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此行真正的招揽目的,遇见了麻烦。
    既来之则安之,她随着狄一苇的马车继续前行,路上不曾停留地走了两天,吃饭睡觉都在车上。
    指挥使都这样,别人自然更是衣不解带。
    铁慈是男装,狄一苇自然只拨给她和飞羽两人一辆车。飞羽正中下怀,总爱趁着马车摇晃或者倾斜的时候往铁慈身上栽,他栽过来铁慈也不避让,顺手一撸,撸狗似的,撸多了飞羽也察觉这操作似乎有点不对劲,之后也便规矩多了。
    两人白日里各自看书,铁慈看的书,封面上古篆《山川奇物记》,看起来很是高大上。
    飞羽看的更正经,封皮色泽肃穆,装帧精美,上几个字歪歪扭扭,不是汉字,铁慈课业多,也必须通几门外语,认出好像是洋文辞典。
    飞羽看得认真,神态怡然,时不时还拿笔批注。
    铁慈正想肃然起敬,忽然瞥见里头图画似乎甚多,眼角一瞥,就看见两人隔墙亲嘴。
    铁慈:“……”
    失敬,原来是披着洋文外衣的艳情话本子。
    再看飞羽批注:“隔墙亲嘴此技甚好,但墙皮冰冷,还有掉落之虞,有损情趣,莫如隔纱亲吻,隔帘亲吻,隔澡盆亲吻……”
    铁慈要看,飞羽就大大方方给她看,眼角微微上挑,挑出点“我们要么也试试?”的味儿来。
    铁慈看完不动声色,提了笔,加上几个字。
    “……隔江亲吻,隔岸亲吻,生殖隔离亲吻。”
    飞羽:“……”
    又来了。
    总说那些我每个字都懂连起来就不懂的话。
    铁慈的书放在一边,风穿帘而过,掀起书页。飞羽忽然伸手按住。
    书页掉了下来,里头又是一个书皮,横写“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飞羽:……哈!
    大哥别笑二哥啊。
    “这又是什么高深学问?”他戳铁慈臂弯。
    铁慈夺回书,“你说对了,高深着呢。人生扮演最高教科书。”
    “就是这书教会你扮男人骗我的?还教了你什么?”
    “还教我如何以牙还牙又不动声色地打爆骗婚者的狗头。”
    飞羽手肘靠在窗边,眼光自下而上瞟上来,转眼间便似将她看了个干净,“若真能骗到婚,你便打呗。”
    铁慈拿起他那“西洋辞典”糊了他一脸。
    好好批注他的艳情辞典吧。
    回头说不定还能出版呢!
    到了晚间,两人一人一边,趴在桌子上睡,到了半夜,铁慈迷蒙之中,感觉有人扶住了她的头,随即被拢入淡淡木香的怀抱中,脑后平整而有弹性,想必是某人的大腿。
    身体也被舒适地放平,大长腿终于有了安放之地。
    铁慈装睡。
    不想醒。
    隐约有人低笑一声,温醇悦耳的声线,能抚慰人身心的那种,她的心莫名安定。
    迷迷糊糊中她想,这人性子又毒又皮,声音却很有迷惑性啊……
    忽觉耳廓一热,温暖的气息笼罩而下,耳朵尖上似乎微微湿了湿。
    随即那股热力离开,她的耳朵却依旧慢慢地红了起来。
    心间有什么酥酥麻麻的,贯穿至全身,浑身都似乎软了软。
    她想,又不是没亲过,男装女装都尝过,但偏偏这黑暗马车厢里悄悄一触,也能这般令人心生缱绻呢?
    大抵人都是喜欢偷的,偷亲也在其例。
    她胡思乱想着,身子一动不动。
    马车里,飞羽坐着,抱着膝上的人,月光从掀开一线的马车车帘透入,照亮他唇角一抹浅浅笑意。
    ……
    饶是有飞羽的大腿做枕头,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铁慈还是觉得浑身和散架似的。
    她用内息调理了一阵,才好多了。
    转眼看见飞羽偷偷地在转腰转脖子,他昨晚坐了一夜,现在想必更不好受。
    铁慈伸手在他腰间捶了一拳,道:“还不起来。”
    她那一拳看似粗鲁,飞羽却觉一股热流贯通全身,顿时舒服许多。
    他感受了一下,笑道:“如今你内力已经高出我一线,我可得努力了。”
    铁慈看他唇角笑意坦荡,并无嫉妒不满之色,也一笑。
    嗯,她看中的人,虽然免不了有点师父说的那种直男病,但好像还不重,对自己很有自信,不会害怕伴侣比他强。
    男儿该当如此。
    车子停下,她下车找地方梳洗,才发现此处是个小小村庄。
    狄一苇此来是夺取水师的权柄,带了不少士兵,回去的时候留了参将处理余下事务,又带回了一批士兵,她的士兵也建制森严,气势逼人。
    这样的军队出现在村庄附近,是很容易引起骚乱的。
    尤其这边还是靠近辽东边境的小村,三十里外就有辽东军驻扎。铁慈有点担心,军队一停,小村怕是要鸡飞狗跳,甚至有可能因为误会引起抵抗。
    但她显然是多想了,村子一开始是有些紧张,但是随着狄一苇的蝎子营旗帜一展,紧张气氛便变成了欢快,无数孩童从屋子里冲出,大喊:“狄家军来啦。”
    又有男女老少围拢来,热情地拉士兵去家里休息。
    铁慈看着那热闹场面,想起了师父以前说过的,她来的那个国家,军民关系融洽,士兵保家卫国,百姓崇敬爱戴,有个词叫做军民鱼水情。
    她曾为此感叹,因为大乾的军队,尤其卫所巡检司,不鱼肉百姓就算好的了。硬要和鱼和水扯上关系,那叫小鱼遇见鲨鲸。
    掌握枪杆的总是掌握话语权,她对后世的国家体制制度很有兴趣,师父和她细细描绘过,言语间颇多推许,铁慈听了,很向往,却觉得离现在的大乾还远。
    百姓是人间世最真实的镜子,从百姓的态度,可以看出为政者的能力,也可以看出从军者的素质。
    铁慈对狄一苇军队的表现很满意。
    她之前看过萧雪崖的军队,虽然也是军纪严明,但是过于紧绷,百姓看见都远远避开。
    狄一苇的军队风格,可盐可甜。行军时整肃不下萧雪崖部下,但此刻狄一苇一声令下,便立刻有娃娃脸的年轻士兵背着村子里的孩子一阵疯跑,半个村子的孩子跟着跑,洒下一地欢快的笑声。
    狄一苇下了车,到了人群中和人拉呱,她还是拿着那个大烟枪,穿一身皱巴巴的宝蓝色暗纹袍子,蹲在人群中,一边抽烟一边听乡老们说话,那姿势,和旁边的老农一模一样。
    铁慈很好奇,这位明明急着赶路,为什么忽然在这小村停留,便也蹲了过去。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狄一苇头上胡乱挽了个髻,几根睡翘起来的呆毛疏影横斜。
    她在人群外围蹲下,过了一会,飞羽也过来蹲下。
    铁慈在那听狄一苇和百姓拉呱,有人道:“多谢指挥使前些天送来的粮食,旱了一阵,又被抢了一阵,那阵子险些被饿死……最近好啦,来抢的小队少了。”
    有人道:“不过来卖皮子的猎户也少了,搞得最近皮子价格大涨,本来我还想搞张好皮子过冬的……”
    有人道:“集市上铁器价格也涨了……”
    有人道:“走街串巷的货郎倒是多了,现在买针头线脑也方便……”
    有人道:“过来走亲戚的也少了,我好久没见我那远房表弟了。”
    有人道:“对了我还听说了一个歌谣,什么圣人立,瑞生王……”
    铁慈一开始漫不经心地听着,渐渐神情变了。
    忽然膝盖被碰了一下,转头却看见飞羽用树枝在地上画画。
    第一幅画是两个小人隔墙亲嘴。
    第二幅画是两个小人隔帘亲嘴。
    第三幅画是两个小人隔纱亲嘴。
    ……
    特么的,现学现画,还画成了连环画。
    要不要再配个框框做选择题。
    铁慈又好气又好笑,肩膀一撞,想把这个满脑子废料的家伙撞地上去。
    却不想飞羽早有准备,肩膀抵着,又撞了回来。
    铁慈撞过去。
    飞羽撞回来。
    两人蹲在地上晃来晃去,像一对皮皮的不倒翁。
    人群中央的狄一苇忽然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隔着人头,铁慈看见半张苍白的脸,和苍白脸上淡茶色的眼眸。
    那眸色淡,目光也淡,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又转回去了。
    田间地头茶话会话题忽然一转,狄一苇用烟杆指指一个汉子,道:“老申,你那口子呢?”
    那叫老申的汉子神色有点不自然,道:“懒婆娘还在床上挺尸呢,说是身子不大爽利。又没生病,哪来的不爽利,我这就叫她去。”说着便走。
    狄一苇懒懒起身,磕磕烟灰,道:“你媳妇不是挺勤快的么?有了粮就懒起来了?这不成,我瞧瞧去。”
    老申讪笑着想拦,狄一苇烟枪拨开他,踢踢踏踏拖着步子就熟门熟路地往一间破屋子去了,那汉子只好跟着。
    铁慈也跟了过去,那汉子屋里很破,倒还干净,也没什么腌臜气味,那妇人就在迎门的破木板上睡着,瘦得骷髅也似,盖一层烂出棉絮的被子,看见老申进门,有气无力地道:“……他爹,你把那米汤给我喝一口……”
    屋子低矮,光线很差,她视力也不好,没看清进来的都有谁,吃力地伸手去够一碗稀薄得能照见人影的冷米汤。
    狄一苇看了看那米汤,问老申:“我不是命人给你们一家一袋粮食了吗?搭着地里的那些瓜菜,也能混个温饱,如何她就饿成这样?”
    老申摸了摸头,避开她的目光,道:“她……她得了消渴症,吃什么都不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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