉凉的声音响了起来。
    “没有,我没有中毒,我真的没有中毒!”湘竹声嘶力竭地呼喊起来,和方才在外面那个乖巧温顺的婢女判若两人。
    封密的空间更令人害怕,湘竹便是如此,她站在这间小屋里,面前是黑压压如同一座山的沈逍,而四面的墙壁离她越来越近,排山蹈海一般向她压了过来。
    她被压迫得透不过气来,她想逃跑,可却不知道该逃向处方。
    湘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如同离岸的鱼,在维持着最后一点生机。
    “你中的是鬼相生,和黄成黄小安一样的鬼相生,还有你娘,她也中了鬼相生,你在给他们下毒的时候,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你也会和他们中了一模一样的毒。你的公子,不但会毒死他们,也同样会毒死你。”
    第二零八章 电光火石
    密室里没有风,唯一的门紧紧关闭,沈逍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可是湘竹却觉得那声音依然存在,如同一条条无形的水蛭,钻进她的耳朵,钻进她的四肢百骸。
    四周的空气如同凝固,湘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各处的疼痛,也像是蛰伏着的虫子,在这一刻,被召唤着苏醒,争抢着要从她的身体里往外钻,她痛得死去活来,想要呼喊,却发现她发不出声音,她想要把身体蜷缩起来,可是她却只能僵立着,动弹不得。
    除了疼痛,似乎这具身体已经不是她的了,她不能说话,不能动,不能跑留给她的只有疼痛。
    痛彻心扉。
    湘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能够这样疼痛,她更不知道她为何还没有活活疼死。
    让她死了吧,就此死掉,死了就能不受疼痛的折磨,死了就能轻松下来。
    轻松是什么,她其实并不知道,从记事起她便没有轻松过,那死了以后是不是真能轻松下来呢,她其实也不知道。
    湘竹的嘴巴一张一翕,可是她听不到了,她的耳边回荡着的只有沈逍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像火药,在她的脑袋里炸开,炸开
    湘竹终于无法支撑,晕死过去。
    听说沈逍把湘竹带走了,华静瑶立刻找了过来。
    她来过女牢,也一眼认出了关押湘竹的这间屋子。这里不是牢房,这是女监们换班休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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