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发觉了,自己和飞羽之间,三观分歧很大。
    但现在不是掰头的时候。
    她只道:“你该知道这是平民孩子,伤不了我。”
    飞羽的语气并不受影响,“在战场上,平民孩子最容易被人驱使着去伤人。这里是边境,西戎辽东都不远,这两人鬼鬼祟祟藏身于此,本就形迹可疑,还攻击你,不杀留着过年吗?”
    铁慈不能否认他的话有道理,更不想在这时候当众驳他。只是低头去看手上的人,果然是个孩子,看脸像七八岁,看身形只像五六岁,脸色和头发都枯黄,瘦得一阵风都能刮去。
    铁慈想起先前感受到的掠过袍角的风,或许就是这孩子悄然从她袍子下经过。
    从他方才的动作来看,他非常轻捷灵巧。
    现在孩子在她掌下瑟瑟发抖,像一只经冬的幼鸟。
    铁慈向来看见荏弱无助的孩子,就会想起自己当年,确定这老少二人没有威胁,便放开了他们,那两人立即抱成一团,又缩回了那具破棺材里。
    余游击过来问了几句话,两人一言不发,就互相抱着头,只能看见一对瘦骨嶙峋的颤抖的肩。
    棺材里散落着一些发霉的干饼,捏不成团的糠团,大概就是这老少两人的食物。
    铁慈对赤雪看了一眼,赤雪会意,走上前来。
    铁慈又命其余人散开一些,以免给对方造成太重的心理压力。
    棺材那一角响起赤雪柔和的软语,她从怀里掏出各种小食,油炸食物的香气散开,颤抖着的肩膀慢慢抬了起来。
    铁慈坐在一边,无意识地把玩着颈项上的挂坠。
    飞羽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轻轻吹着口哨。
    铁慈不作声,换个方向,屁股对着他。
    飞羽又坐过来。
    铁慈再换。
    飞羽又换。
    如是三番,有人看不下去了,戚元思冷冷地道:“你们在玩四方拜神么?”
    飞羽道:“是啊,拜神求老天爷快点收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小王八。”
    戚元思:“……”
    铁慈笑笑,不动了。
    明明离得很近可以说话,飞羽非要凑在她耳边,热气扑在她耳廓,他轻声道:“生气了?”
    “没有。你是为了我好,我还没这么不知好歹。”
    “那你总背对我做什么?虽然你背后看也很好看,尤其腰线往下这一把……”飞羽话还没说完,就被铁慈握住了嘴。
    他在铁慈掌心哧哧的笑,伸舌舔了一下她的掌心。
    湿湿痒痒的,铁慈忍不住一笑,将他的嘴捏扁,道:“你是猫么?”
    忽然想起和他一起收养的那几只小猫,如今也不知道在书院的哪座山头称大王。
    飞羽呜呜噜噜地说话,铁慈放开他的嘴,听见他道:“是啊,我是你家会撒娇还会捉鱼养你的大猫。”
    铁慈笑了笑,眼神软了许多,半晌道:“我背对你是在想,其实我们一直是背对背的。”
    飞羽皱了皱眉,笑道:“又瞎说什么。”
    “你我之间,其实分歧一直很大。”铁慈慢慢地道,“性格,三观,为人处事,对人事的看法和角度……如果再加上出身和立场,那么你我之间,又能走多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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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只要标题没有注明一更二更那就都是一更。
    .
    第202章 我会一直追着你
    师父说过,三观不合不为友。
    朋友都做不了,夫妻呢?
    赤雪走过来,打断了她的自问。
    她顺利地从那一老一少那里问出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灾难是在半个月前的半夜发生的,忽然就有一群人冲进了村子,抢走了所有粮食和稍微值钱的物事,北地民风彪悍,村子里的青壮试图抵抗,都被砍了脑袋挂在门上,之后村民四散奔逃,但都被追上杀了。
    这老妇七十了,在北地穷苦村落里,这个年纪的老人不能做活还要浪费粮食,是不会被继续供养的。到了年纪,儿子便挖个洞,把老娘背到洞里,洞口掩一半,下面就敬请自生自灭了。这老妇人的儿子还要省事,连洞都懒得挖,借用了村里祠堂下原本存放杂物的地窖,把老娘放了进去,谁知道放进去当晚,就遇上了强梁屠村,老妇人反而留得活命。
    而那孩子,事发之前已经高烧多日,家人眼见救不活,就给他麻布一包,送往祠堂,打算埋在后山,之后屠村,那些人以为这孩子已经死了,也没多加一刀。那孩子也是命大,竟然醒了过来,无意中找到地洞,爬了进去,自此和这老妇相依为命,吃食都是他爬出去挨家挨户翻来的,两人勉强熬过许多日,终于等到铁慈等人到来。
    一老一少,老的已经混沌不记事,少的也糊里糊涂,说话颠三倒四。赤雪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问出这些。只知道男人都死了,女人都被掳走了,很多尸首直接抛在了山洼里。那黑瘦的孩子瞪着眼说:“晚上不敢出去,爷叔们都没走呢!”
    他说的爷叔应该是指死了的村人,说爷叔没走,莫不是说晚上村人闹鬼?
    是这村子里入夜还有什么动静吗?
    铁慈想起昨晚进村时的情状,她曾进屋查看,然后发现堂屋桌子上并没有多少灰。
    如果屠村发生在半个月前,以此地风沙大的气候,桌上早该厚厚一层沙土。
    除非
    她正沉思,忽然听见前方有声响,抬头看时,却见几个士兵,听得上头半天没动静,已经将地洞口堵塞的石头沙土搬开,要探头出去查看。
    铁慈心念电转,疾喝:“且慢”
    但是已经迟了。
    眼前着那伸头出去探看的士兵忽然一震,然后僵立在那里不动了,头顶地面微微起了震动,底下的士兵还浑然不觉,伸手去推上头同伴,“哎你看见什么了啊!”
    一样东西猛然砸了下来,砸在他肩头,溅起无数液体,顺着他身体一路滚了下去。
    头顶哗啦一下开了,一线光芒透入,那人看见自己一身淋漓的血,呆若木鸡。
    而他上头那僵立之人,也一截断木般栽下来,头已经没有了。
    颈口断口齐整微斜。
    这一幕惊呆了几乎所有人,只除了铁慈和飞羽。
    两人在那人头掉落之前就一左一右掠到,铁慈一手拽开那个正堵在出口下方还在发呆的士兵,一手抓住了刚顺手掰下的一截棺材板,顶在头上,正准备蹿出去,忽然嗅见一股刺鼻的气味。
    火油气味!
    有人要往下泼油,下一步就是放火!
    小小地洞挤几十人,被人放火,再上头压个巨物,所有人都得变成烤鸡不可。
    铁慈变色,低喝:“离洞口远一些!”顺手撕下一截衣襟蒙住了脸。
    身形一闪,她已经出了洞,一头撞上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粗糙坚硬,撞得她龇牙咧嘴。
    鼻端嗅见一股混合了沙土牛羊肉和人体骚气的难闻味道。
    上头发出一声痛呼,是个人,被她撞得不轻。
    那人往后倒退,铁慈头也不抬,低头一拳击出。
    砰一声声响沉闷,偌大的身躯飞起,在地上哧出好远,撞上一堆破瓦烂墙才停住。
    已经点燃的火折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深红的弧线,远远地落在地上灭了。
    呼地一声,飞羽出了洞,一脚踢飞洞口的火油。
    他也十分灵敏地蒙住了脸。
    地面上,十几条大汉愕然抬起头来。
    天还没亮,先前的祠堂已经不复存在,遍地都是土石碎砖,这些大汉就栖息在土堆之间,喝水的喝水,休息的休息。
    此刻看见在洞口的人被击飞,都警惕地站了起来。
    这些人都穿着灰黄色的粗布袍子,戴着灰白色的头巾,是对面沙漠里的沙盗装扮,露在头巾外的脸上还戴着面具,每个人的面具都不一样,风格十分粗糙,腰间的皮带上挂着弯刀。
    铁慈和飞羽二话不说,冲入人群之中。
    下一刻,地面倒了一堆人。
    两人各自击倒一半,都没留手,只各自心有灵犀地留了一个活口。
    没留手的原因,是两人都看出那些大汉虽然是寻常沙漠人装扮,但腰间皮带和弯刀的样式,却是西戎的。
    虽然两国保持良好邦交,西戎每年还会接受大乾的“援助”,但犯我国土者,虽远必诛。
    而且这些人发现地洞后二话不说就要放火,凶狠毒辣岂可留。
    剩下两个俘虏,两人对看一眼,各自押到一边进行审问。
    铁慈掀开这些人的面具,这些人面具下的皮肤十分粗糙,显然久经风沙磨砺。
    铁慈审问的是一个高额头的汉子,看得出来这批人素质不错,被俘虏后一声不吭地就要咬舌自杀,早有经验的铁慈卸了他下巴,他就闭上眼不说话,铁慈捏断了他的指骨,他痛得浑身发抖,却依旧不开口。
    铁慈看一眼飞羽那边,也没惨叫也没血,就看见那人不断抽搐的身体,她停了停,师父教过的满清十大酷刑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然而杀人没问题,下手慢慢折磨人却不是谁都能干的,断骨就是她的极限。
    她的手指动了动又动了动,终究没法下手。
    她盘膝坐在那里,心想,师父说过,上位者不可心慈手软。但是真的是这样吗?帝王不是酷吏,帝王嗜血,真的能做到心怀天下,泽被万民吗?
    飞羽起了身,用那人头上的白布擦自己的手指,还特地在上风处站了一会儿,铁慈一开始不明白他在干什么,等他走过来,她灵敏的鼻子嗅见那淡淡的血腥气的时候,才知道飞羽那是要散味儿。
    飞羽走过来,将手中染血的布抛开,没急着说什么,反而是嗅了嗅自己的手,冲她笑道:“我想你应该不喜欢这味儿。”
    铁慈还没说话,飞羽已经半蹲下来,双手扶着她的膝,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你背离我,我便一直追着你的背影,直到追到为止。”
    铁慈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明白他是在回答先前被赤雪打断的问话。
    若你我之间有一日因为三观不同,或者立场不同,不得不背离,那么,我会选择一直追逐下去。
    直到我越过你,拦住你,或者你回头。
    铁慈迎上他的目光,就像那些师父说过的艺里说的,他的眼睛里有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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