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喊道:“胡言乱语。孚山紧连着翰里罕漠,驻军也是寻常,如何便和通敌叛国扯上关系?”
    “就是,指挥使最近还在厉兵秣马,说要防范辽东和西戎呢。”
    “焉知她调动军队频频,不是为了替西戎开路做准备?”黄明反问。
    又有人道:“密信呢!”
    “已经快马急送上京呈送太后陛下。”
    “那你们随便弄个……”
    “楼副指挥使已经看过密信。”
    死一般的沉默忽然降临。
    连主帐里一直吧嗒不停的烟枪,都停了停。
    人们的目光投向那个苍白高挑的年轻人。
    毕竟永平军上下都知道,要说谁对指挥使最忠诚,非楼指挥使莫属。
    他像一个沉默的影子永远跟随在狄指挥使背后,永远微微倾身等待指挥使的指令,一次次在战场上救下狄指挥使,不惧伤亡。
    最严重的一次,指挥使陷在达延数名骁将的包围中,外面还有上千的军队,是楼副指挥使冲进包围将指挥使抢了出来,那一次他身中十刀,险些便丢了性命。
    这样的战场情谊,众人都认定,谁背叛,楼副指挥使也不会。
    此时大家才察觉,从头到尾,楼副指挥使都没说话。
    如果指挥使是冤枉的,他怎么可能保持沉默。
    他此刻的沉默就是证明,所有人的脸色煞白。
    “诸般证据齐全,我等以飞鸽传书报盛都,盛都也八百里加急传旨,着令原永平军副指挥使楼析升任指挥使,中军都督萧常即日任副指挥使,协助指挥使统管永平卫防线十五万驻军。急调顺宁指挥使司三万军及驻开平刘参将一万军协助查办此案。因蝎子营涉嫌与此案有关,着令所有人卸甲接受调查。违抗者,逃逸者,散布谣言者,格杀勿论。”
    黄明一段话杀气腾腾说下来,偌大的军营静若无人。
    黄明对楼副指挥使一伸手,“还请副指挥使暂时接管大营,指挥全军先撤出大营。”
    楼副指挥使沉默半晌,上前一步,道:“全体着甲出帐,不取武器,后撤出营。”
    他一向在军中甚有威信,他一开口,其余将领沉默,士兵自然便遵从了命令。
    帐篷里不断出来士兵,再被趁夜而来接管的顺宁指挥使司军队长枪押着后退出营。
    大军黑压压向后移动,离主帐渐远。
    只剩下被长枪对着的蝎子营和主帐。
    黄明柔声道:“狄指挥使,出来吧。盛都路远,咱们要早点上路呢。”
    蝎子营帐篷里忽然有人爆喝道:“都是诬陷!是你们萧家人争权夺利诬陷我们守关大将!指挥使——”
    伴随话音,有人猛地掀帘而出。
    “砰。”
    一声爆响,那个帐篷口处爆开一团黑烟。
    那已经探出来的黑压压的头颅上,也爆开一朵深红的血花。
    那偌大的躯体僵在帐篷口,片刻之后,砰然倒下,砸碎一地红白。
    四面帐篷里惊呼痛喊之声乍起。
    楼副指挥使眉间一抽。
    黄明笑嘻嘻吹了一口火药枪口的烟,将那改良过的小巧的枪收回了怀里。
    他看也不看四面怒起骚扰,手一挥,身后一队火药枪手快步而上,半蹲在地,对准了那些骚动渐烈的帐篷口。
    黄明冷冷道:“指挥使,你就这样看着你的蝎子营为你死于非命吗?”
    “蝎子营是大乾的。”狄一苇道,“他们每一个都是有功之士,黄明,你就这样滥杀朝廷有功将士吗?”
    “圣旨已经说了,违令者杀无赦。”黄明眉间现不耐之色,“拔帐!”
    一队士兵抡臂抛出勾索,齐齐勾住大帐边缘。
    已经躲到大帐后的朝三拉着赤雪飞快地撤到隔壁楼副指挥使帐后。
    士兵们嗨地一声,大帐四分五裂。
    帐篷撕裂的那一瞬间,赤雪看见一道黑影贴地飞起,似乎是一只鸟,那鸟在漫天的碎片中起飞远去。
    鸟和帐篷都是灰色的,飞掠在浮沉的帐篷碎片里,无人注意。
    大家都在看着狄一苇。
    狄一苇坐在羊毛地毡上,靠着一个小几,手中烟枪不离嘴。
    朝三望着那边,悄声问赤雪,“怎么办?”
    赤雪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皱眉轻声道:“十五万永平军驻扎在永平长长的边境上,主帐大营人数最多,有三万人。论战力,论人数,都比黄明带来的人多,他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只带来了这么些人?”
    她看过了,黄明说是带了四万人,但是此刻满打满算数顶多万人。
    就算有楼副指挥使出面稳定人心,以太监奸狡胆小的特性,似乎也不该就带这么点人就敢闯进有蝎子营的狄一苇主营。
    她眼神落在了黄明身后,崔轼披着连帽斗篷,不引人注意地站在暗影里。
    朝三怔了怔,他对这些不大熟悉,他只是护紧了赤雪,轻声告诫她:“这事太大了。谁都兜不住,你千万不要一时心软去救人。”
    “狄指挥使会束手就擒吗?”
    朝三沉默了一会,道:“他们拿蝎子营和将士的性命要挟她……她会的。”
    赤雪无言。
    她看见狄一苇方才帐篷炸裂的那一刻,看了楼副指挥使一眼。
    那一眼让她有点难受。
    总觉得狄一苇如果束手就擒,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将士性命被要挟……
    “怪我,我要是不和指挥使说,让她去信给主子就好了……”
    “这你就错了,想要害人的人,怎么都能找到害人的法子的,没有你也有别人,别多想了。”
    朝三拉着赤雪往阴影更深处藏好。
    偌大的主帐现在只剩下一片满是破布的空地,狄一苇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中间,风过,她猛烈地咳嗽起来,更显得双肩单薄。
    “指挥使,陛下说了,视情查看狄指挥使行径,以为后续之罪行评判。您若一味拖延顽抗,或者意图煽动部下,那不仅这些人要株连九族,您自己这罪也就不审而明了。”黄明阴恻恻说完,又转了笑脸,“您放平心态,跟我们走一趟就是。放心,您是有功之臣,我等一定以礼相待。回京后您有冤辩冤,说不定很快就能得陛下宽恕,官复原职了呢。”
    狄一苇笑一声,道:“复你娘。”
    黄明僵住。
    狄一苇又笑道:“哦错了,你娘怎么会要你这种断子绝孙的儿。”她站起身,磕磕烟灰,道,“行吧,我跟你走。也不和你说什么不得为难我的部下。毕竟你这种没跟梢的玩意儿说出来的话都是狗屎。我就和我的儿郎们说,不可因为我的任何原因发作,否则我立刻死在你们面前;但是如果有人真的往死里欺负你们,那么,干他娘的。”
    “狄一苇你在煽动部属造反吗!”
    “如果嫌弃这老阉货聒噪,我建议你们记下他的长相。还有,他的宅子在盛都老前门外曲江胡同,左手第一家就是。”
    “狄一苇你在指使部下报复朝廷命官!”
    狄一苇深深吸上一口,看也不看他一眼,“你算什么朝廷命官?”
    黄明铁青着脸,手一挥,一群持枪士兵冲了上去,逼住了狄一苇。
    楼副指挥使下意识上前一步,黄明看了他一眼,他停住。
    狄一苇一动不动,任凭顺宁指挥使司的士兵重重镣铐加身,只在对方夺走她心爱的老烟枪前,急忙忙深吸了三大口,夺走后又惆怅地叹了口气。
    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烟抽了。
    一层又一层重铁锁链挂在狄一苇身上,很快她连抬根手指都困难了。
    黄明凝视着狄一苇苍白的脸,目光黏腻地向下流动,滑到狄一苇钮得紧紧的领口。
    他忽然道:“给指挥使搜个身,看看有没有什么夹带。”
    楼副指挥使霍然抬头,刚上前一步,几个火枪士兵悄无声息将他围住。
    他抬手。
    黄明在他身边轻声笑道:“副指挥使,她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永远不屑于回头看默默无闻的你,她只有落入泥淖,心气全堕,才能甘于收起羽翼,从此憩伏于你胯下啊!”
    楼副指挥使脚步一顿。
    一个士兵听令,手中长枪一挑。
    嗤啦一声。
    狄一苇衣裳层层裂开,最后裂开的是一截雪白的带子,那士兵长枪一挑,便将那一大片白布挑了出来。
    挑飞的白布在风中飞远,士兵们仰首看去的眼神茫然又惊异。
    同时随着裂开成两半的束胸布跳出来的,还有雪白的丰软的那一抔。
    于万军之前。
    于渐明却又渐起雾霭的晨曦下。
    于黄明猥琐阴毒的目光中。
    于士兵们无比震骇的瞪视里。
    于楼副指挥使无比复杂的眼神中。
    ……
    大帐后,朝三捂住赤雪的手猛地转回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捂住了眼睛的同时又从指缝里发现赤雪猛地要蹿起,急忙又转回去拉住她,忙得不可开交。
    外头士兵惊呼和抽气声如浪潮,冲击得赤雪眼睛都红了。
    她能想到太监无情,会折辱指挥使,却也没想到他竟令她赤身受辱。
    随即她就明白这阉货到底要做什么。
    狄一苇以女身将万军,和铁慈不同,多年来她把自己的真实性别保护得很好,抽大烟,玩摔跤,居高临下,荤素不忌。
    那是因为战争是男人的玩具,女将想要服众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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