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侯爷下面的责怪之语就全被堵回去了——这是三弟的遗孀,都把亡夫抬出来了,他难道还好不依不饶,一定要给侄女个切实教训?
    而且周妙兰为什么干出这事,周侯爷往深里一想,也就明白过来,是这个侄女还在记着当年的仇怨呢。
    就只好叹了口气,道:“她们姐妹间不管有什么矛盾,看在一家骨肉的份上,总该包容一些。你和三丫头好好说一说,叫她切不可再在外面胡说了,她先前说的那些话,也都尽量去澄清一下。”
    周三太太很爽快地点头:“多谢大哥宽厚,我这就回去打发人叫妙兰来,把大哥的话都说与她,令她照办。”
    ——这就完了?
    苏姨娘见势头不对,不说自己挨的这巴掌了,女儿这么大亏竟也是要白吃了的样子,不由大为焦急。
    她原来哭诉的时候一直是歪在地上,刻意做出一副被周三太太凌虐的样子来,这时怕周三太太转身离去,此事就此了结,也顾不得装样了,忙站起来道:“侯爷,三姑奶奶要犯的是无关紧要的小错,我也不敢责怪她,可她败坏的是绮兰的名声啊,绮兰离着说亲也不过就三四年功夫,这,到时候可叫我的绮兰怎么办哪……”
    说着流下泪来,又向周三太太道:“所以我气急了,抱怨了三姑奶奶两句,三太太就打我的脸来了,这是太太心疼自己的女儿,可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下我也心疼我的绮兰?再者说,就是我有不对的地方,一句也不该说三姑奶奶,那太太也不该到亲戚家里来教训人呢。”
    霜娘听了这通话的末尾,不由咋舌。苏姨娘这是见西府三老爷没了,所以一点也不把三太太放在眼里了?她说的话听上去是有道理,然而问题在于以她的身份,根本不配说这个话,隐隐都有教训三太太的意思了,安氏说还差不多。
    周三太太沉默了好一会,开腔回应了:“好,好,老爷——!”
    她后两个字猛然拔高了音,声调凄厉无比,把一院子人都吓了一跳,两个正说闲话的小丫头一下缩抱到一起,连周侯爷都不由惊得退了一步。
    周三太太毫不在意,举目望天:“老爷,你睁开眼看一看,看看你去了之后,我们孤儿寡母过的是什么日子,早知要受这番侮辱,你还不如带了我一道去罢!”
    她话音落下,几步冲到周侯爷身后,便向廊柱撞去!
    ——她其实离苏姨娘先前撞的那根廊柱更近,但因不屑于她,不愿意和她撞同一根,特意选了另一边的撞。
    霜娘这回不“吓”呆了,迅勇地冲出去,她此时距离周三太太最近,但因周三太太不像苏姨娘那样装模作样,撞势甚猛,她险些没拦得住,虽则抵消了一些周三太太的力量,到底还是让她的头在柱子上磕出了一声闷响。
    “三婶,你怎么样?没事吧?”霜娘没想到她玩这么真,慌忙扶住她软倒的身子,查看她的额处,又忙着叫个丫头去请大夫。
    周侯爷冷汗都惊出来了,避嫌都顾不得,也忙走过来看视,询问情况。
    别说他和周三老爷兄弟情份上很好,就是不好,弟弟刚走还没一年,他的妾就把弟媳给逼得寻了短见,不管为了什么事,都是他这做兄长的不占理,传出去都够有些存心找茬的御史参他一本了。
    丫头们也都簇拥过来,再过一会,周连营也一路扶着墙慢慢挪出来了,长辈至亲在眼前出了这等事,他还剩一口气都得过来。
    众人都忙着看周三太太,好在拦阻及时,周三太太的额头只是微微撞红了一点,并无其它大碍。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周侯爷不好再站那么近,从人墙里退出来,这才看见儿子,忙叫人把他扶回去。
    苏姨娘孤零零一个站在一边,脸色又青又白,她起初也吓得不轻,周三太太要真撞出个好歹,很难想象她会得什么下场。但在发现周三太太没事之后,她的惊吓就全数转换成了不甘和忿恨。
    没想到周三太太这么奸猾,一个做太太的居然能拉得下这个脸来,她以前不是这样人,如今死了丈夫不说巴结着这边些,倒更强硬起来了。
    事态发展至今,不用说别的了,苏姨娘最了解周侯爷不过,看他的态度就知道绮兰的公道肯定是讨不回来了。
    这时周三太太缓过神,在霜娘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霜娘要扶她进屋去坐,周三太太摆手表示不愿,而后冷冷道:“从今往后,我们孤儿寡母自会识相些,有事也不敢再来烦劳大哥了,各过各的日子罢。”
    霜娘知道她是正话反说,笑劝道:“三婶别说气话,侯爷何曾有这意思。”
    周侯爷忙道正是,都是一家人,他岂有不愿意看顾的,一切都和周三老爷在时一样,让三太太千万不要外道。
    周三太太得了这个话才罢了,说了句:“看大哥的面子,我就不要苏氏赔礼了。但她说我罢了,若再叫我听见她辱骂我的儿女,我断断不依。”
    直把苏姨娘气得要呕出血来。
    周三太太一眼也不看她,转身走了,也不肯要人送,霜娘只好让金盏隔远一点跟了她,确认了她进西府正院去再回来。
    周侯爷好好来看儿子,平白得了这么场没意思,也留不住了,领着更没意思的苏姨娘跟着走了。
    丫头们收拾着被碰歪的花枝,霜娘这场热闹看得堪称目不暇接,进屋来发议论:“苏姨娘输在知己不知彼。”不然她就算输,也不会输这么快,且是兵败如山倒的输法。
    周三太太这柱撞得实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她是书香人家出身,本身也通文墨会书画,周三老爷还在时,都能和他互相唱和,属于水平不低的那一种。这么个斯文人,谁知她能把自己的层次拉低到和苏姨娘一级来?但得说这真的十分有效,本来确实是错在三姑奶奶的,硬给扭转了过来。
    周连营应道:“三婶赢在先发制人。”
    霜娘一愣,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周三太太抓住苏姨娘骂自己女儿的时机,主动过来先一步发难的事,不由点头:“你说的对——”
    “太太来了。”
    “给太太请安。”
    外间相继响起丫头们的声音,霜娘止了话头,忙转身出去,迎接安氏。
    安氏进屋来坐下,脸色不太好看,先把儿子打量了一遍,问道:“没闹着你罢?”
    周连营笑着摇头:“没事。”
    安氏这才细问究竟。她是听到周三太太寻短见的消息匆匆过来的,只知大概,个中详情还不清楚。
    霜娘便一一说与她听了,因是才发生的事,她细节都记得分明,说得十分详尽。
    听说起因是为了周绮兰,安氏冷笑一声:“这个丫头能养这么大就算运气好了,如今生了病,还怪这个怪那个,怎么不知道怪一怪自己。”
    霜娘一个激灵,听安氏这话音,她竟似乎知道周绮兰的怪病从何而来?
    这可真是奇了,那么些走马灯似的大夫都没看出来呢。
    霜娘的好奇心一下高涨,瞬间她甚至滑过是不是安氏给动了什么手脚的念头,但旋即就打消掉了——以安氏在府里的掌控力,想叫周绮兰得个头疼脑热什么的不难,甚至谋划之后,无声无息地葬送掉她都可以办到,但要说有目的地整出这个罕见病来,那就真的超出人力所为了,恐怕皇帝都做不到。
    便殷勤地给安氏添了茶,问道:“太太,怎么怪着苏姨娘自己了?”
    安氏便要说,又想起先看了眼周连营。
    周连营会意,笑道:“母亲,我是成了亲的人了,难道还听不得?”
    安氏一想确是,便笑了,问霜娘道:“你还记得那回二丫头回来,说吃了什么姑子给的求子方子才有孕的吗?”
    霜娘点头,安氏这意思非常明白,她再一算苏姨娘生女时的年纪,睁大眼:“难道苏姨娘也——?”
    “她吃得可比二丫头的花样多多了。”安氏道,“当年她久久无法成孕,请了大夫来,说是她在水灾里受了寒,需要好生调养。但一直调养也不见效,她不甘心起来,就自己找了许多偏方来试。我起先没管,她要这么瞎糟践自己的身体,由她去好了,我操这个心做什么?”
    安氏喝了口茶,接着道:“但是后来,她求子的心更切,把姑子都招府里来了。这我就不能容了,我不信那些,也不愿意看见这些鬼鬼祟祟的东西来带坏了府里风气,所以都撵走了。也就是那回,抄出了她吃的那些数不清名目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不细说了,白污了你们的耳朵。”
    霜娘听得惊叹,安氏虽然没有细说,但她不是个说话夸张的人,都用上“数不清”这种词了,苏姨娘得吃了多少下去呀,这实践精神快赶上神农尝百草了吧。
    “太太做得对极了。”她惊叹完赶着送上颂扬。
    安氏继续说:“再后来,到底还是叫她怀上了,只是生下来十分弱,我一点也不意外——这孩子来得太强求了,如今她这个病,多半也还是苏氏那时候造的孽延续了下来,不然这么古怪的症候,我活到至今听都没听说过,怎么偏就叫七丫头得上了?”
    说着,她面色郑重起来,向霜娘道:“我虽然急着抱孙子,但没有急到要靠那些下流手段,你以后也万万不可如此,便有什么不妥,还是正经寻医问药才是。”
    霜娘正听她说秘事听得聚精会神呢,不想最后话题一拐,拐自己身上来了,脸上一红,低了头,但还是忍羞应道:“我听太太的。”
    安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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