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遇到我的那天,就是紫苏害我的时候?当时是三月?推算一下,紫苏哥被许家仙人跳的时候?应该就是正月前后的事。”华大小姐不会记错,因为那天是她重生归来的日子。
    沈逍若有所思?略一迟疑?才道:“五年前的事,我还没有说完。”
    “嗯,你继续。”华静瑶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紫苏是给赵谦办事的?那么许家当然就是赵谦派过去的?可是五年前赵谦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
    若是说考题案的幕后指使是赵谦,华静瑶无法相信。
    别说是五年前的赵谦,就是五年后的今天,赵谦也没有这个能力!
    “巩清接了案子之后,便立刻着手调查?根据黄某所说,吴鑫等人常去高升客栈?而高升客栈原本就是考生聚集之处,巩清首先去查的就是那里。吴鑫、郎实和乔文廉住在铁锅胡同的事并不是秘密?高升客栈的小二还能说出具体地点,巩清一面让人去铁锅胡同拿人?一面把高升客栈的几十名考生全都收押?几十个人逐一审讯?这些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很快就招供,他们或多或少全都知道乔文廉三人售卖考题的事,有人买过,也有人询过价,至此,巩清便锁定了这三个人。但是派去铁锅胡同的人却空手而归,他们到了的时候,乔文廉三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几本没有带走的旧书。”
    这些是大理寺案宗上的,而据乔文廉三人所说,许家的那几个干儿子泼皮,每天都会在高升客栈门口转悠,那天他们看到黄阔少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飞鱼卫前来,便知道要出事了,其中一人飞奔着回去报信,因此,飞鱼卫还没有赶到铁锅胡同,许大郎便带着乔文廉三人离开了。
    他们其实走得并不远,就是躲在了与铁锅胡同一路之隔的梆子胡同。
    直到那时,乔文廉才知道,原来这些人早就提前在梆子胡同备下了一处宅院,他们在梆子胡同躲了几天,有一天正在睡觉,他听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像是许爹和郎实。
    他听到许老爹说:“飞鱼卫把之前买过考题的人全都抓了,这事闹大了。”
    郎实冷笑:“你怕了?”
    “我怕个犊子!这事跟我有啥关系?不过公子也说了,这两天你必须要离开京城……”许老爹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面时,乔文廉便听不到了。
    但是乔文廉的心却沉了下去。
    这些人是要跑路了。
    郎实要被送出京城避风头,对了,许老爹只说了郎实,却没有说他们,那么吴鑫和他怎么办呢?
    灭口!
    当这两个字跳入脑海的时候,乔文廉吓了一跳。
    这一个月来的遭遇是他前面三十多年里从未遇到,也从未想到过的,他做噩梦都不会梦到。
    但是当他想到“灭口”这两个字时,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曾经,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只是传说,是那些说书先生们讲的演义里才有的名词,可是现在,他却越来越觉得,这两个字即将发生在他和吴鑫身上。
    吴鑫是孤儿,可他不是!
    虽然父母已故,可他还有妻子,还有女儿,他还有很多族人亲戚。
    他不能死,他也不想死。
    屋内,吴鑫还在沉睡,看着吴鑫的睡姿,乔文廉叹了口气。
    这个天真的年轻人,竟然还以为只要不被飞鱼卫抓到现行,他就能逃出生天,甚至还能参加科举。
    乔文廉走到吴鑫身边,一只手捂住吴鑫的嘴巴,另一只手拍拍吴鑫的额头。
    吴鑫被他拍醒,黑暗之中他看到坐在自己面前的乔文廉,吓了一跳,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嘴巴被乔文廉捂住了。
    “你别喊叫,我告诉你,他们要把我们灭口了。”
    刚刚醒来的吴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错愕了片刻,思维渐渐清晰,他的眼睛中流露出惊恐之色。
    “我们必须要抢在他们动手之前逃走!来这里的时候我留意过,墙头不高,我能爬过去,你应该也能。”
    第二八三章 毁容
    吴鑫和乔文廉住的屋子上了锁,除非有人从外面开锁,否则他们根本逃不出去。
    窗子被钉上了,不过还有一道缝隙,黑夜之中,有月光从那道缝隙里透进来,像是指出了一条通往自由的路。
    两个人相对无言。
    外面早已听不到声音了,但是很快又响起了脚步声,窗纸上影影绰绰,那是有人向这边走来。
    有人在开锁,吴鑫和乔文廉藏在门边,他们虽然被关在这里,但是自己的行李还在身边。
    此时,他们的手里,各拿了一方砚台。
    那是他们用惯了的物件,原以为会带着走进考场,从会试走进殿诫,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读书人用的砚台,却成了他们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武器。
    门打开了,进来的是许老爹和许大郎。
    屋内一片黑暗,许老爹和许大郎是从有灯的地方进来的,一时没有适应黑暗。
    许老爹正想让许大郎去拿盏灯过来,头上便挨了一记,许大郎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也还没有反应过来,头上也挨了一记。
    两人甚至没有喊叫出声便倒下了。
    乔文廉和吴鑫把他们二人拖到床下,他们没有经验,甚至顾不上去看这两人是死是活,他们只想逃命。
    吴鑫甚至还想拿上他那两支心爱的湖笔,被乔文廉硬拉着出了屋子。
    两人把门关上,便去爬墙。
    夜里有露水,墙头湿滑,两人原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墙头虽然不高,但是两个人还是滑了下来,正在这时,已经关上的屋门被推开,许大郎跌跌撞撞冲了出来:“来人,快来人!”
    乔文廉和吴鑫吓得半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鼓作气终于爬上了墙头?他们跳下去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喊:“在那儿?他们上墙了?出门截住他们!”
    乔文廉和吴鑫几乎是从墙头上滚下来的,两人如同没头苍蝇似的向着一个方向奔跑?院子的大门被打开,那几个泼皮干儿子追了出来。
    月光下?乔文廉和吴鑫一路狂奔?终于跑出了梆子胡同。
    拐角处有个井屋,梆子胡同和铁锅胡同的人,全都在这口井里打水。
    吴鑫指着那井的方向,气喘吁吁地对乔文廉说:“我们分开跑?我去那里躲着?我水性好,你去别处。”
    乔文廉也意识到这个时候他们二人必须要分开,这样才能分散那些人的注意力。
    他拍拍吴鑫的肩膀:“后会无期!”
    他说的是后会无期,到了此时,年轻的吴鑫也终于意识到了危险已经降临。
    他们回不去了!
    无论他们是被后面的这些泼皮抓住?还是被飞鱼卫抓住,他们全都回不去了。
    “后会无期!”
    吴鑫向着井屋奔去?而乔文廉也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乔文廉算是幸运,又拐了两个弯?此时已快天亮,他远远闻到了臭味儿。
    一驾装夜香的驴车停在旁边?赶车的人却不在?想来是认为自己这臭哄哄的驴车不会有人偷?自己躲到一边去打盹去了,毕竟这个时候,家家户户还没有把夜香拿出来。
    乔文廉已经跑不动了,那些人很快就要追上来,他咬咬牙,掀开一只粪桶的盖子,跳了进去!
    粪桶里还是空的,但是那股子臭味儿,却令他终身难忘。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乔文廉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晕倒的时候,驴车缓缓移动,他松了口气,隐约之间,他听到赶车人骂了一句:“你个懒驴,空车还走得这么慢。”
    拉车的是驴,驴知道车里多了一个人。
    又走了几条街,陆陆续续有人家打开大门,把夜香拿出来。
    趁着赶车人去收夜香的功夫,乔文廉从粪桶里出来,好在街上还没有什么人,乔文廉又走了一会儿,索性把身上的衣裳撕烂,在地上抓了一把黑灰抹在脸上,他的身上臭烘烘的,现在就更像一个乞丐了。
    就这样,他一路往城门走去,可是到了城门口,他这才知道,原来城门前已经贴上了他们三人的画像!
    他们上了海捕公文!
    飞鱼卫和旗手卫的人,挨个盘查,乔文廉看到有四五个叫花子走过去,也被勒令撩起乱草一样的头发,与那画像上的人逐一核对,确认不是了,这才把那几个叫花子放出城去。
    乔文廉悄悄离开,他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地方。
    他去了广济寺。
    广济寺并非皇家寺院,管理便没有那么严格,又因为那里香火鼎盛,无论是寺里还是寺外,都能看到向香客乞讨的叫花子。僧人们慈悲为怀,并不驱赶这些人,有时还会拿些干粮送给他们。
    乔文廉在广济寺里待了一个多月,白天进去,晚上时便在广济寺外面的林子里睡觉,中午的时候,广济寺的僧人会拿些素饼分发给乞丐,真正的乞丐其实并不稀罕吃食,他们是要钱的,因此,乔文廉去拿素饼的时候,乞丐们并没有与他争抢,他也是幸运,其他地方的乞丐常常因为抢地盘而打架,可是乔文廉在广济寺的时候,却从未遇到这种事。
    有一次,乔文廉见到两个年轻人搀着父亲来寺里,那位父亲满脸伤疤,原来那父亲在家里不慎跌倒在灶台上,当时灶上正烧着一大锅水,他的脸被烫伤了,当时烫得很重,两个儿子来广济寺上香,求菩萨保佑父亲早日康复,如今虽然容貌尽毁,但是却已转危为安,因此父子三人一起来广济寺还愿。
    那父亲还对一个香客说道:“我一个男人,这张脸毁了就毁了,只要老婆孩子还认识我,那就无所谓。”
    乔文廉闻言,心中一动。
    是啊,他又不是女子会爱惜容貌,只要妻女不嫌弃他,那就足矣。
    何况,如果他能回到家乡,说不定还能与妻女团聚。
    于是乔文廉悄悄走进僧人们烧水的灶间,把整壶开水倒在了自己的脸上……
    虽然僧人也给他进行了医治,但是乔文廉担心引人怀疑,没等脸上的烫伤痊愈,便悄悄离开了广济寺。
    因此,他脸的伤疤格外严重,即使过了五年,也没有丝毫减褪。
    第二八四章 你饿了吗
    “这几年来,乔文廉一直都在京城?得知曾氏做了官奴,在衙门附近扫大街,他便想方设法搭上了王大先生的路子,在你家的铺子里做了掌眼先生?”
    华大小姐觉得吧,乔文廉就像那八、九月里才成熟的李子,晚熟!
    当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晚熟的李子虽然貌不惊人,可也比乔文廉长得好看。
    不过,这四五年里,乔文廉还是成长了,人到中年开始成长,晚是晚了,但是终归不是傻缺了。
    “对,乔家有位老太爷,就是一位掌眼先生,乔文廉年少的时候,曾经跟着这位老太爷学习鉴古,那时只是兴趣而已,没有想到后来居然成了他隐藏身份的本事。他与王大先生的结交,虽然是他主动逢迎,可也是因为他的确有真才实料,令王大先生另眼相看。”
    沈逍说到这里,心里一动,他想起了吴鑫:“那个左阿宝,也就是吴鑫,他之所以会死在长公主府的粥棚里,会不会是故意的?”
    “故意的?他明知将死,想找个给他买棺材的?”话虽如此,可是华静瑶也觉得不太对劲了,“咦,上次那位医僧也曾经说过,左阿宝找他讨要过治疗内伤的药材,也就是说,左阿宝是知道自己受了重伤,说不定还能感觉到自己活不长了,所以他才跑到我家粥铺,用了什么法子,故意让自己当场死了,这样说来?还真有可能。”
    沈逍若有所思?他自幼长在岳离身边,多多少少也懂一些医理。
    “五年前吴鑫是藏身井下避开追杀的?可见他的水性极好?甚至有可能与朱禄不相上下,当时赌坊的伙计亲眼看到?他被那七名杀手扔进了冰窟窿里,而同样的?朱禄也曾借着冰窟逃生?只是二人的体质却是有区别的。”
    朱禄是个练家子,不但水性好,他还有内力,有一身武功?加之每天大鱼大肉吃着?养出一身结实肌肉,尽管如此,他也要高床暖枕休养三日才能爬起来,起来后便找到岳离治伤和调养身体。
    而吴鑫却不同,他虽然也有好水性?可他却只是一介书生,仗着年轻硬撑着。朱禄与他同样上了海捕公文?可他与朱禄过的日子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栖身在乞丐中间?风餐露宿,吃的是残羹剩饭。受伤之后?朱禄有岳离医治?而他也只能自己找点草药而已。
    而他所受之伤?却比朱禄严重得多,骆仵作已经验出,即使他不来喝粥,也同样会死。
    他强撑着将死之躯来到长公主府的粥铺,健康人喝上几碗粥也会觉得不舒服,何况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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