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不归还朝三,装聋作哑,大抵是还想要朝三当人质,主子也没多说。
    现在这种情形,哪怕立了世子,彼此之间的裂痕其实已经无法弥合。
    好在朝三现在好吃好喝,有人照拂,安全无虞。
    赤雪微微一笑,柔声道:“没事就好。”
    慕四想了想,自作主张地道:“他……让我代为向你问好。”
    赤雪笑着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慕四张张嘴,心想这姑娘兰心蕙质,说这些话没用。
    转头看怀柔攻心谄媚诸般手段用完后又开始耍流氓的慕容翊,第一次心中为主子打气。
    可一定要成功啊。
    咱哥三的终身幸福,可都靠你了!
    ……
    皇帝陛下生平第一次遭遇慕容翊这般人物,一出一出的被搞得眼花缭乱。被迫听了一番哭诉后,差点和朱彝一样,对眼前这个家伙生起同情,暗暗用谴责的眼神看皇太女了。
    好在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脑子还是有的,他听了半晌,一针见血地问:“既然为我儿这般出生入死,为何又会被她所伤?我儿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又为何要伤我儿?”
    慕容翊给他斟酒,愁眉不展地道:“伯父,都是误会。”
    铁俨看铁慈。
    铁慈还没说话,慕容翊已经道:“十八,无论你心里怎么想,你先听我的想法。”
    铁慈闭嘴。
    “误会也好,阻碍也好,身份也好,说到底都是外物。你觉得是天堑,我觉得是努力纵跃就能跨过的沟渠。现在我在努力,只要你还对我存一分情谊信任,你就先不开口,让我履行曾经的承诺。那承诺也许你已经忘记,可我还记得。”
    他手指点点桌面,盯着铁慈,意味深长,“当然,如果你对我已经一分情谊都不存,你打算去嫁那些阿猫阿狗,那前面这些话,就当我没说。”
    铁慈也敲敲桌面,看着墙角道:“好好说话。表个情都杀气腾腾,顺带还要踩一脚别人,这是要闹哪样?”
    “追妻不是请客吃酒,做君子就逞不了心意。我不把他们心弄死,我今天不坐在这里喊一声伯父,保不准明天我就能看见太女订婚的皇榜。”慕容翊笑得利齿森森,“我从不做君子,我之做我想做的事,要我想要的人。只要你对我有情,其余所有的事都阻止不了我。”
    他杀气腾腾说话,手上动作却十分斯文地又给铁俨朱彝斟了酒,又笑意晏晏给两人布了菜,那两人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只觉得这人非常割裂,听他慢条斯理地道:“今日冒昧拜访,是想让尊长们知晓我的存在,也是为了敬告诸位尊长,我和铁慈,本有良缘,也曾一路生死相伴,早已情义深种,不可分离。现今虽有一些小小碍难,但那更多不过是因为铁慈惯于背负和自我约束,宁可牺牲自己的情意和幸福罢了。”
    他起身,举杯,敬铁俨,一饮而尽。
    “第一杯,敬伯父。请伯父看在十八自幼便承了这万丈江山重担,为之吃尽人间苦的份上,懂她的难,懂我的难,勿要随意给她指婚,给她机会,给我时间。”
    铁俨的脸瞬间就白了。
    朱彝心中唏嘘一声。
    这位,厉害啊。
    看着桀骜放浪,实则目光如炬,寥寥几句,便击中陛下心中最为不安愧悔之事。
    这话一出口,便是他和太女之间有太多碍难,皇帝也不好意思再成阻碍。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相授受的小情侣之间有太多阻力,很少能见到先把父母攻克的。
    他还在这感叹呢,慕容翊第二杯酒已经敬到他面前。
    “第二杯,敬师长。朱师也好,贺师也好,都是我和太女内心十分尊敬的长辈。朱师更曾亲眼见我于书院相识相知。若我和太女能够终成眷属,于跃鲤书院也不啻于一桩佳话。这一杯,谢朱师于书院照拂十八,也谢师长们日后成全之恩。”
    这个时代,师长之命比父母也差不了多少。尤其贺梓现在还是保皇派头领。
    如果贺梓坚决反对他们,铁慈就不得不考虑文官阶层和天下文人的看法。
    慕容翊虽然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但心里有数,就老贺老朱的德行,十有八九更看重容溥。
    所以,把话先说在前面。
    朱彝一怔,半晌苦笑,道:“我不过是老师的弟子,如何能代老师表这个态?”
    慕容翊微笑:“万卷,五蠹集。”
    朱彝爽快地一口干了。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有为青年!放心!一定好好劝说吾师!”
    铁慈:“呵呵。”
    慕容翊第三次端起了酒杯。
    铁慈以为他要敬自己了,心想喝还是不喝呢。
    喝吧,看他今日这般花式作妖,心气不顺。
    不喝吧……这家伙的祝酒词都是叫人不能不喝的。
    她还没想好,慕容翊眼看要伸到她面前的酒杯拐个了弯,转到了他自己面前。
    铁慈:……很气。
    慕容翊在众人诧异的眼光里将第三杯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道:“第三杯酒,敬我自己。”
    “敬我无论遇到怎样的境地,都能从不可能中搏出可能来,这次一定也可以。”
    他喝完,将酒杯一搁,一笑行个礼,说声诸位自便,转身便走。
    走的时候还不忘把铁慈怀里的猫再次撸走。
    铁慈的手悬在空中。
    ……这是我的猫!
    门重新关上,里头三人还没回过神来。
    唱做念打一番骚操作,还以为接下来要提什么要求,结果就这么走了?
    一直微微绷紧的铁慈放松下来,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松。
    她走到门边,想要确认一下这家伙是不是真的走了。
    结果还没打开门,就听见楼下慕容翊的声音:“是的,在下就是容蔚,如假包换。”
    然后是小姐们低而惊喜的笑声。
    再然后……
    铁慈悄悄打开门,探头出去一看。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这家伙被一群妙辞社小姐们的丫鬟围着,在签名呢!
    铁慈:……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皇帝陛下心事重重地回宫了。
    路上遇上下班的内阁大学士们,大学士们上前见礼,其中容麓川走在了最后,君臣随意说了几句朝政,容麓川便轻描淡写提了昨日御赐的紫玉如意被砸碎一事,向皇帝赔了罪。
    这是小事,但因为紫玉如意代表意义不同,铁俨原本下意识想要再补赐礼物以固宠容溥的,但忽然想起方才那男子敬的第一杯酒,一时竟然沉默了。
    容麓川一直打量着他的表情,立即淡淡一笑,也不多说,和皇帝告退。
    铁俨心事重重地点头。
    容麓川表情平静地出了宫门广场,上了自家的马车,车内他随身带着的幕僚奉上茶来。
    在他喝茶的间歇,幕僚说了公子拒绝了祖母为他寻的尚书家的婚事,说了先前在折桂楼发生的事,说了戚家屋顶上的烟花,说了皇帝先前微服去了折桂楼。
    容麓川半阖了眼听着,想起那天看见的那幅虎口夺食的画上那枚刺眼的钦德之宝。
    良久他叹息道:“敛之一番心意,都被辜负了啊……”
    “那阁老您看……”
    “女生外向。女继承人就是这样,终究靠不住。太女这样的人,若不能成为容家人,那么容家荣盛难再百年。”
    若还是从前那个小傀儡也罢了,容家势大,容溥做不做国父都不重要。
    如今这位野心勃勃,解决了萧家之后,还能容忍掌控大半个文官体系的容家吗?
    本来对皇帝施加影响,让对容溥很有好感的皇帝指婚也就成了。
    今日却连皇帝都变了口风。
    折桂楼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叫容蔚的到底是谁?
    但不管如何,容家日后,要多想想了……
    马车晃动,容麓川闭上眼睛,细竹帘分割午后日光,映得他脸色晦暗难明。
    ……
    铁俨往后宫走,本想去看看铁慈回来没有,却被静妃半路请了去。
    静妃十分欣喜地告诉他,她家中来了信,说是遇上了豪商,被提携着做生意,猛赚了一大笔,获利良多,想要上京进宫看看女儿,顺便给太女贺寿。
    静妃的娘家是西州凭云府桂山县的一个小族,她不过是个县丞之女,因为美貌被采选送入京中。铁俨自己不过是个傀儡皇帝,自然不能抬举她的亲族,而她当初能留下铁慈这个女儿,也是因为出身低微的缘故,是以铁俨便算如今有点自主权了,也没有打算抬举外戚,给自己和太女找麻烦。
    毕竟静妃这种德行,这门外戚还是没存在感比较好。
    铁俨听着静妃如此欢欣鼓舞,生出点淡淡歉意。想着太女如今不同以往,母族身份太低也显得对她不利,便应了静妃的请求。
    随口问了一句:“那提携你家做生意的豪商姓什么?”
    静妃喜滋滋地道:“听说是新晋的豪商,姓容。”
    铁俨一怔,立即想到了方才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容蔚。
    怎么,提前连太女的母族都讨好上了吗?
    他心不在焉,因此也就没听见静妃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原本云氏是当地最大商家,这容氏一来双方抢生意很厉害之类的闲话。
    既然容蔚都在静妃娘家面前卖过好了,铁俨倒也没必要再留着容蔚送上的礼物,当即命人把那万花牌九,珍珠十字架和黄金怀表拿来,但没说是容蔚献的。静妃以为是皇帝所赐,受宠若惊,看铁俨的眼神越发水汪汪,不仅上前要给皇帝按摩,还主动发誓说家人上京后一定好好约束教导,全力报效皇家恩典云云。
    铁俨享受着静妃的按摩,听着满箩筐的好听话,也不禁放松地露几分惬意的笑容。
    说起来,这个叫容蔚的家伙,倒确实温柔体贴一表人才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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