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点头,立即紧紧地贴着她爹。
    娘说了,这么做是要救指挥使,她不晓得那许多,但是指挥使是要救的。
    没她一次次送粮,没她一烟锅子打掉爹的牙,娘和她早就饿死了。
    老申媳妇起身对老申道:“俺去瞧瞧有没有鸡蛋,给你做个菜吃。”
    她去摸鸡窝了,老申躺在地上,面对丫头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小脏脸,悲从中来。
    总觉得那婆娘刚才那句话,是想要炒了他的蛋呢……
    ……
    天快亮的时候,村子里发出一声叫喊。
    起身的士兵,终于发现囚笼里没有人,而看守的人都死了。
    上百名士兵立即冲出各家院子,同时发出有变的信号。
    远处野地里一片忙乱。
    村子里那些士兵冲进每一户人家进行搜查,很快小村里娃娃哭婆娘叫地便乱成了一片。
    翻箱倒柜之后自然一无所获,包括地窖也都下去搜查过了。
    领队的头目一头汗地去敲村长的门,村长在村口敲锣,高声喊:“各位乡亲,昨晚谁见着有人来救囚徒的?兵爷说了,举报有功!给银子,给馍馍!”
    没人回答也没人动,汉子们好多都吭哧吭哧吐痰,婆娘们神情平静。
    那士兵点名几个总爱晃荡的闲汉,“老申,瞧见啥没有!”
    老申激灵灵打个寒战,一把打开后头总戳他屁股的丫头的手,直着脖子喊:“没!”
    队长烦躁地一挥手,“外头都是咱们的人,四面都堵死了,一个病歪歪的女人,能跑哪去?一定没走远,再搜!”
    又鸡飞狗跳地搜了一遍,有人大喊:“猪棚里有个地道!”
    老申媳妇不急不忙地道:“那是俺家新挖的地窖,还没挖好。”
    士兵们下去看,果然土壤还是新鲜的,墙上还残留铲痕,没有人呆过的痕迹。
    老申媳妇靠墙站着,背后就是通往王婶子家的门,那门上早就黏好了泥土,不会掉,门一关,底下光线昏暗,天衣无缝。
    地道一个转身就走完,士兵们无处可搜,只好上去。
    这边人刚走,那边门悄无声息推开,刚才避到王婶子家的赤雪和狄一苇又转回来了。
    之后士兵们将全村的屋子又搜查了一遍,倒是有发现连通地窖什么的,但是也没有收获。
    自然不会有人再去查老申家的地窖。
    带兵的萧家将领十分焦灼,大骂部下之后又下令内外搜索,认定人一定还没走,再搜!
    士兵们大批大批地开进小村,将小村的每间屋,每个出口,乃至一个猪棚,都看守得水泄不通。
    又一遍遍地滋扰民户,调来户档,检查核对每一个村民。
    等着狄一苇迟早露出蛛丝马迹。
    而在地下,赤雪和狄一苇走过一间又一间屋子地下的地道。
    半夜时分,妇人们爬下床,在丈夫的鼾声中悄悄干着自己的大事。
    五天之后,萧家将领终于绝望地确定,狄一苇确实跑掉了。
    他只得留下少量士兵继续在村子周围搜查,自己带兵往回走,去禀报黄明这个糟糕的消息。
    也就在这天夜里,全村妇人们挖通了通往村外的道路。赤雪和狄一苇顺着地道爬出出口,看见村外小树林里积雪半化,不远处的道路上,大军正沮丧而沉默地远去。
    两人对望了一眼,赤雪吐出了一口长气。
    坐在雪后的小树林里,狄一苇卷着老申媳妇给的一种辛辣的叶子,点燃了美美吸了一口。
    赤雪轻声道:“指挥使,您是就此离开呢,还是……”
    狄一苇直到抽完了那叶子,才慢悠悠道:“就此归隐田园么?是挺好的。”
    赤雪心里叹息一声,明白了她的决定。
    她站起身回望永平大营的方向,指挥使想要回去,拿回自己的军权,这一路必定艰难。
    黄明等人失去了狄一苇的踪迹,必然能想到她有可能回来,通往永平大营的路上,必定大军密布,重重关卡。
    虽然有人帮忙——那天赤雪救狄一苇的时候,埋伏的十个士兵被人解决,赤雪猜不是狄一苇的忠心属下,就是太女的护卫到了,也许两者皆有。
    但是终究无法和大军相比。
    狄一苇眯眼望着赤雪,半晌道:“都说太女无用,无用的人,怎么能有你这样的侍女。”
    赤雪一笑,“指挥使如何看出太女身份的?”
    “我在盛都时就见过她,只是她当时未曾注意我罢了。”狄一苇淡淡道,“太女的眼里是这大乾天下,而我等都为其臣属,所以在黄明作祟的那一刻,我便向太女飞鸽传书了,想来她早已得到消息,该往回赶了。”
    赤雪喜道:“如此甚好。指挥使放心,太女一定会为您主持公道的!”
    狄一苇又一笑,伸手抚抚赤雪的发,柔声道:“好姑娘,这几日你也累了,且先歇会,后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她苍白的手指顺着赤雪的发,滑落赤雪颈后,轻轻一捏。
    赤雪软倒下来,被她接住。
    黑暗中似乎隐约有点动静。
    狄一苇道:“出来吧。”
    一阵静默,随即林子深处走出来一个男子,微胖,团脸,细眯的眼睛,似乎总带着笑意,仔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他抱臂笑道:“指挥使暌违久矣。”
    狄一苇道:“指挥使别来无恙?”
    夏侯淳笑:“别,我这指挥使哪能和你这指挥使比,就一皇城里捡砖补漏看大门的,您别寒碜我了。”
    狄一苇掸掸破旧的农妇衣裳,道:“确实,你可没我狼狈。”
    夏侯淳便不笑了。
    “还没谢过夏侯指挥使相救之恩。”
    夏侯又笑眯起眼睛,“所以,你就以泄露皇太女行踪,假传消息为报?”
    狄一苇毫无愧疚之色,道:“夏侯指挥消息灵通。”
    夏侯淳哼了一声,“为什么?”
    狄一苇出事当夜,他潜伏在侧,后来见赤雪跟了上去,怕赤雪出事,也一路跟着,并在赤雪出手的时候帮了忙,但这几天他听见一个消息,说皇太女假托历练学生身份,来了永平大营,并且被派往别处做斥候,如今听闻狄指挥使被冤,正要赶回永平,正式视察永平军。
    这意思,就是皇太女会及时赶回,为狄一苇撑腰了。
    他一听,就知道这消息是狄一苇放的。
    除了她,别人就算发现皇太女行踪,也不会四处散布,只会秘密部署。
    先不说狄一苇是怎么在被押时还能放消息,她放这个消息可不就是拿了皇太女做靶子,吸走黄明等人注意,好为自己回永平军减轻阻碍么?
    还面不改色地骗救命恩人。
    夏侯淳盯着赤雪,狄一苇让她伏在自己膝上,苍白的手指轻柔地穿过她的黑发。
    夏侯淳盯紧她手指的眼神,却像猛虎在看着另一头欲待攫取猎物的母狮。
    赤雪一腔丹心,要救指挥使,却不知道这女子冷心冷骨,眼中向来只有军队家国和大局,一边承着皇太女属下的恩惠,一边还要算计着皇太女。
    只为了她自己能卷土重来。
    她还把赤雪制住,一方面好继续蒙蔽她,另一方面也是在要挟自己。
    夏侯淳磨了磨牙,是他疏忽了,该知道一介女子能登上指挥使之位,统率万军,就绝不会是个好东西。
    “之后便烦劳夏侯指挥使暗中保护我们一程了。”狄一苇毫无愧色地道,“毕竟我早日拿回军权,才能更好地迎接皇太女啊。”
    夏侯淳呵呵一声。
    虽然很气,但是他还真的不能拒绝。
    他笑道:“是啊,您做了这么多年指挥使,到头来却要靠咱们来相救,我们这心里也怪不落忍的。您放心,一定送佛送到西天。”
    狄一苇就好像没听出这话里的刺,一脸无辜地冲他拱拱手。
    夏侯淳翻白眼,感觉自己这回遇见了对手,皮笑肉不笑地也回了个礼,抱着臂晃出了狄一苇的视野。
    他走到一处隐蔽处,吹了声鸟叫,不多时各处便探出一些灰扑扑的脑袋,有些是九卫的人,更多的却是年轻的士兵,那些士兵七嘴八舌地道:“夏侯指挥使,我们指挥使怎么样?”
    “好滴很,好滴很。”夏侯淳憨厚地道,“你们指挥使说了,多谢你们这么赤胆忠心,但是擅自离营是死罪,若被发现和她勾连对你们不好,让你们回去。若你们不回去,就把你们托付给我照顾着。”
    士兵们急忙道:“不回去!我们跟着指挥使!她回永平军我们去永平,她还乡我们去给她种田!”
    “我出营的时候我们将军其实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兄弟几个走了,指挥使放心着,人心其实在呢。咱们谁也没信那什么通敌叛国罪名!”
    “对对,我也是我们将军放走的,指挥使戎马一生,不能让她含冤逃亡,身边连个自己人都没有。”
    夏侯淳慈祥地道:“都是些好孩子。你们放心,我们太女也知道指挥使忠心,一定会想法子帮她洗清冤屈的。”
    士兵们又七嘴八舌地感谢,表达了对太女的感激和忠心。
    夏侯淳摸着下巴,嘿嘿地笑一声。
    ……
    西戎王城察那,依靠着连绵的群山,在草原之上矗立。
    王城的城墙高大宏阔,因为西戎比较缺水的关系,并没有护城河,但是守卫严密,来往巡视的士兵不绝。
    排队进城的人当中,一行一看就是大乾那边来的商队很是引人注目。
    因为国内形势复杂,和大乾的通商也暂时中断了,便是最常见大乾人的察那,也很久没有看见大乾行商了。
    那群行商戴着本地人戴的头巾,蒙着脸,老老实实的排队,并在守城士兵查验时,拿出全套的文书。
    这队人自然是铁慈带领,她受狄一苇委托来西戎国内查探形势,狄一苇自然给她备齐了所需要的通关和身份文书查验。
    更不要说西戎王城内还有人前来迎接认领,塞足了好处,守门士兵手一挥放行。
    商队中一人,身形高大,十分沉默,经过城门时,眼睛盯着城墙和墙根。
    那里墙缝中,隐约有些黑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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