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顺天府传来消息,华四老爷发起了高烧,到了天亮的时候便传来了华四老爷的死讯。
    清远伯府还没有从华四老爷被抓进大牢的打击中缓过神来,便又听说华四老爷死了。
    竟然死在了顺天府的大牢里!
    华大老爷勃然大怒,什么发烧,分明是顺天府那些恶吏们给老四用了大刑,老四撑不住才死的。
    华大老爷对幕僚说道:“走,我们到大理寺击鼓告状!”
    幕僚怔了怔,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先到顺天府吗?
    华四老爷虽然只是庶出,可毕竟也是华大老爷的弟弟。
    “伯爷,您先静静,此事情况未明,贸然到大理寺告状,有些不妥。”幕僚劝道。
    “不妥?也是,那你现在亲自走一趟,把我的意思告诉黎府尹。顺天府尚未定案,就把人弄死了,真若是闹到大理寺,黎府尹怕是也不好看,老四虽然是庶出,可也是家父的亲儿子。”
    是啊,华四老爷是老清远侯的亲生儿子,是清远伯的弟弟,他是勋贵子弟,他的祖先是曾立下赫赫战功的华勇。
    幕僚却明白了华大老爷的意思,伯爷莫非是想要赔偿?
    不对,不止是赔偿,恐怕还有名声,现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清远伯府的四老爷被抓进大牢了,无论如何,这对清远伯府,对华家都有影响。
    华大老爷是想借着华四老爷的死,让黎府尹为华四老爷正名。
    只要说华四老爷没有罪,此事便皆大欢喜。
    幕僚觉得吧,此事其实也不是无法办到,毕竟华四老爷尚未正式定罪,便死在了顺天府,真若是闹起来,顺天府没有好果子吃。
    华静玟从悠然居回来,心情总算平静下来,她睡了一夜,早上醒来时想起那位嬷嬷说的话,眼前又浮现出那道玉树临风的身影来。
    她坐在炕桌前怔怔出神,这时宝钏从外面进来,屏退了屋里的小丫头,悄悄对华静玟说道:“大姑娘,刚刚奴婢让人到前院打听,听说四老爷没了。”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可是忽然听到这个消息,华静玟还是吃了一惊,碰翻了手边的茶杯,茶水洒在炕桌上,也弄湿了她的衣裳。
    可是华静玟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她催促着宝钏,道:“快,快给我更衣,我要出去。”
    宝钏吓了一跳,连忙劝道:“大姑娘,府里出了事,这个时候您若是出去,被伯爷和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再说,老太太说不定也会过问。”
    华静玟哪里还听得进去,她难掩脸上的惊慌,对宝钏说道:“不,不行,我必须要出去,死人了,真的死了。”
    第三三八章 陌生的华大姑娘
    宝钏咬咬嘴唇,大姑娘您做这事的时候,不是也没有害怕吗?为何现在却给吓成这样?
    的确,华静玟很害怕。
    她的确是想让华四老爷去死,可是华四老爷真的死了,她却又给吓个半死。
    真的死了,她真的杀死人了,而且杀死的还是她的叔父。
    华静玟浑身颤抖,牙齿碰撞,发出咯咯的声音,额头上也渗出一层冷汗。
    宝钏心中不忍,连忙劝道:“大姑娘您不要这样,那包子是朱秀媳妇包的,毒也是她给下的,和您没有关系。”
    宝钏的话听在华静玟耳中,就如同荒漠上的人看到了一杯水,她喃喃道:“对啊,朱秀媳妇蒸的包子,再说,她也只是加了一点草还香而已。”
    宝钏却是心中一动,是啊,那包药是她交给朱嬷嬷的,大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她却是认识的,那根本不是毒、药,那就是各家厨房里都会有的草还香。
    可是以前也没有听说过草还香会毒死人啊,会不会那根本就不是草还香,而是与草还香长得相像,但却有剧毒的东西?
    一定是这样,否则无法解释华四老爷吃了加草还香的包子就死亡的事。
    宝钏的心脏揪了起来。
    昨天大姑娘去吕家时,见到了隆安王府的郑姑娘。郑姑娘看到大姑娘郁郁不欢,便温声软语地过来安慰,后来大姑娘的心情好了许多。刚好有个丫鬟跑过来,说养在温室的一盆名种茶花开了,吕家的两位姑娘便陪了郑姑娘一起去了,大姑娘要去净房,便没有一起跟去。
    她们刚到净房,一个丫鬟便走了进来,宝钏认出那丫鬟,她是今天跟着郑姑娘一起来的,有些面生,以前没有见过。
    再之后,那丫鬟和大姑娘在净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吕家两位姑娘打发人过来催促,大姑娘才从净房里走出来。
    回到府里,大姑娘便掏出一只小纸包,让宝钏收好,朱嬷嬷来了之后,宝钏便把那个纸包交给了她。
    那个丫鬟,宝钏在悠然居时又见过一次,就是她陪着那位嬷嬷过来的。
    在此之前,宝钏一直以为那丫鬟是郑姑娘的人,直到去了悠然居,宝钏这才知道,只是因为郑姑娘身边的一个丫鬟病了,这个丫鬟才临时跟去的。
    那丫鬟自称叫碧纹,是隆安王府的。
    这时,外面传来朱嬷嬷和小丫鬟说话的声音,宝钏连忙对华静玟说道:“大姑娘,朱嬷嬷过来了。”
    华静瑶用帕子拭了拭因为惊吓而流出来的眼泪,示意宝钏让朱嬷嬷进来。
    朱嬷嬷脸色惨白,显然她也听说了华四老爷的死讯。
    “大姑娘,四老爷……大姑娘,四老爷年纪轻轻,怎么说没就没了,该不会是……”
    “嬷嬷,你这是什么意思,四叔父过世,我也很伤心。”华静玟忽然发现,朱嬷嬷可真是没有见过世面,就连给昨天在悠然居见到的那位嬷嬷提鞋都不配。
    “大姑娘,那包药是我拿给儿媳妇的,只要随便找个人来问问,就能查出那天的包子是我儿媳妇蒸的。”朱嬷嬷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把这里面的事情想了一遍,真若是要查,她们一家子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那包药?什么药?你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懂。”华静玟冷冷地说道。
    朱嬷嬷不敢置信地瞪着华静玟,眼前这位端庄秀丽的人,是她用自己的奶一口口喂大的,无论华静玟让她做什么,她们一家子都不会有半个不字,可是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她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大姑娘,那药是您给我的啊。”朱嬷嬷颤抖着声音说道。
    “嬷嬷,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何净说些糊涂话?”
    华静玟用帕子掩着嘴,似是被朱嬷嬷给逗笑了,她用手指拨了拨炕桌上的一碟子红豆糕,对伫立一旁的宝钏说道:“把这个包起来,让嬷嬷带给家里的小孙子吃。”
    宝钏拿来干净帕子,把红豆糕包上,华静玟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对宝钏说道:“朱嬷嬷说话颠三倒四,想来是身子不适,你拿十两银子,让朱嬷嬷去看看大夫,这几天府里要办丧事,少不得要辛苦,朱嬷嬷身子不舒服,就不用来了。”
    朱嬷嬷站在一旁,怔怔地听着。
    她明明就在这里,可是华大姑娘的这番话却是对宝钏说的,而华大姑娘却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十两银子,一碟子红豆糕,不让她来府里了,这是要用这十两银子封住她的嘴,还是要让她们一家子去给华四老爷抵命?
    “大姑娘,您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您做事不能这么绝。”朱嬷嬷在清远伯府十几年,岂会是个好相与的,既然华静玟不肯承认那药的事,那就索性撕破脸吧。
    朱嬷嬷一家子虽然都在清远伯府做事,但签的不是死契,他们不能算是清远伯府的奴才,即使撂挑子不干了,也顶多就是白干一个月,没有银子。
    想到这里,朱嬷嬷腰板挺直,她冷笑道:“大姑娘莫非是觉得我们一家子眼皮子浅,十两银子就能打发?没错,你把那药给我的时候,的确只有宝钏姑娘一个人证,宝钏姑娘是这府里的家生子,老子娘兄弟都在府里,真若是顺天府来查,宝钏姑娘一准儿是不会说实话的。可是大姑娘想过没有,那药虽是我们家人给下的,可是嘴也是长在我们身上,我老婆子贱命一条,姑娘信不信,我能在公堂上一口咬定那药是您给我的呢?虽说这事没有人证,可若是老婆子我当着那么多人在公堂上说出来,姑娘你猜官老爷们会不会把你带到衙门盘问盘问?”
    一直在故作镇定的华静玟,在听到朱嬷嬷的这番话后,那强撑起来的从容便荡然无存了。
    “你敢?”她恶狠狠地问道。
    朱嬷嬷呵呵直笑:“我一个替罪羔羊有何不敢的?”
    华静玟瞪着朱嬷嬷,她不敢相信,那个从小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嬷嬷,为何现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泼辣歹毒,凶狠奸诈。
    “你是毒妇!你对得起我吗?”华静玟咬牙切齿,她对朱嬷嬷一家够好的了,不但让他们在府里做事,还时常赏这赏那,这一家子也太没有良心了。
    第三三九章 逃
    朱嬷嬷心里刺痛,十几年来,她捧在手心里的姑娘骂她是毒妇!这些年,这个姑娘是她的天,是她全家的天。
    华静玟说得没有错,朱嬷嬷和她的儿子儿媳之所以在府里做事,是因为她是华静玟的乳娘。他们家没有签卖身契,如果不在伯府,他们也能找到其他差事,甚至于回老家种田。他们之所以留在这里,一来是因为朱嬷嬷舍不得自己奶大的孩子,二来也是有私心,觉得留在伯府心里踏实。
    可是现在朱嬷嬷只是觉得好笑,她太好笑了。
    是自己奶大的孩子又如何,那毕竟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在华大姑娘眼中,在这府里所有人眼中,她只是一个没签卖身契的下人而已。
    朱嬷嬷深深地看了华静玟一眼,她没有再说话,一把夺过宝钏手里的十两银子,转身走了出去。
    见她走了,华静玟松了口气,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喊道:“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快拦住她!”
    宝钏也反应过来了,拔腿就追。
    可是朱嬷嬷的腿脚比她们这些整日只在花园里赏赏花的要俐落许多,宝钏追出来时,只能看到朱嬷嬷的裙角消失在院门外面。
    宝钏想要叫上丫鬟们一起追,可是又担心朱嬷嬷撒起泼来不管不顾,当着府里的人胡乱嚷嚷,她略一思忖,便推着一个没留头的小丫鬟说道:“你去前院找我哥,大姑娘找朱嬷嬷有事,你让我哥无论如何也要把朱嬷嬷拦住。”
    小丫鬟飞奔着跑了,宝钏提起裙子重又追了出去。
    朱嬷嬷从大姑娘院子里出来,直奔大厨房去找儿媳妇,好在儿子今天没在府里,跟着管事去了城外的庄子里。
    这几日朱秀媳妇都在大厨房里帮忙,她正在和面,外面有个婆子叫她:“朱秀家的,你婆婆来找你了,你快点出来吧。”
    朱秀媳妇拿了块湿巾子抹抹手,便从白案房里走了出来。
    见她出来了,朱嬷嬷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一棵树后,从袖子里掏出对牌,压低声音说道:“四老爷死了,大姑娘要把祸事全都推到咱家头上,这府里没法子待了,趁着她还没有找到你头上,我这里有对牌,你现在就出府,把顺哥儿送到你二姨家里,让你二姨家的小子往城外的庄子里送个信,让顺哥儿他爹先别进城,在外面躲躲。”
    朱秀媳妇越听越慌,可是她听明白了,家里惹了祸事,婆婆要保住她男人和儿子。
    “可是娘啊,我正和面呢,再说您这对牌是大姑娘院子里的,不是大厨房的,门子怕是不让我走。”
    “这时候不管那些了,你就说是我让你出去给大姑娘买东西,四老爷出事了,这会儿府里正乱着。”朱嬷嬷有点急了,心想自家儿媳妇怎么这么笨呢,你不趁着乱跑出去,等到大姑娘通知了门子,你就出不去了。
    朱秀媳妇咬咬牙,接过对牌,跑了几步又回来:“娘啊,那您咋办呢?”
    朱嬷嬷挺起背脊,冷声说道:“我这把老骨头不算啥,你就记住,替我保住我儿子和我孙子,若是你有了二心,不管他们爷俩儿,我死了以后夜夜来找你。”
    朱秀媳妇吓了一跳,不敢再多话,慌慌张张往后门去了。
    见她走了,朱嬷嬷悬着的心仍然没有放下,也不知道儿媳妇能不能顺利出府,更不知道儿子和孙子能不能保住。
    朱嬷嬷从树后走出来,一抬眼就看到前面有个人正往这边跑过来,绿裙子粉夹袄,那不是宝钏吗?
    宝钏倒是不笨,猜到她会到大厨房里找儿媳妇。
    估摸着这会子儿媳妇还没有走到后门,朱嬷嬷心一横,便往宝钏来的方向走去,无论如何,她也要拖住宝钏,不能让宝钏知道儿媳妇已经走了。
    刚刚她和朱秀媳妇是在树后说话的,这棵树是在大厨房的西墙外面,从她这里能看到宝钏,宝钏却看不到她。
    正在这时,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扯住了朱嬷嬷的衣裳。
    “朱姐姐,你别过去。”
    朱嬷嬷打死也没有想到,有人会在后面抓住她,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见正抓着她衣裳的是个婆子,朱嬷嬷怔了怔,很快就想起来了,这是老太太身边那个刚来没几个月的黄婆子。
    “你扯我做甚?”朱嬷嬷不悦地问道。
    “朱姐姐,那包子是你儿媳妇蒸的,可却是经我的手送进大牢的,咱们这会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大姑娘让人来找你,就是不想让你好端端出去了,宝钏她哥这会儿已经去了后门,若是你媳妇被拦住,你又被大姑娘关起来,可就断了后路了,我和你无怨无仇,你若是信我,就先躲一躲,无论你媳妇能不能出去,你先要保住你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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