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掉,铁慈倒头就睡,朦胧中隐约听见丹霜的脚步声,守在了院子外,便睡得更加安心。
    这一觉太沉,连梦都没做,听见外头人声,卷起黑帘,发现外头也快天黑了。
    应该是下学晚饭时辰了。
    门外有人道:“哎,这是……容先生?容先生您来这里做甚?您这怎么还带着铺盖……”
    铁慈听着觉得不好,霍然起身。帘子一掀,容蔚站在门口,后面赫然跟着捧被褥的小厮,还有几个学生,隔壁舍间的,一脸好奇地探头探脑。
    铁慈吸一口气。
    看一眼斜对面丹野床位,一排的容溥床位,想着自己这些夜里外衣从来不脱,心里叹口气。
    都能凑一桌麻将了。
    想到丹野丹野到。人群忽然被大力拨开,丹野探进头来,“哎,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呢?咦,容蔚,你来这儿做甚。”
    他向来不称呼容蔚为先生,此刻一膀子便要隔开那个捧被子的小厮。
    容蔚抬手扶住小厮,却对着铁慈道:“十八,你早上说要照顾我的。却不帮我把行李搬来,我只好自己来了。还不快来扶住为师?”
    丹野:“什么!叶十八你答应他搬来这里?!”
    容溥:“先生,你那教斋比咱们这舍间陈设招待好多了,住那里才有益休养,若是需要人照顾,我们派小厮轮流照顾你?”
    容蔚一概不理,只笑看铁慈。铁慈上前,一把抓住他胳膊,笑道:“先生,好唻,我知道您怪我照顾不周,何必上门来责呢?我这就送您回去!”说着便大力扭着容蔚肩膀往外推。
    容蔚也不挣扎,随着她力道转了半个身,就势附在她耳边,悄声道:“那教斋我不能住了。”
    铁慈微微一顿。
    “先前你也听见老姚说的那话了。他说异声一夜,咱们可没在屋子里呆一夜。你走后我检查了一下屋子,发现被人翻过了。现今我伤着,如果那人再来……”
    铁慈忽然道:“你又发烧了?”
    无意中摸到他手腕,滚热的。
    容蔚低低嗯了一声,轻声道:“现在我可对付不了太多刺客……”
    铁慈一转手,将他再次转了过去,面对屋里。
    容蔚唇角一弯。
    其余人震惊。
    但是随即铁慈就发现了问题:“屋里没床位了。”
    “简单。”容蔚转头对一旁的崔轼道,“刚给你申请了回原舍,回去吧。”
    铁慈默然。
    赶别人走她还不乐意,但是崔轼这个人,还是不留在宿舍比较好。
    崔轼脸都白了,他之前在舍间和那几位相处不好,总是被打,才不得已调到这里的,如今再回去,哪里有得好?
    “我……”
    容蔚笑嘻嘻地道:“不想回?”
    崔轼猛点头,“我……我可以搭个铺睡,我把铺让给您……”
    “那怎么可以,那不是师长欺负你?”容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微微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不想回也行,那咱们来谈谈那天武场上的箭?”
    崔轼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猛地退后一步,仓皇地道:“我……我这就给您腾铺位去……”
    他慌忙奔到自己的铺位前,将被褥胡乱一卷,随便收拾了便匆匆离开,众人目光复杂地望着他离去,也没人出声挽留。
    铁慈轻声道:“武场的箭?”
    是指那天崔轼故意射脱靶吗?
    似乎也不至于惊慌至此。
    “那天最后那根冷箭,是射向你的。”容蔚轻声道,“当时烟尘弥漫,伸手不见五指,对方是如何精准辨出你的位置的?那时候大家站的方位你还记得吗?”
    铁慈回想了一下,当时附近的有三人,卫瑄呼音……还有一个人她当时没注意,但现在回想,按当时的顺序排位,崔轼应该正好跑到那附近。
    “这么个人可不能留在你舍间。”小厮已经给容蔚把床铺好,他没骨头一般往床上一躺,笑道,“不必谢我了。”
    铁慈呵呵一声,虱子多了不痒,随便他睡。
    容蔚心满意足地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滚,顺便悄悄把藏在袖子里的手炉给扔到了床角。
    呼……刚才可烫死他了!
    ……
    容蔚安顿下来之后,铁慈出去命丹霜熬点稀粥来。正遇上赤雪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主仆三人在留香湖畔一个隐秘角落坐下来,赤雪打开随身的匣子,里头一张张的图纸,有新有旧,厚厚一沓。
    “派朱雀卫的轻功高手带我回的盛都,图纸封存在兵部武库司内,动用了好些关系才悄悄拿出来,好在都是封存的旧地图和布防图,一时半刻不会有人发现。”
    铁慈算了算时间,打开几张地图,翻开那夜从藏书楼里带出来的几本旧书,所有插图上有标记的页面一一翻开,再依次折起,顺着线条轮廓慢慢拼,渐渐她手中,一幅做了各种标注的地图出现在三人眼前。
    铁慈比对着赤雪拿来的布防图,最终敲了敲其中一幅,“永正二十六年四月,盛都诸营布防图。”
    两幅图虽看起来不一样,但仔细看就发现所有做记号的地方,都对应着当年布防图。比如一处涂黑的地方,当年则是三大营中骑兵营的驻地,插图上一匹画上标记的白马,则对应着当年京师最大的马场,这个马场专门用来供应骑兵营马匹。画上线条的那一处位置,则是军械库,而一处代表河流的地方留下了许多点点,那里是原先的火炮营辎重所在地。
    换句话说,这书里藏了一幅当年盛都的重要军事布防图,只要用约定好的方式来打开,就可以得到这当年无比重要的军事地图,整个盛都,将会袒露于敌前。
    永正二十六年四月,正是诸王即将叛乱,贺梓刚刚上京的时间。
    这书上点点画画,用的都是那紫电青霜的墨,是贺夫人的手笔。
    铁慈打开那天抄下来的那段话。
    “……落……矶……雁……三……左……库……丑……三……武……刻……防……换……千……柄……下……地……时……”
    当时看的时候,凭她阅遍各种文书所造就的直觉,第一感觉就是这个是关乎军情的情报,所以立刻停止了解读。
    此刻对应从兵部调档的地图和当时的文书再看,“落雁矶地下左武库三千柄,丑时三刻换防。”
    当年火炮营火枪库就在落雁矶地下左武库,内藏数目三千柄。
    军事地图和情报。
    贺夫人是细作?!
    第103章 先生我有未婚妻了
    何方细作?
    用这种方式传递军情,说明她并不被信任,或者对方十分谨慎,所以她不知道上线是谁。
    但上线一定在书院内。
    但这种信息应该是看过就想办法销毁的,这里却留下了一幅,是当年的上线没来得及来收情报就已经死了或者走了?
    那么监院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如果他是那个上线,为什么没有销毁最后的情报?如果他不是那个上线,他为什么要来换书?
    贺夫人又为什么要做细作?她哪来的军事情报?
    铁慈想到贺梓的书房,贺梓当年是书院山长,桃李满天下,交游广阔,不乏权贵。这也是他当初被各方极力拉拢的原因。
    但他选择了谁?如果这军事地图和情报是他的,那他当初想做什么?
    因为觉得夫人的死和自己的事无关,贺梓没和她提过当年他所涉及的政事,但现在看来,需要她去谷中一趟,问个清楚了。
    在此之前,她还要找到那个上线。
    但是二十年前的往事,再想找一个也许从未露面的人,难比登天,铁慈一边思考,一边将那书在手中无意识翻着,哗啦啦纸页幻出连绵的光影。
    忽然丹霜道:“停!”
    铁慈立即停住。
    几张纸夹在她指间。
    丹霜眼力出众,善于捕捉细微之处,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她慢慢将那几张纸翻开,丹霜点在了一张纸的上端。
    铁慈这才看见上端装订处有一点纸片,看上去是曾经撕掉了一张,撕得很齐整,但是却不小心留下了一点小角。
    那点小角上面有一道红色的弯弯的线,铁慈凑上去嗅了嗅。
    应该是个人的花押之类的标记。
    铁慈这时候想到了一个问题。
    贺夫人不太识字,游记类的书那么多,她怎么确定在哪本书里面留下情报?
    必然是找有标记的书,找到之后将标记页撕掉,在上面留下信息。
    贺夫人性子比较粗疏,留下了这一只角。
    铁慈看着那线,像是篆书的笔画。
    她将那图形记在了心里,合上了书。嘱咐两个丫鬟把东西收好,赤雪在九卫护送下把地图再送回去。
    临别前她道:“父皇母妃还好么?”
    赤雪道:“奴婢不能接近宫禁,不过夏侯指挥使说了,他有留人保护,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另外,影子有传信来。”说着拿出一张小纸条。
    铁慈想起上次见影子还是在太后宫中挨鞭子出来,当时让他去调查传说中哪位高人怕水怕风怕光,还要他去调查是否有高人被狗咬过,后来问过师傅,才知道自己一知半解,若真被狗咬了且出现怕水怕风,那人也离死不远了。
    但终究是个线索,查了才心安。
    影子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算她下属,但善于匿行,易容,追踪,是调查信息的好手。
    这是师傅给她的人,铁慈也不清楚他的长相和身份。
    纸条上只写了三个地名:灵泉、燕南、永平府。
    灵泉?是灵泉村吗?
    燕南是三大藩之一,位处南地,各族杂居,燕南王是三大异姓王之一,麾下常用土司约束各族土人,去年因病薨了。他只有两子一女,小儿子是庶子,年纪尚幼,大儿子据说有残疾,逝世前老王报请立嫡女为女世子,因为皇朝有铁慈为先例,皇帝是准了,但据说燕南本地各大土司不乐意,频频暴乱,女世子就一直没能继承王位,土司们提出由老王的弟弟辅佐女世子暂时管理燕南,等幼子长大继承王位。朝廷也准了。
    永平府是钳制辽东和西戎的军事重镇,影子没头没脑传来这三个地名做什么?这是指那位高人出身这三地之一?
    一时也无法揪来那人问询,铁慈只得将这事记在心里,将纸条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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