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从侧巷穿过去的时候,正是红灯初上,扶春楼春花扶帘,客人们像嗅着蜜甜的蚂蚁,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脂粉香花的气息伴随女子的娇声软语,浪过了半条街,而花国首秀一开,整条醉花街也就醒来。
    铁慈隔着院墙看见一座精致小楼,楼上窗扇半开,茜纱雕花窗后露出美人半倚半靠的半边身影,云鬓柳腰绰约是,依稀一幅颇有意境的画面,铁慈正想附庸风雅抄袭一下师傅教的词儿歌颂一下,蓦然那美人手一扬,嗖地一物飞下来,险些砸在她脑袋上。
    铁慈一让,那东西落地声音清脆,定晴一看,哟呵,一根炸过的焦黄鸭骨,上面还沾着肉丝儿。
    呵,当街扔垃圾,人美素质低!
    铁慈一眼扫过那鸭骨头,忽觉好像哪里不对,正想上前看一眼,忽然又是一副黑压压的东西砸下来,这回是一整只炸鹌鹑骨头。
    这位姐儿倒是好胃口。
    扔完了骨头,那上头窗扇哗啦一下开了,铁慈还以为这位要道歉,谁知道这巷子边有棵树,位置很是巧妙,不影响看上面,树冠却能挡住上面人对下面的视线,那乱扔垃圾的美人显然没有看见铁慈等几人,也没想到下面有人,毕竟这是一条窄到几乎无人通行的巷子,她站在窗口,双手一抄解了裙子,然后
    铁慈难得发呆地看着,并没明白这位打算干嘛。
    忽然一只手从美人身后伸出来,一把把她拽回去,顺手还把她解到一半的裙子拎住,哗啦一声,窗扇关上,里头隐约有人道:“仔细些!这里是便溺的地方吗!”
    铁慈:“”
    好险被尿一头。
    美人不仅当街扔垃圾,还当街大小便!
    ------题外话------
    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没法直接指名道姓,但不会到现在还有亲没发现,那个自卖自身来青楼做头牌的美人,是男主慕容翊吧?
    后中,因为身份的掩饰变幻,对男主的称呼五花八门,为免大家看得懵逼,特此提醒,什么美人,头牌,飞羽都是那位。
    第33章 放在心上
    巷子里铁慈怒而疾走,发誓等她知道是哪个姐儿这么不讲究,回头一定包下她,三天三夜不许她撒尿。
    屋子里,美人懒骨头似地靠在锦褥上,一边一只手系着裙子,一边抱怨道:“那巷子里无人通过,对面也无高檐,不比去那茅厕好?不然你说我去哪个茅厕?”又骂:“老二真是雁过拔毛,怕人马桶藏钱,连马桶都不给用,非要弄个什么茅厕!”
    又吩咐一个矮个子道:“下去收拾一下。”
    她脚下,那软成一滩烂泥的人,听见这句,先是震惊,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死灰。
    美人笑吟吟靠近他,曼声道:“还不说是吗?看来你的骨头确实比较硬啊。”忽然弯身一拔,那人一声惨叫,鲜血喷溅。
    美人掌心里,已经多了一根染着鲜血的焦炸鸭骨。
    美人掂着那鸭骨,语气轻松地道:“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做什么需要有炭火又有冰?老四很有想法啊。”
    那人咬紧腮帮,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滚落衣领,衣领已经湿了大半。
    美人盯着他,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状如泼妇打架,那人却没惨叫,只头下意识往后一仰,轻微的嗤啦一声,一大簇头发连带束发整个被抓掉了下来那是假发。
    假发之下,露出光溜溜的人头,还烧着戒疤。
    站在旁边的高个子吸一口气:“和尚?”
    美人摇摇头,一边慨叹:“还是咱们女人打架的姿势最痛快。”一边凑近那人闻了闻,“没少杀生,没少吃荤,假和尚。”
    她随手把那人往地上一扔,拍拍手站起来,道:“行了,不用问你了,我知道地鼠们藏在哪了。”
    那人本还有点不信,然而美人有意无意地对窗外某个方向望了一眼,他瞬间脸色如死。
    美人打个呵欠,回身走到榻边,高个子默不作声走上去。
    静寂的室内嗤地一声轻响,深红的烛影泼血一般染在绡纱中。
    轻微的拖地声起,高个子出去了。矮个子回来了,拍拍手道:“都弄干净了。”
    美人嗯了一声,似在出神,矮个子道:“公子,既然您都猜着了,为什么不趁夜查他们个明白,不然一旦他们发现有人失踪,就赶紧逃走怎么办?再不然他们干脆鱼死网破,对您先下手为强怎么办?再不然”
    “你再说一个字这个月月钱就捐给云檀寺。”
    矮个子闭嘴。
    “夜里他们一定人多,看守紧密,我们贸然进入可能还没摸到地方,就先打草惊蛇。倒是明日,是个好日子,届时外人太多,他们必然要收敛一些。而且人多,也好混进去。”美人道,“先补足精神吧。”
    “对了,刚接到消息,皇太女已经离开盛都,往历练地去了。就是不知道到底在哪历练。”
    矮个子欣然道,“幸亏半途接到密报,说这里有二王子的秘密据点,二王子正在干些要紧勾当。咱们为了查清情况转道来了,没去盛都。不然千里迢迢去了盛都,正好和人错过。”
    美人支起膝,手臂懒懒搭在膝上,垂下的指尖如玉雕的花叶。
    “既然被撵出来了,就顺势干点活呗。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不是?”
    矮个子忧心忡忡地道:“也不知道留在汝州的那个假货,能不能瞒过大相?”
    “他要和大王说那个绣衣使主是假的,就得先和大王说他知道真的是谁,他要说真的是谁,就得先说清之前就知道为什么不禀告大王。”高个子此时进门,带进一阵微带血腥气的风,语气讥诮,“存了私心、自己都秘密一大堆的人,哪敢轻易揭开别人的秘密?”
    矮个子这才拍胸口,舒一口气道:“多亏公子早有准备。一直秘密培养了一个绣衣使主替身。大相以为把公子赶出汝州,绣衣使主不在其位,就能证实公子是绣衣使主。却不知公子还有这一手只是我怕”
    “你行了,这世上有你不怕的?天上掉片树叶你都怕是月亮掉下来了!”
    矮个子再次闭嘴。
    高个子却又道:“既然皇太女已经去历练,茫茫人海,倒也不必专门去找。等她一年历练完,咱们这边说不准又有变化。这什么婚约,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美人睁开眼。
    “谁说不必放在心上?那可是我娘子,我当然要放在心上。放在心上还不够,还得放在供桌上,神位上,墓碑上。”她笑吟吟道,“这才叫,放心啊!”
    铁慈站在苍生塔后门前,扣响了门环。不一会儿,有个僧人前来应门。
    铁慈道了叨扰,说明来意。那僧人合十道:“多谢茅檀越。苍生塔每年三月十五开塔已是惯例,对于百姓拥挤等事也自有支应之法,檀越尽可放心。”
    铁慈目光在他手上掠过,又看了看他,笑道:“前些日子阴雨连绵,这后山又颇有些阴冷潮湿,就怕湿气沤烂了木板,而诸位大和尚们忙于念经无暇检修,或许巡检司可以帮忙查看一二。”
    “苍生塔上的阶梯都刷了桐油,包了生铁,并不畏湿气所扰。檀越放心。”
    铁慈看一眼苍生塔高高的檐角,铜铃在风中铿然声响,清越之声传数里。
    她退后一步,笑道:“看起来,大师们很不愿意我进门呢。”
    那僧人又宣一声佛号,才道:“檀越言重。只是苍生塔有规矩,除了每年三月十五,其余时刻不允外人进入。只是檀越好意,我等也不可等闲视之,既如此,贫僧们这便让人去查看塔中阶梯。”
    说着便转身低声吩咐了身后几个青年和尚几句,那几人便匆匆往塔中去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铁慈自然不好再要求进门,便在门外等待,又仰头看檐角铜铃,赞道:“佩玉鸣鸾,佛门清音。”
    那僧人微笑。
    “只是据在下所知,塔上铜铃之数,要经过精密计算,搭配檐角疏密有致不说,还要考虑到塔身平衡和檐角重量。大乾最高的天方寺浮屠塔,高十三层,配七十二铜铃,风过铃声可传数里,已是奇景。如今在下瞧着这苍生塔不过七层,铜铃却似乎已经超过七十二之数,如此,大师就不怕铜铃过多过重,导致檐角受损么?”
    那僧人一怔,过了一会笑道:“檀越好见识。只是苍生塔附近有林,飞鸟及小兽极多,因此不得不多备一些铜铃,好驱散那些鸟兽,以免檐角被塔身踏坏。至于重量,檀越不必担心,那些铜铃较薄,形制也小,加起来未过七十二铜铃之重呢。”
    铁慈知道塔上铜铃有讲究,不仅有对称美观的作用,还有传递风向,预报晴雨,驱散鸟兽的作用。毕竟飞鸟喜欢在檐角做窝,还会带来草籽在檐角生长,后者可能会导致整座塔倾斜,自然不是小事。
    她笑了笑,不再说话。透过木门的缝隙,隐约看见苍生塔下一处角落,是一片桃花林,林中开着一簇一簇的绣球花。深红浅白于夜色中依旧浓丽,四面茵草青翠。
    现在正当春时,绣球花在别处还没开放,这塔下花草却开得早,繁盛鲜丽的花朵衬着沧桑斑驳的古塔,美得沧桑又韵致。
    此刻那些青年和尚过来,和僧人低声说了几句。那僧人似乎有惊讶之色,转头对铁慈笑道:“多亏檀越提醒。方才查看了,确实有的阶梯出现了损坏。若是大量人群踩踏,怕是会出事。既如此,明日塔便不开放了,我等会在塔外贴出告示,说明塔要修缮,暂且不开放了。”
    铁慈怔住。
    这事态发展方向有点不对啊。
    对方竟然顺势关塔了?
    那明日等着烧香祈福的百姓们怎么办?他们才不会管什么阶梯不安全,只会觉得是她找事坏了大家的事,到时候闹起来又是一场麻烦。
    她还没说话,那僧人合十一礼,便关上了门。
    铁慈只得离开。
    回去想着明日还要上班打卡,只得先睡了。梦中并不安稳,总是听见那一片铜铃清冷的泠泠之音,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却已经有鼎沸的人声隐约传进县衙来。
    往日这时候小城还未醒,今日却热闹。铁慈叹气起身洗漱,点齐了早班的差役,今日有大集,人流聚集,最易出事,马虎不得。
    只是她简单的早饭还没吃完,隔着门墙,就听见外面步声杂沓,似乎街上人群慌乱的奔跑起来,夹杂着呼喊尖叫之声。
    她心中咯噔一声。
    推开碗匆匆出门,直奔人群聚集地。
    不多时,她站在聚贤街上,这条街四通八达,侧后方向是县衙和李县丞家,往西走是人流如织的元檀寺,和元檀寺背靠背的苍生塔高似可接天地,于浓郁檀香中俯瞰众生,再往南多走一刻钟,便是醉花街,扶春楼的檐角挑着朱幡和杏花。
    龙蛇混杂之地,高妙檀音与红尘喧闹共存。连气味都复杂难辨。
    拨开人群,铁慈眼眸一缩。
    第三个死者出现了。
    于光天化日之下。
    ------题外话------
    第一段美人和护卫议事没看懂咩?
    没看懂就对了。
    简单说就是老二在滋阳搞事,小十八闻风而来想空手套白狼。
    先看着罢,以后会解惑的。
    事先声明,本狗血小言,绝不严谨,谢绝考据,大家看个乐子就好。
    第34章 线索
    时间回到这一日的清晨。滋阳城苏醒的时刻。
    扶春楼这样的风月场所,却正收了昨夜的残红乱绿,进入白日补眠的时间。
    铜镜前美人们取下珠花步摇。
    铜镜前美人插上珠花步摇。
    美人的手法娴熟,步摇便如插花一般插在最合适的角度,小指指尖微微翘起漂亮的弧度,远看像一朵白玉兰在乌鬓间绽放。
    这样的美人值得最风雅的诗人以最美妙的词章歌颂,此刻她身后站着的青衣小帽的高个子却以一种万分忍耐无动于衷的神情语气,说着最煞风景的话。
    “快一点成不成?又不是真女人,这么对着镜子搔首弄姿,能长出胸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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