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发了怒,齐王多少有些惧怕,就退缩起来,立在一旁的宿卫将军催道:“请王爷速做决断,我们人手有限,太子那边还不知道得手没有,天亮前不能作定大事的话,就万事皆休了!”
    这个宿卫将军是齐王的人,齐王选择在今夜起事正为着是他当值,他守到约定好的时辰,暴起杀了几个有异议不肯从随的副手,领着余下被策反的人跟齐王走上了险道。
    皇帝如被蛰了一下,目光猛然转向他:“你们要杀太子?你们——”皇帝捂住了心口,千般悔痛涌上心头,却是为时已晚,只能化作一句愤然话语:“真是好一对逆子逆臣!”
    **
    与此同时,小兴子敲开了永宁侯府的大门。
    小兴子能巴结上张太监,被他收了徒弟,当然是个机灵人。他离开东宫后,发现其它地方的守卫要稀薄上许多,应该是或加入叛乱或与逆党争斗了,便选了个黑黝黝的角落,想法爬出宫墙,一路闪避着五城兵马司的巡丁,径往永宁侯府而来。
    他现在两眼一抹黑,不知道京里有多少人卷入了齐王的谋乱中,会选择永宁侯府来报信,是经过了精心考虑的。一则其是亮明旗号的铁杆太子派;二则侯爵府家大业大,且勋贵们住的离皇城近,找起来容易;三则最重要的,他知道周家六爷是带兵之人,那些文官里可信的倒多,可当此乱局,一个个细伶仃的,家里能有百十个家丁了不得了,再可信也派不上用场。
    他是个内侍穿戴,不管职分大小,被惊起来的门房都不敢怠慢,第一时间把他带到了周侯爷面前,而待他亮出血书之后,周连政也被连夜叫醒过来了。
    两个布团上都是一样的几个血字——齐王反,求救!
    下面盖有东宫的宝印。
    “印是真的,”周连政辨认过后道,“字应该也是太子笔迹。”
    周侯爷焦灼地道:“不能应该,要是弄错了是破家灭族的大事,必须都确定了!”
    周连政面色严峻:“这只能去问小六,他随太子伴读多年,只有他才认得准太子的字迹。”
    周侯爷失态跺脚:“速去!”
    当下别无二话,周连政飞马出京,让小兴子改换了家仆装束,带着一同入大营寻到了弟弟。
    问过究竟,鉴定了血书为真后,周连营震惊不语。
    他和太子这几年来的布局,初衷只为逼出齐王的急迫感,人一急就容易乱,乱了就难免要出错,多出几回错,他在皇帝那里就会失分,他那头的圣宠少点,太子这里的压力也就少点,最终能平安熬到权利从皇帝手里过渡过来。
    目的既是如此,他们做的自然不会过分,周连营这里借周连平透给齐王的话都是拿到皇帝面前都挑不出问题的,周连平人品再怎么差,毕竟是自家兄长,周连营用他一用罢了,断不至于要把他坑死。至于太子那边,他身在内宫掣肘更多,更不可能有什么出格的行事了。
    再没有想到,不知是他们织的网太成功,还是齐王的抗压性太差,碰上皇帝病那一场,居然能把他刺激反了!
    这不是细想分析的时候,血书既是真的,太子就危险了,当务之急是救人。
    周连营穿戴了甲衣出去召集人马,因赶在大年底下要出征,提督不开心,抓紧最后的两天时间回家去和家人提前过年去了,他不在,中军里最大的就是周连营。
    将小兴子带出来,血书亮出,再有周家两兄弟当面,加起来的说服力还是不小的,当即拉了三千人马走,顶着凛冽的寒风飞快往皇城方向赶。
    耗了些时间连过城门宫门两道关卡,夜色里见到五城兵马司的人便大呼“齐王反了”,将消息散播出去,三千人马如下山猛虎,直扑东宫。
    按理该以皇帝为重,但一则东宫离着宫门更近,二则对于太子一脉来说,太子才是希望所在,太子要是救不及,大势也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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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年宫里,随着时间流逝,宿卫将军终于忍耐不得,亮出了雪亮的刀锋:“请皇爷用墨!”
    卫贵妃扑上来要拦,被一把甩开,齐王忙去扶她,卫贵妃便转而抓着儿子哭啼:“诚儿,你快叫他停手,怎么能这么对你皇爷呢,那是你亲爹啊……”
    齐王抱着母亲,面露不忍,可是他没有阻止,只是转过了头去。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丈夫,卫贵妃虽然做梦都想儿子登上皇位,可她没有想过儿子会以这种方式来达到目的,当此惨痛关头,她平素那些盛气凌人再也使不出来,只能如寻常妇人般无助哭泣。
    利刃加颈,皇帝的心脏突突地跳,握着刀柄的人虽然不是儿子,然而又和齐王亲握有什么区别?他努力平复心情,束手垂目端坐,不看任何人一眼,当然更不看摆在一边的笔墨纸砚。
    皇帝一代至尊,他有他的尊严,他也有他的智慧,他知道眼前这架势摆得再吓人,也都只是吓人罢了,齐王不敢杀他,杀了他,他从哪里接手皇位?
    宿卫将军果然不敢真的下手,见逼迫无效后,只好恼怒地把刀收走,向齐王道:“王爷,真的不能再拖了,卑职只能控制这一夜时间,天亮了宫门还不开,谁都知道出事了!”
    齐王咬牙,重新转头过来:“皇爷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吗?我都是不得已!皇爷多少年前就说要我做太子,却至今没有成功,眼看太子地位越来越稳,皇爷不说帮我想办法,还一直把我派出京去,辛苦这些年,一些用也没有——”
    听着齐王再忍不住的抱怨,皇帝刚刚平定一点的心跳重新加速,他想说一点用没有?没有的话你逼宫的人手哪里来的?你不带兵掌权,谁敢听你的跟你干这诛九族的买卖?!
    他还想说朕没有想办法?朕为了你,只差把心挖出来了!朕为什么一直调换着人手随你出京,那是为了那是让你熟悉在京兵力,打下基础。有朝一日朕归天时,会留下遗诏封你为新皇,那时太子那方的人马必定不会心服,闹起来时,你可以调得动人马加以镇压,把这江山坐稳。这安排太过诛心,朕才一直没有透露给任何人,没想到——
    皇帝还有许许多多想说的话,但是他一句也说不出来了,飞速升高的心率阻断了他一切未出口的话语,别人只看到他的脸色发青,而后就向旁歪倒下去。
    一番混乱过后,殿里众人的脸色也都青了,因为:皇帝崩了。
    卫贵妃直接软倒昏了过去,齐王这时顾不得她了,他脑子里只回荡着张太监和太医都曾说过的一句话:皇帝以后忌大惊大怒——
    他一直都把这一点忘了,只选择性地记得皇帝以后不能太操劳,因为这对他有利嘛,皇帝不能操劳,才轮得着他出面。
    宿卫将军傻了眼:“这、王爷,这怎么办好?”他这个层面的不可能知道皇帝的具体事宜,虽知道皇帝病过一场,但后来又好了,他就以为完全好了,哪知道不过逼一逼,一根寒毛都没实际伤着呢,就能把皇帝给逼死了?
    齐王傻的程度不比他低,行此险事就是背水一战,他这时候才是真的没有选择了:他必须要从皇帝手里拿到传位诏书——哪怕是遗诏也行,没这份诏书,他就宣布了登基又有什么用?名不正则言不顺,他手里又没握着几十万的兵马,还能镇唬住人,现在这情况,他就算做了皇帝,照样有人要来推翻他,叫做讨逆。
    他抛却温文,使劲捶了两把脑袋,终于从开锅乱炖的思绪里捶出一丝清明来:“走,去东宫,太子要是死了,你我还能寻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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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也正要来寻他讨逆呢。
    周连营赶到东宫时正是千钧一发,先前齐王那边分兵过来攻打,惊动了在周围巡视的不明真相的一部分守军,加上东宫里原有的一些兵士,两方混战起来。东宫一时倒是坚持住了,但毕竟兵力不足,加上齐王方是有心算无心,僵持至今,东宫人马不断损耗,要看就要被破门而入之际,救兵到了。
    齐王方虽占上风,但已是疲兵,加之也有不少损耗,周连营指挥着中军没费多大功夫就扫平了,里外汇合,周连营与太子见了面,心有默契地并不叙话,挥军直往玉年宫而去。
    就在半途撞上了齐王。
    齐王自己带领的兵士比分去东宫的要多不少,这些人当时都留在宫外戒严,并不知道皇帝已经驾崩的事,但是齐王和宿卫将军知道呀,两个在蒙蒙亮的天色里一见太子身后的大队人马,就知大势已去,然而回头无岸,只得硬着头皮冲杀上来。
    领头的都一副泄了气的样子,这场仗还有什么悬念,到第一丝金光照耀在大地上时,齐王彻底溃败,太子分出一部分人让看着投降的败兵,自己则领着另一部分人和捆成粽子的齐王继续往玉年宫去。
    刚踏进殿里,因为事态急转直下而一直没有被抽出功夫处理掉,居然捡到一条命的张太监就踉跄着出来,扑倒在太子脚下,涕泗横流。
    “我的太子爷,您可算来了,皇爷,皇爷被齐王活活气死了呀——呜呜!”
    当啷一声,太子手里提着的剑落下,他扑通跪下,头深深地磕了下去。
    身后,周连营挥一挥手,以他为首,三千兵士一齐放下兵器,轰然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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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当日便在众臣的拥护下登基,虽然登基大典一时还未举行,但新皇名分已是板上钉钉了。
    接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清算齐王谋逆案,赏其功者,罚其过者。
    受惩罪的第一号人物是齐王连着卫贵妃,本朝优容皇亲,先皇要是没死的话,齐王的结局大概是高墙幽禁终生,但不幸他把先皇气死了,这不仅是弑君,同时是子弑父,从哪一条来说都是罪大恶极,新皇下了诏,给留了最后的一点体面,勒令母子二人自尽。旨意传出,朝野纷纷盛赞新皇宽和。
    至于余者附逆的虾兵蟹将,就不一一细表了,总之负责的兵士们在城里搜捕了足有一个来月,闹得百姓们要守国孝不能热闹不说,过个年连个安宁都求不得,气得纷纷诅咒齐王,谋反也不挑个好时候,偏捡着年根来,这么坏的人,还给自尽留个全尸真是便宜他了。
    顺带一提楚王,他作死多年,人都以为他迟早要把自己作死,没想到世事着实难料,最终居然是齐王先他一步把自己玩完了。楚王眼看新皇上位,他再没机会,送了大行皇帝入陵后,他接了撵他去封地的旨意乖乖滚了,从此老实做个藩王。
    受赏最重的则是周连营,武职平素没事的时候升职相对慢点,但一旦有了大军功那是蹭蹭往上直窜,赶得上文官辛苦奋斗几十年。对皇家来说,普天之下最大的军功莫过于讨逆救驾,而在于新皇而言,这个小伴读又还有些不好出口的功劳,于是周连营经此一事,多了一串头衔,忠睿伯兼定国将军兼侍卫官统领——嗯,实职是最后一个,新皇是把大换血以后的皇宫安全交付给他了。
    一片乱纷纷里,永宁侯府出了件怪事,苏姨娘不见了。
    这可真蹊跷,深宅大院,她一个弱质女流,又不会飞檐走壁,难道还能凭空变没了不成?
    这阵儿受封赏的不只是周连营,还有周侯爷周连政等,也都不同程度地接受到了新皇的恩典,来传旨的太监一波又一波,这圣旨不是随意跪一跪就能接的,总要开中门,摆香案,又要送祠堂供奉,一套程序一样都马虎不得,再加上还要接待外面来拉关系探口风的,诸般忙乱中,不知怎么就把苏姨娘给忙失踪了。
    值此多事之冬,饶是周侯爷再心爱,也不好为个姨娘往外去大动干戈,即使被周绮兰哭得头痛 ,也只能撒出些家丁打探消息。
    家丁还没有回报,苏姨娘先回来了——脸色晦暗得像个鬼一样,冻得抖个不停,身后跟着周连恭。
    下人忙把像生了大病般的苏姨娘扶走,而周连恭往周侯爷面前直挺挺一戳,直接招了。就是他把苏姨娘带出去整整一夜的,而且本来不准备再叫她活着回来。他这回回京叙职是附带的,报仇才是主业,为此特意没有带上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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