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咱们常公子的好诗,还有人敢当面攻讦!”
    “嫉妒呗,想出风头呗。一介武夫无才无貌,不出格些,哪能得小姐们青眼呢!”
    丹霜忽然大步走回,一脚将那笑得最大声的人踢飞,冷声道:“死到临头不自知!”
    那人翻个滚爬起来,怒道:“贱婢!”
    丹霜:“贱人。”
    “你骂谁贱人!”
    “谁欺世盗名谁就是贱人,谁跟风追捧自以为是谁就是贱人!”
    常公子脸色一冷,起身道:“谁家府邸教出你这等狂妄无知的婢子!你又是说谁欺世盗名!”
    “你啊!”
    “胡言乱语!此诗不是我写的,难道还是你家主人写的不成!”
    “当然!”
    一阵安静,随即哄笑声起。
    没人当真,毕竟都觉得,如果真的被窃夺了诗名,那肯定第一时间便跳出来更正了,哪会避走呢。
    常公子轻蔑地道:“凭你们也配。”
    铁慈忽然停住,转回头,看着常公子,叹了口气。
    “不想装逼,但总有人把脸凑上来。”
    她后退一步,喊:“容溥!”
    不远处桥上,和张小姐相看无言的容溥转过头来。
    铁慈:“这有个王八羔子偷你的诗!水调歌头!明月佳词!”
    众人:“……”
    常公子脸色霍然惨白。
    但暴击还没完。
    容溥看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正没好气,也不过来,远远地道:“不是你作的吗!”
    众人:“……!!”
    常公子的惨白变成了暗紫。
    但凡是暴击必定三连,容溥话音未落,桥下的船靠了岸,清秀少女一边脱斗笠一边诧声道:“不是皇太女作的吗!”
    众人:“??!!”
    常公子踉跄后退一步。
    今日之暴击尤如黄河之水绵绵不绝,对面花亭里正在聊天的闺秀们忽然齐齐起身,掀帘子的掀帘子,放扇子的放扇子,齐齐娇声道:“这不是皇太女春闱前一天在折桂楼当众所作的吗?咱们当时都在,这哪个不要脸的欺世盗名!”
    众人:“!!!”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做了什么?
    常公子一张脸已经毫无人色,抬头看向前方的面具少年。
    铁慈一笑,脱了面具。
    宛如最后一拳,狠狠击在人群中央,盛都贵介子弟还是有认识皇太女的,当即有人惊呼下拜。
    这下再无疑问,众人呼啦跪倒一地,张公子一边扶着椅子行礼一边哀声对赶过来的妹妹道:“你请了殿下为何不说!”
    张小姐倒是满脸放光,眨眨眼睛道:“我虽然下了帖子,但我也不知道太女会来啊,她以前都不参加这些的。”
    铁慈对她一笑。
    之所以参加,是因为当初城门接应,张小姐也在其中。
    常公子软在地下,苍白着一张脸看铁慈,铁慈不看他,只对那群盛都子弟们道:“历练一年,眼力见识毫无长进,给个装模作样的外乡人骗得团团转,真是丢盛都浮浪子弟的脸。想当初逼孤下水的牛气呢?”
    盛都子弟们满脸通红。
    常公子给铁慈磕头,颤声道:“殿下,殿下,草民不知是您……”
    “知道是我所以不敢再窃我诗名。”铁慈淡声道,“不是我呢?是不是就和方才一样,理直气壮顺水推舟了?”
    常公子满头汗滚滚而下。
    铁慈转头对赤雪道:“回头和礼部说,如果这位上了榜,直接黜落。”
    “是!”
    “殿下您不能!”常公子大呼,“您不能因私废公,公器私用——”
    周围他的临时好友也露出不忍之色,有人张嘴想要求情。
    “朝廷取士,首重德行。而非你们所以为的才学。毕竟日后牧守一方,替朝廷抚爱万民,非风骨耿介之士不能为。一个轻狂浮躁,窃取他人诗名不以为耻还洋洋得意的人,他配吗?”铁慈一笑,“这和他偷谁无关,仅和偷有关。”
    她不再看那常公子一眼,转身离开,将那怨愤哭号抛在身后。
    黜落他不是为了出气。
    和偷有关,还和他的出身有关。
    她有理由怀疑这人来盛都动机不纯,那就早点滚回燕南去,别想混入她的大乾朝廷。
    什么十年寒窗,苦读心血,她不管这些,官员牧守一方,而她要牧守天下,个人的眼泪和悲愁,撼动不了她捍卫王朝铁一般的心。
    今日已经败了兴,还是回去吧。
    转过回廊,前方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纤弱苗条,正站在朱红雕栏前,微微踮脚去嗅隔栏探过来的桃花。
    挺美的场景。
    如果发生在一个妙龄少女身上,铁慈可能会驻足欣赏一刻。
    但是此刻她脚跟一转,便要换个方向逃窜。
    身后已经传来弱弱却又焦灼的一声:“殿下!”
    铁慈背对那人,心中叹息。
    容溥也荏弱清瘦,但任何时候都不矫揉造作,还总让人感觉强大安心。
    这人和人,区别怎么这么大呢。
    皇太女无所畏惧。
    哪怕面对前前未婚夫。
    铁慈转头,已经是一脸皇太女标准微笑,“齐卿啊。”
    齐慕晓一脸幽怨,那总盈着三分水汽的细长眼眸牢牢盯住了铁慈,“殿下,好久不见。”
    “廊下风大,齐卿娇弱,莫要着凉。孤还有事,这便回宫了。”铁慈不接他的话,说完就转身。
    一转身,袖子就被抓住。
    铁慈吓了一跳,这家伙刚才还有半丈远,这蹿得挺快啊。
    风过回廊,瑟瑟有花树颤动。
    “殿下!”齐慕晓抓住她衣袖,晓得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仰着脸哀声道,“您……您还气着慕晓吗?”
    铁慈微笑看他:“嗯?孤该气着你吗?”
    “我……”
    “你是想孤还气你还是想孤不气你?要么给个标准答案孤照抄?”
    “殿下……”
    “齐卿啊。你是后悔了吗?”
    花树又微微颤动了,今儿风一阵一阵的。
    “我……”齐慕晓脸色震惊,也不知道是震惊于铁慈这样开门见山,还是震惊于自己的心思被揭穿。
    “你要是能干脆利落承认一句你后悔了,孤还能多看你一眼,好歹是个男人,错了就认。胜过这样叽叽歪歪黏黏缠缠又不想得罪孤又不想冒一点险。”铁慈笑,“你特么的是把孤当备胎么?”
    齐慕晓没听懂铁慈最后一句,但也感受到了危险,这让他有点失措,他印象里的皇太女,非同一般的宽容慈和大度,是仿佛如何做她都能一笑了之的宽广,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可以想退婚就退婚,可以退婚后表明为难就不介意,可以想回来就回来。
    但现在,显然不是。
    他有点慌,终于收了自己的习惯性粘缠劲儿,低声而快速地道:“殿下,我不是……嗯,我是后悔了……不,不是的,当初本就不是我要退婚的……那现在……现在您没有婚约,我也没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还能……”
    铁慈:“不能。”
    齐慕晓:“……为什么?”
    “因为我有男人了。”铁慈比他语气还温柔,“比你高,比你强壮,比你美貌,比你出身高贵,甚至比你器大活好。”
    花树的颤动终于停止了,四面有种心满意足的宁静气氛。
    齐慕晓依旧听不懂最后一句话,铁慈的语气太正经温柔以至于他想不到这是一句虎狼之词,但依旧能感觉到不是一句好话。他难堪地抓紧了铁慈衣袖,语气里那种瑟缩之意却慢慢淡去,越发坚定起来,“您骗我,您如果真有爱侣,陛下早就给您赐婚了,只要还没赐婚,就说明成不了或者是假的……”
    铁慈笑容淡了淡。
    她觉得,不耐烦了。
    她垂下眼看看自己被捏皱的袖子,道:“齐卿,给你提一个醒儿。不管你多么梨花带雨,而孤多么强大伟岸,但实际上,你都是男人,而孤是女人。”
    齐慕晓不明白她的意思,愣愣地看着她。
    铁慈看了赤雪一眼。
    赤雪会意。
    忽然退后一步,大声惨叫。
    “救命啊,来人啊,有人非礼皇太女啊!”
    叫声刚刚传出,刚才还寂寂无人的四面八方,忽然就涌出无数人来。
    都大喊着护驾往长廊上冲。
    齐慕晓死也没想到铁慈能干出这种事,吓得慌忙松手,他的躲在一边的护卫冒死冲了出来,闷头把他一背,主仆慌不择路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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