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起来了,正往官道上走呢。”
    “就他那样子,中午也走不到,你们帮帮他。”
    华静瑶坐在书铺里间的大炕上,伸着她的那只重伤的脚,在她对面,还坐着一个人,正强打着精神瞪着她。
    昭阳长公主!
    华静瑶受伤了,可却没回长公主府,本该是进宫的日子,临时派人告知她扭脚了不能进宫,太后心疼不已,让内侍送了一堆药材过来。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华静瑶依然没有回来,昭阳长公主半夜睡不着觉,只带了四名侍卫,轻装简骑找到了书铺里。
    她倒要看看,她的宝贝闺女受伤也不回家,在外面做什么。
    “娘啊,您还是回去吧,我这里庙小住不下您这尊大佛。”
    “滚,我不回去,我就要看着你。”昭阳长公主咬牙切齿。
    “娘啊,要不您睡一会儿,您在这里,除了小艾,这屋没人敢进来。”华静瑶也很无奈,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公主娘会杀将过来。
    昭阳长公主看看身下的炕褥,又看看旁边堆着的被子,再看看靠着的迎枕,一脸嫌弃:“你这里用的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府里没有被褥吗?你这都是从哪里找来的,你让我就睡这个?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白疼你了。”
    华静瑶抚额,没人逼着您睡这些,平时我也不在这里睡啊。
    “娘啊,您不回去,也不睡觉,会有黑眼圈的,还会长皱纹,改天您带我出去应酬,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隔辈人呢,是吧,姥姥?”
    姥姥是民间的叫法,就连京城里的寻常人家也鲜有这样叫的。昭阳长公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她终于明白这声“姥姥”是什么意思时,她顺手抓起一只迎枕朝华静瑶砸过去。
    华静瑶应声倒下,四仰八叉倒在炕上。
    昭阳长公主初时没有在意,见宝贝闺女半天没有坐起来时,她心里咯登一声,反正屋里也没有别人,昭阳长公主顾不上仪态,手脚并用爬了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去探闺女的鼻息,鼻息正常,而且还很均匀。
    昭阳长公主松了口气,她轻轻抚摸着闺女洁白光滑的面颊,闺女砸砸嘴,哼哼两声,却没有睁开眼睛。
    还说不困,大半夜苦苦撑着,其实早就困坏了。
    昭阳长公主鼻头发酸,恨不能把闺女抱在怀里好好亲亲,又怕打扰闺女睡觉,只好叹了口气,拉了被子给她盖上。
    闺女刚才说要等消息,昭阳长公主不知道她要等的是什么消息,但是她知道,那是闺女期待的消息。
    闺女睡了,那么她就替闺女等吧。
    昭阳长公主打个哈欠,伸出纤纤玉指揉揉太阳穴,重又坐在灯下。
    天刚蒙蒙亮,一辆送菜的牛车上,华四老爷坐在一堆白菜中间,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跑了一路,好不容易才拦下这驾牛车,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赶车的才答应拉他一程。
    眼看快到城门了,华四老爷用脑袋拱了拱,几颗大白菜滚到他的头顶,他把身体缩到最小,让自己被白菜埋了起来。
    这驾牛车显然每天都会进城出城,也守城门的旗手卫早就混熟了,进城门的时候,赶车的还问:“军爷,家里缺菜不,俺给您留几颗,出城的时候给您放下。”
    旗手卫笑道:“不缺,家里早就贮下了。”
    华四老爷松了口气,好在他拦下的是送菜的,而不是那些外地进京的生意人,这些送菜的每天早上都会进城,晚上赶在关城门之前出城,守城门的旗手卫一般不会细查他们的牛车。
    进了城,又走了一会儿,赶车的问道:“喂,车上那位,你到哪儿啊,我这车可快到地方了。”
    华四老爷从白菜堆里探出脑袋,问道:“你到哪里卸菜?”
    赶车的说道:“今天就两个地方,一个是菜市街,还有一个是枣树胡同。”
    “枣树胡同?你给枣树胡同送菜,哪一家?”华四老爷微微吃惊,这也太巧了,不过说巧倒出不巧,清远伯府每天早上都有送菜的登门,这些都是提前订下的。
    “钱府,老主顾了。”赶车的大声说道,显然非常得意,不是哪个送菜的都能直接把菜送进大户人家的,当然值得显摆。
    原来是钱二老爷府上。
    虽然同住枣树胡同,清远伯府和钱二老爷,不对,是和钱家三兄弟全都不对付,当初因为蔡碧莲的事,蔡家人来枣树胡同闹事,打扰到钱二老爷钱不怒,令钱大老爷钱不嗔很生意,以至于钱三老爷钱不争跑到朝堂上狠狠参了华大老爷一本。细说起来,清远伯府被降爵,也有钱家的功劳。
    其实在这件事之前,华家和钱家也没有来往。华家是武将出身,为了掩盖夷人血统,认了魏晋名士华峤做祖宗,此事别人听到之后笑一笑也就罢了,可是在钱家人看来,华家就是脚底泥一般的存在。
    钱家祖上出过状元,娶过郡主,和秦家是姻亲,和皇室也是姻亲,到了这一代,钱家三兄弟除了因残致仕的钱二老爷以外,余下两位都是三品大员,这样的人家要学问有学问,要背景有背景,要风骨有风骨,他们想要看不起谁,那就是真的看不起,连逢场做戏都不用。
    因此,听说这菜是送到钱二老爷府上,华四老爷悬着的心便放下来了。
    钱家三兄弟就是三个刺儿头,刺儿头的好处就是不站队,谁的帐也不买,所以这是往他家送菜的,反而更加安全。
    “说来也巧,我要去的地方就在枣树胡同附近,你就把我放在那儿吧,今天真是谢谢了,我出门遇到贼人,若不是老兄你,我怕是现在还在路上走着呢,改天你再来京城,我一定请你好好喝几杯。”华四老爷陪着笑说道,他虽是庶子,可也从来没有和这些送菜的乡下人打过交道,这还是头一回。
    “行啦,你们城里人就是会说,这也不算个事啊,拉菜是拉,拉个人也是拉,没啥,不用客气,我姓刘,改天在京城再遇上了,你再请我不迟。”送菜的是个爽快人,否则也不会让华四老爷上车。
    牛车没有先去菜市街,而是先来了枣树胡同,老刘说这是规矩,大户人家的菜要第一个送,人家要捡着好菜挑,要等人家挑完了,再把挑剩下的送到菜市街,卖给那些菜贩子。
    华四老爷连连称是,他对这些没有兴趣,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能否活下来,就看到了枣树胡同后,能不能瞒过华家的耳目了。
    牛车停在了钱府后门,老刘去敲门,华四老爷从菜堆里出来,连滚带爬下了牛车,隔着装满菜的牛车,老刘看不到他,趁着老刘和门子说话,华四老爷飞奔而去。
    前面不远便是隆安王府的后门了,只差一点点,他就能够得救了!
    华四老爷用生命在奔跑,他感觉双腿似有千钧重,太慢了,他跑得太慢了!
    那道门就在前面,咫尺天涯,却隔着生死。
    终于,他终于跑到门前,正想用肩膀去撞大门,那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个花白头发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正撞到华四老爷身上。
    没等那人发出声音,华四老爷便硬生生挤出进去。
    不远处,老刘抱着胳膊,靠在牛车上向这边张望。
    门子不悦:“你这送菜的可真懒,往常那位都是自己往下搬菜,就你还要让我们府里自己搬,明天你还是别来了。”
    老刘充耳不闻,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面,门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呸了一声:“你个懒蛋,还想着去给隆安王府送菜啊,你也真敢想,那毕竟是王府,不会随随便便吃外头的东西。”
    “不吃外头的菜,那他们吃啥菜,总不能连大白菜也吃御赐的吧。”老刘来了兴趣。
    “你懂个啥,人家庄子上有菜,自己种的,每隔两天就会从城外的庄子里拉菜过来,那菜我看了,水灵灵的,比你这菜好多了,你看你的菜,这哪是白菜,全都是烂菜梆子。”门子很不屑,他虽然只是门子,并不是府里的采买管事,可是他随了他家的主子,有一颗不屈不挠的心。
    “切,嫌我的菜不好,我还不送了呢,走人!”
    老刘话音未落,便跳上牛车,用手里的小树枝敲敲老牛的屁股,老牛低叫一声,扭着屁股向前走去。
    门子眨眨眼睛,这是怎么回事?这就走了?这送菜的咋比他家钱二老爷的脾气还要大呢?
    第三四五章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
    书铺里,昭阳长公主半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自己的额头。就在刚刚,她打瞌睡的时候磕在了炕桌上,好在声音并不大,没有吵醒宝贝闺女。
    初时小艾也在屋里,只是那小丫头居然站着也能睡着,昭阳长公主看着辣眼,把小艾轰出去了。
    昭阳长公主有些后悔,早知道要整晚不睡,她就带些提神的香料来了。
    正在这时,屋门被从外面推开,透过门缝,小艾轻声问道:“殿下,殿下?”
    昭阳长公主一个激凌,强撑着眼皮,压低声音说道:“说。”
    小艾道:“沈四公子传来消息了。”
    终于有消息了!
    这句话比磕脑门还有用,昭阳长公主顿时睡意全无。
    虽然她不知道闺女等的是什么消息,但能让闺女连家都不回,就一定是重要消息。
    昭阳长公主连忙拍拍华静瑶的脸蛋:“瑶瑶,快醒醒,沈四来消息了。”
    华静瑶一骨碌坐了起来,眼睛还没有睁开,便大声喊道:“快说!”
    天光大亮,清晨的京城已是车水马龙。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是飞鱼卫!”
    “大早上就出来抓人了?这次抓的是什么人?”
    “大过年的,被抓进诏狱,这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
    行人纷纷避让,也有人在默默数数,待到最后一骑飞驰而过,路边的人群里便传来惊呼声:“一百,一百名飞鱼卫!”
    围观百姓们也只是感觉这次派出来抓人的飞鱼卫有点多,可是也没有想到竟然派出了一个百户营。
    这里是京城啊,有什么重犯值得派出这么多飞鱼卫的?
    “该不会是谋逆吧?”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最先喊出来的,接着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谋逆?这不是话本子和戏台上才有的吗?
    有读书人立刻否定:“非也,本朝同德年,便有过几件谋逆大案,一是福建的宁王,二是广西的桂王,三是西北的瑞王,这几宗都是大案,你们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当然听说过了,可这些都是起兵谋反啊,动辄几万十几万兵马,这样的才叫谋逆,可这也不是一百名飞鱼卫就能平复的,对吧,所以今天这件事肯定不是谋逆。”
    百姓们松了口气,不是谋逆就好,太平了这么久,谁也不想打仗,听说当年宁王谋反时,只差一步就打进京城了。
    “是啊,多亏了秦文定公,单枪匹马闯敌营,取下宁王首绩”
    聚拢的人群并没有散去,只是这话题已经从刚刚路过的飞鱼卫,转到了秦家小公子新近传出来的诗文上了。
    没有人留意,一驾宽大的马车正追着前面的飞鱼卫而去。
    “瑶瑶,你和娘说实话,那些飞鱼卫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沈四呢,怎么没有看到沈四?”昭阳长公主一边说话,一边没有忘记往女儿嘴里塞点心。
    华静瑶好不容易才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眼看公主娘的手又到了她的嘴边,她连忙说道:“娘啊,您到底还让不让我说话?”
    “让,让,你说。”昭阳长公主顺手把那块点心塞进自己嘴里。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就是皇帝舅舅给了沈逍一枚玉玦,可以调动飞鱼卫,所以今天沈逍就调动了飞鱼卫,咱们不用找沈逍,只要跟着飞鱼卫就没错。”
    华静瑶说完,端起豆浆喝了起来。
    昭阳长公主蹙起眉头,不可置信地说道:“龙纹玉玦?陛下把龙纹玉玦交给了沈四?”
    “是啊,咦,娘啊,您见过龙纹玉玦?”华静瑶好奇地问道。
    “当然见过,那是你外祖父传给陛下的,大周朝的帝王代代相传,真没想到陛下竟然把龙纹玉玦交给了沈逍,也不怕小孩子家家的给弄丢了”,说到这里,昭阳长公主怔了怔,看向自家闺女,“这次是庆王府还是隆安王府?”
    皇帝自己不便出面,却把龙纹玉玦交给一个十五六岁尚入袭爵的小儿,这是几个意思?
    还不就是那个意思!
    华静瑶撩起车帘向外看了看,说道:“嗯,前面就是枣树胡同了,娘啊,您可真聪明。”
    昭阳长公主长长地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庆王府,若是庆王府,那可就要大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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