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娘从朦胧里瞬间痛醒了,因为脑子里一直像有脱缰的野马在跑,她的第一反应也不靠谱起来:“春雨,快来有老鼠咬我——咦?”
    她睁大眼,望着坐在床头的男人,愣住了。
    周连营平静地回视着她。
    霜娘看了他好一会,好像不相信似地,撑着胳膊坐起身来,往他跟前凑了凑,盯着他看。
    她是真的很意外,一来真没想到他能回来这么快,即便信里写了,她以为他至少也要到明天了,谁知从闭眼养神里惊醒,人忽然就坐在了她床头,二来则是——
    周连营有点撑不住了,不知她看这么久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正要问,就听见她出了声。
    “哈哈哈!”
    这么个反应,打破了周连营的所有预设,他简直要被笑愣了:“……你笑什么?”
    “哈哈,你怎么变这样啦。”
    霜娘止不住笑,一边笑一边又往他跟前凑,还伸出一根手指来戳戳他脸颊。
    周连营没被人这么动过,有点不适应,拉下她手指来,往后仰了一点。但他知道她在笑什么了,便道:“不过是黑了一点。”
    “哪里是一点,是很多点,你怎么能晒这么黑呀。”霜娘笑得停不下来,“不但黑了,还壮了,我刚才差点叫非礼你知道吗?”
    周连营:“……”
    “你冬天会再白回去吧?”霜娘还问他,“你以前也是在军里,少不了晒太阳,可是你刚回来时挺白的。”
    “会吧。”周连营的头点得十分艰难,他没想过回家时第一个面临的问题会是这个。
    好在霜娘过了初始的冲击后,也不再笑了,只是仍旧凝视着他。
    她的视线太好懂了,思念几乎要满溢出来,再过得片刻,就真的溢出来了——泪光闪烁。
    怎、怎么这样啊。
    周连营有点慌了,先那些纠结彻底抛脑后去了,伸手揽她过来,抱她到怀里,轻拍着她背脊道:“别哭。”
    霜娘头挨在他厚实了一点的肩膀上,不出声,过了一会,周连营就感觉肩上那一块薄薄的衣料被浸湿了,水意渗透到了肌肤上。
    “别哭。”他又说一遍,没办法地把她更抱紧了一点。
    被这泪水一泡,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小心眼到可笑,伤的什么自尊啊,让她在背后说两句怎么了,说了又怎么样,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想起来要和她赌这个气的。
    肩头的湿润还在扩大,周连营甚而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了:他那天到底听说了些什么?其实是他听错了吧?
    没见面的时候琢磨了那么多,然而一见面,他发现什么都没必要追究了,也根本不想追究。
    怀里的人还是不出声,只是身子随着细细地发抖,他右手揽着她,空出一直手掌来往上摸到她的脸,摸了满手湿漉。
    他手掌有点僵硬地张着,更不知该怎么办了,想扳过她的脸来安慰一下,刚扳离一点,又重新挨回去了。
    “……呃!”霜娘想开口,嘴一张情绪冲上来,没忍得住,先抽了一声,然后才道,“别看我。”
    周连营低声问:“为什么?”
    “我哭相丑。“怕他坚持要看,霜娘说了老实话。
    感伤到十分的气氛一下削减了五分,周连营很难明白她哭成这样怎么还会有功夫惦记这种事,啼笑皆非,又觉得还是要安慰她,便道:“没事,我也丑了,又黑又壮。”
    “没有没有,”因为哭过,霜娘声音里带了点鼻音,听上去软软的,“你黑了更有气概,我只是好久没见你,一下反差太大,才觉得好笑的。”
    提到好久没见,周连营默了一下,他现在真觉得自己挺傻的,韩飞那货说他的话一点没错。“以后每个月我都回来。”
    “真的?”霜娘一开心,从他肩上抬头来跟他确认,“你不忙啦?”
    她面上泪痕犹在,整张脸都红红的,眼圈肿肿的——讲真,她先要不说自己哭相丑,周连营真不会这么觉得,但她自己突出强调了这一点,别人就忍不住要被带着往那个方向跑了。
    他笑意就流露出来了,霜娘瞬间反应过来,慌忙低头要找帕子,摸了一圈没摸着,还是周连营看见压在她小腿下面,抽出来递给了她。
    霜娘擦了两把,觉得不能安心,她要下床去:“我还是去洗个脸好了——”
    周连营扯了她回来,压倒,吻上去。
    ……
    霜娘缩到了被子里,连大半张脸都一并掩住,只露出一双微肿的眼睛来,看着被套上的绣样默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周连营慢慢吐出了一口气,道:“你出来罢,别捂出汗来。”
    他声音中仍是有点紧绷,但听着大体是平复下来了,霜娘也真捂得有点受不了了,闻言慢腾腾把被子掀开,丢一边去了。
    她现在觉得这床铺着实过于危险,不敢再呆着,下去穿鞋往炕边去,周连营这回没有拦她,因为跟她的感想实在差不多,跟着一道转移到了窗下炕上坐着。
    两个人分两侧坐着,其实都有点不好意思。
    但这又有差别。霜娘的不好意思纯粹一些,她没想到能走火到这种程度,要不是抓住了一点残存的理智,差点就刹不住车了。进展太快,她现在看都不敢看他。
    周连营则除了一点不好意思之外,更多的是意犹未尽——他的初衷只是为了安慰她,真不是想要干嘛,但不知怎么开了点头之后,整个就变了味了,血气烧上来,他心脏里像点了把火,越烧越烈,怎么都停不下来。
    所以虽然心态有相似,结果却迥异。霜娘是不敢看他,他则是目光移不开一直要定在她身上。
    哪哪都合心意。
    浪费。蠢。
    看着看着,周连营又想起韩飞的话来,这回他真心实意地承认:他确实是蠢。
    干坐了一会,他眉目舒展着,嘴角噙着笑意,问她:“怎么写那样的信给我?”
    霜娘被提醒了,不由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她先没控制住情绪哭的时候还记得这麻烦的,而且也正有这样的因素,各种情绪掺在一起才没忍住真的泪奔了,结果床单上滚了一圈,她居然给忘得干净了!
    真是禁不住考验,这么容易就误事。霜娘痛心疾首地批判了自己一句,才忙道:“我娘家惹了件要紧的事……”
    她一五一十地把贺太太的话转述了,也怪得很,他没回来的时候,她想七想八纠结得很,真见着了人,她一点障碍也没有了,什么轻率不轻率的全没这个顾忌,她很顺畅地说完,心就定了下来。
    周连营则听得面色微微肃正了一点,他没想到她真的遇着事了,还不是件小事。
    ☆、第89章
    “楚王到底怎么想的?”
    霜娘转述完毕后,先很有条理地挑了重点来问。
    她现在心平意定多了,周连营坐在对面,虽然还没有就此事说过任何言辞,但好似已经给她提供了主心骨一般——他晒黑之后,身上的少年气基本没了,人看着又成熟了一点,更添两分可靠。
    “他没有别的拉拢人的办法了吗?给钱,给权,再不行的话装个礼贤下士什么的,怎么也比和臣子拉裙带关系好吧?”
    而且还拉得一条道走到黑不回头了,先在王家动的那个手脚就够一言难尽了,现在更把主意打到雪娘头上。这种档次也好算个王爷,霜娘想一想,连带着对皇帝那一家都不觉得有多么高大上了。
    周连营用一句话回答了她的疑问:“你说的那些,都有齐王在做了,而且做得很不懈怠。”
    霜娘了悟:“所以,是齐王走了他的路,让他无路可走了?”
    周连营听笑了:“是。”他应罢见霜娘对这些皇家事仍是有点懵懂的样子,索性花了一点时间给她做了个科普。
    他做了六年太子伴读,对宫中各个头头脑脑以及彼此间的关系都了如指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都讲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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