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推开正房的门,点亮火折子。
    这正房一地灰尘,空无一物,连张板床都没有,地上散落着一些萝卜白菜之类的碎屑,天气热,散发出一股腐败的臭味。
    墙壁上似乎有条黑线在动,铁慈的灯光照了过去。
    那是一群蚂蚁,在顺着墙上残留的蜜迹游动,拼成了两个字。
    “十八。”
    跃动的火光里,铁慈毫无表情,宛如一尊石像。
    眼眸里却冷锋闪烁,盯着那两个字。
    墙面斑驳,沾着一些菜叶碎屑,看来游卫瑆本想用萝卜白菜引蚂蚁,没能成功。
    也不知道一个被圈禁的人,用了什么样的法子,才最终得到了蜂蜜。
    也因为如此,墙面很脏,那个小小的十八蚂蚁字,掩在污浊之中,未曾被人注意。
    在十八两个字
    铁慈蹲下身,手指在肮脏的墙面拂过,“十八”两个字消失。
    但她会记在心里。
    会记得,“十八”两个字比“姐姐”还大。
    会记得那面破墙前无数深深浅浅的十八两个字的印子,萝卜写的,白菜写的,汤汁写的,写满了半面墙。
    会记得那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因为纯粹而从不关注世间,却记住了曾短暂相遇的那个人,在陋室内,在寂寥中,在孤冷里,一笔一划,专心写着她的名字。
    未必是等待救赎,只是想念如此深刻,以至于白日黑夜不断呼唤,召唤来蚂蚁来写她的名字。
    “对不起,我来迟了。”
    “不过我想,还来得及。”
    铁慈目光落在墙上,墙上除了深深浅浅的字迹印外,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画。
    她曾和阿瑆说过,如果实在不想说,可以画下来。
    阿瑆不爱和人交流,但是学习能力很强,铁慈简单教了他绘画,他很快就画得不错了。
    现在墙上画着一个屋子,屋子里面空荡荡的,有个人趴在墙上作画,画了一道山水,长长的水脉越过墙面,在水流的尽头横扫出三道轨迹,连接着一道隐隐的门户。
    铁慈退后几步,看看屋内,确定这画的正是这间屋子。
    作画的是游卫瑆。
    墙上的画一层覆盖一层,用的又是菜汁,已经不大清晰,铁慈手指顺着水流的轨迹慢慢延伸,在水流的尽头稍稍用力,连扫三次。
    她手指一顿,碰到了一点缝隙。
    手指正要用力。
    忽然她回身,凝视着身后黑暗。
    有人来了。
    第378章 苦熬十年无人知
    吱呀,轻微推门声。
    脚步踩在枯叶之上的碎裂之声。
    走在青石板路上,小心的蹑足之声。
    嗯,不会武功,很紧张,连地上陷阱的铁栅栏都没发现。
    咔哒一声,什么东西搁在地上的声音。
    月光照亮台阶前微微弯腰的人影,包裹着蓝布的头巾。
    她正要转身,忽然门开了。
    来人惊喜地道:“大……你是谁!”
    她瞪大眼,下意识要叫,立即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连退三步,居然从背后摸出一把剔骨刀来,警惕地道:“谁!不许过来!”
    语气凶狠,手却一直在抖。
    铁慈从她开口那微微低沉的声音中认出了她是谁,垂眸看了看那盖着布的篮子,笑道:“何姑,你好啊。”
    她打量着对面的女子,说是何姑,年纪却不大,不过二十许,只是大抵是因为长期劳役的缘故,肌肤有些粗糙,一双手更是贴满了胶布,显出不合年纪的苍老来。
    “你认识我?”何姑惊讶。
    铁慈已经掀开了篮子,看见里面一罐子的粥,还冒着热气的饼。
    何姑轻声道:“你是谁?你是大少爷身边的人吗?我听说大少爷病了,我给他送点吃的……没什么好的,厨房好的东西都被管着,这是我趁厨房人都走了,悄悄刚做的……”
    她道:“你去伺候大少爷吃饭,记得饼子一定要分成大小一样的四份给他吃,这些饼我都做的很圆……我还要回去应差,我先走了……”说着留恋地对屋子里看了一眼,轻声道,“之前都没能进晚晴园,好久没看见大少爷了。”
    铁慈侧身,给她看空荡荡的室内。
    何姑慢慢张大了嘴。
    “大少爷去哪了!”
    铁慈招手示意她进来,何姑犹豫,铁慈轻声道:“我是来救他的,但我来了这里,他已经不在了,我想问问你,之前发生了什么,他有可能去哪里?”
    何姑还是面带怀疑,铁慈对她指指那片地面,“这里头有陷阱,刚我把阿七骗下去呆着了。”
    何姑一怔,随即面露恨色,忽然拎起篮子一个转身,三两步走到铁栅栏前,打开篮子捧出罐子,稀里哗啦便将里头的稀饭倒了下去。
    “忘恩负义的背主东西,该!”
    粥刚熬出来,还滚热着,腾出一股热气。
    铁慈倒没想到她这么气性,一闪到了地坑边,打算等阿七烫叫出来就再次打晕他,结果看见阿七被滚烫的粥烫得身体扭曲面色灼红,却依旧没醒,倒省了她的事。
    可见对方施放的迷药效用非凡。
    “行了,世人爬高踩低才是常事,无需介怀太过,你随我进来,我有话问你。”
    何姑一边跟在她后面上台阶,一边哑声道:“您是金尊玉贵人,怕是没见过这般不知廉耻的小人,吃里扒外的恶奴,他们那些事我都不屑说,没得污了您的耳。”
    铁慈笑一笑。
    我么?我见得可太多了。
    她带着何姑到了室内,手指在墙上轻轻用力,露出一线门的缝隙,她道:“何姑,你听说过府里有什么奇怪的事么?”
    大户人家多有夹墙密道,但不是所有夹墙密道都能走的。
    何姑道:“我听说晚晴园闹鬼……”
    但凡闹鬼的地方,多少都有秘密,属于人心里的鬼。
    铁慈问何姑:“你是大少爷的丫鬟?既然如此,如果你们大少爷会被带走,你觉得哪里最有可能让他安静呆着?”
    何姑想了想道:“大少爷去哪里一开始都会闹的,但他喜欢看大片的水,喜欢看粼粼的水光,喜欢看各种建筑物的结构,越精巧复杂越好。”
    铁慈点点头,手指用力,推开了墙上的密门,这密门机关想必是游卫瑆在墙上乱写乱画时,无意中触发的,此刻推开无声。
    何姑乍然看见多了一扇门,惊得睁大眼睛,悄声道:“大少爷在里面?”
    “看看便知。”
    门后是一条窄窄的通道,不过两人宽,铁慈走在后面,示意何姑跟在后面。
    密道里没有任何东西,地面平坦,两侧墙壁齐整,壁上还有铜灯,里头的燃油还有大半,灯油冰冷,显然有一段时间没有点燃过了。
    但显然之前经常有人走动。
    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风,铁慈手中的火折子光芒一蹿,耀得前方大亮,蓦然一张鬼脸闯入眼帘!
    青面獠牙,怒睛恶目,鲜血淋漓。
    身后何姑未及发出惊叫,铁慈就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然后她道:“面具。”
    冷静的语调让心跳如鼓浑身发软的何姑迅速平静下来,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张鬼脸面具,但做得逼真,血色鲜红,又于跃动的火光中乍然现形,瞬间威慑力能让人心脏停跳。
    铁慈举起火折子,缓缓照过一圈。
    无数张鬼脸自黑暗背景中跃出。
    两边墙壁上,哭泣的,嚎叫的,挣扎的,狞恶的,杀人的,吃人的……形形色色,各种死状,满墙血迹淋漓,一脚踏入宛如进了十八层地狱。
    何姑的身子已经发软了,伸手按住墙壁,却又猛地缩回手去。
    她感觉到手指上沾了很多黏腻的东西,害怕那是毒药,变了脸色。
    铁慈从容地道:“没毒,别怕。”
    铁慈手指蹭了蹭墙壁上的红色物质,那颜色已经发黑,并不如面具上鲜艳,有的黏腻有的已经干硬成结,暗红色泽粘在指尖,她嗅了嗅,脸色一冷。
    是真血。
    何姑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铁慈对她一笑,道:“这颜料倒逼真。”
    何姑神色再次渐渐安定,铁慈问她:“晚晴园一直是大少爷的院子吗?”
    “是的。”
    “那为何如此偏僻破败?”
    “偏僻是因为大少爷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园子是他自己选的。破败……原本是不破败的。可大少爷出去了近一年,回来后我们都被调走,他打伤了新来伺候的人,大家都不肯来应差,也没人理会,久而久之,就破败了。”
    “那也不至于连个家具都没有。”
    “都给砸了,扔出去了,去年冬天燕南难得的冷,很多下等仆人没有炭,偷偷找了这边的阿七,把家具拖出去劈柴烧了。他们连张床都没给大少爷留下!”
    “你们女世子不管么?”
    “大小姐……自从回来后,就被软禁了,没多久就定下了亲事,根本出不得近芳阁一步。”
    “她们姐弟才是这王府的主人,为什么这么多年,连亲信下人都没有?出了事连帮忙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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