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这一喊她用尽全力,以至于肚腹上几个伤口都向外喷血。
    外头的人都以为她是在阻止游卫瑆的发疯,只有铁慈微微抬头看了一眼。
    她眼神很冷,毫无感喟。
    万纪等人此时才反应过来,正要抬腿往里冲,铁慈哂笑一声,衣袖一拂,把门又给关上了。
    门板撞在人们鼻尖,大家下意识后退一步,万纪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先前游卫瑄那么得意,殿下最起码也受了重伤,怎么还能说这么多,现在隔空一拂便关了门,没事人一样?
    门关上,铁慈手一抬,格挡住了游卫瑆的刀。
    那刀黏糊糊的,鲜血滴落在游卫瑆的衣襟上,靴子上,在脚下汇聚成小小的一滩,游卫瑆始终没有抬头,垂头痴痴看着那血泊,忽然蹲了下去,用小指将一只误入血泊正死命挣扎的蚂蚁给挑了出去。
    游卫瑄已经不成人样,垂头看着弟弟乌黑的发顶,半晌,竟然咧嘴笑了一下。
    她的声音游丝一样断续若碎:“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吧……”
    铁慈目光轻飘飘在她身上掠过,忽然略带古怪地一笑。
    “不,对你的惩罚,才刚刚开始。”
    然后她掀开了面具。
    游卫瑄缓缓抬起目光,眼神瞬间冻结。
    半金半银的面具下,是一张本不该出现的脸,是她一见钟情,朝思暮想,原以为此生不能再见,但也绝不想在此刻看见的脸。
    第424章 与你无关
    是慕容翊的脸。
    皇太女的面具下,藏着旳竟然是慕容翊。
    那那个落入坑中的慕容翊……
    游卫瑄在一瞬间恍然大悟。
    铁慈和慕容翊,竟然互换了身份。
    风情万种的春娃,真的是个女人。
    尊贵高华的皇太女,是真的是个男人。
    而她先入为主,以为慕容翊擅扮女装,那般风情,春娃必然是他。
    却忘记了,皇太女扮男人天衣无缝,做女人岂不是更是本职。
    以失火熏伤为借口,戴了面具,换了嗓音,好一出偷梁换柱。
    游卫瑄想起自己先前听说皇太女一脚踢死新郎官时的震惊,震惊的不仅仅是常远说死就死了,而是她印象中的皇太女,没这么暴戾。
    有人款款从后堂走来。
    游卫瑄渐渐模糊的视线,看见那人大袖翩跹,稍稍沾了点泥,姿态依旧是从容的,此刻再看,便能看出那般风情底,难掩的气度高华。
    扮成春娃的铁慈。
    果然她没真的落在那个天坑里。
    原来如此。
    好个惩罚。
    她要在皇太女面前和她爱人的牌位成亲。
    皇太女就让她在她最爱的人面前被扒下伪装,现出她所有的自私、虚伪和卑陋来。
    游卫瑄的呼吸急促:“好,好……好个惩罚……”
    慕容翊淡淡道:“不,还没完。”
    地上,有人坐起,拍拍身上的灰,哂笑一声:“这地砖得换,硌得我骨头痛。”
    那是游筠。
    有人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还不忘记摇了摇扇子,叹气,“真是不雅。”
    那是游卫南。
    游卫瑄眼珠僵硬地转动,暗淡的瞳仁间渐渐透出绝望的了然来,“你们……”
    她想说原来你们都在做戏。
    原来你们都是骗我的。
    原来真正的你死我活只在我和你们之间。
    原来好一场戏,还在这里。
    但是,为什么?
    每个人都看出了她的疑问,慕容翊根本懒得理她,游氏父子没那么好心,只在冷笑,最后还是铁慈,叹息一声,道:“卫瑄,何必。”
    “告诉我……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让我死也心甘……”
    她说同学的时候,慕容翊嗤笑一声。
    铁慈却想起萧家在书院以大军作乱的那一日,卫瑄也曾冲在最前面拔刀,想起练武场上比射,卫瑄也曾悍然出箭。
    也曾并肩作战,也曾心有灵犀,只恨权欲和现实,逼人发狂。
    “其实很早就怀疑你了。”
    “同学一场,多少了解你。这次燕南事件,你表现得太弱了。”
    “无根浮萍,任人欺凌。如果你真是纤纤弱质也罢了,可是敢丢下燕南王府带弟弟千里跋涉来书院,能钻营到山谷里陪贺先生打牌,能和书院女舍上下都关系融洽,能上马射箭能下马挥刀的你,在自己的地盘,当真会毫无作为,任人鱼肉吗?”
    “虎符在你手里,你都不会用?那就不是我认识的卫瑄,除非你知道虎符有问题,知道那秘密军队已经被游氏父子控制,你把虎符给我,不过是个试探,如果我能拿到手,军队自然能回到你手中,如果我拿不到,那也是我活该。”
    “而之前你被关那么久,我来燕南境内那么久,你一直没有办法和我联络,却在我令游筠身败名裂之后,你立即就能派出小影联系我们。这你到底是有能力呢还是有能力呢?”
    “因为这些基本的怀疑,我和慕容决定互换身份,这是自保,也是对你的试探。”
    “然后见面的第一瞬间,你就露馅了。”
    游卫瑄一直木然地听着,此时眼珠缓缓地转动一下。
    她想不明白,露馅在哪里。
    想到自己当时抱着铁慈的大腿险些诉衷情,她闭了闭眼睛。
    都已经没有力气难堪羞怒了。
    如海心机,在那两人面前,都是笑话。
    “你以为春娃是慕容翊,心情澎湃,表白过早,心思急切。朋友夫不可夺。我远行千里来救你姐弟,途中磨折不少。按说只要是个人,不说内心感激,也绝不能恩将仇报。你明知慕容翊和我的情谊,还当面言行不忌,你这人品,就要扣分了。”
    “一个人品不过硬的人,能信她什么?”
    “另外还有一个不算破绽的疑点。你说一直被控制,小影也是一直住在山庄,山庄偏僻,被重兵看守,消息难入,就算小影能出入,以她一个没武功的丫鬟身份,想必也不容易,是应该没有什么打听消息的机会的。那你是怎么一见到我,就说出了游筠所做的所有事,提出了只要报了父仇就什么都不要?”
    “那要么是你没那么弱,要么小影不弱。”
    “后来,慕容翊和游筠谈判的时候,游筠暗示了你有问题,然后,我们便做了这个局。”
    “殿下,哦不慕容世子说;‘我有子,殿下有生死相托的朋友,殿下真的愿意鱼死网破,螳螂捕蝉之后,伤及挚友?’”
    “螳螂捕蝉,这一句话乍听没什么,仔细想来不觉得突兀吗?这四个字和我当时说的意思并无关联,我在告诉慕容世子,有人黄雀在后,伤及其友。”
    “我自然能想到假扮春娃去你那的阿慈。”慕容翊接话,瞟了游筠一眼,“不过都司大人真这么好心吗?你既然能知道游卫瑄留有一手,你真的完全没和她合作过?”
    游筠谦虚地笑了笑,“谈不上合作,推波助澜而已。”
    话没说透,在场的人其实都已经明白了。
    游筠可能也发现了游卫瑄的不对劲,一直有所防备,也应该一直盯着,所以知道游卫瑄的动向,他用极其隐晦的方式提醒了慕容翊,两个聪明人在极短时间内达成了合作,游筠假死,撕破了游卫瑄的面具。
    也有一种可能,是游筠和游卫瑄本就是合作关系,两人联合做套要将铁慈套住,但最后,游筠反水,选择先联合铁慈对付游卫瑄。
    这是因为,慕容翊和他的谈判中透露了态度,存在不赶尽杀绝的可能,还存在给他一方地盘做布政使的可能,但游卫瑄如果赢了,她是游家正统继承人,她一旦掌权,游氏父子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底谁才是黄雀,得走到最后再看。
    屋内的人明白了,站在最靠近门边的万纪,已经听不会了。
    生平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
    这些人的肠子,得走出个九曲十八弯。
    话还没说完,但游卫瑄显然已经不想听了。
    她的血也快流干了。
    梁上轻飘飘地飘下一个人,是小影,这看起来天真的小丫鬟,此刻面色阴冷。
    慕容翊看见她,肩膀微微一松,而铁慈神情却微微一绷。
    在那废弃的院子围墙外面,她虽然早有防备,但还是能感觉到这个丫鬟所拥有的强大的武力,出手是那种不讲求花哨只讲求实用的类型,一击必中,驭电追风。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躲过,但险些真落了下去,最后不得不动用了瞬移。
    现在她气血翻腾,半天都压不下去。
    慕容翊的放松却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梁上有这么个人,并且确定自己可能还不是对手,他一直等着对方出手,尤其在游卫瑄被刺,和铁慈出现那一刻。
    但对方一直不动,反而让他有些紧张,怕危机忽如其来,在场敌人太多,自己护不住铁慈。
    此刻看对方终于肯下来,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
    小影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游卫瑄的腹部,愤怒地尖声道:“为什么不让我出手!”
    先前游卫瑄大叫不要,是对她说的。
    游卫瑄只向她伸手,指尖殷红,犹在滴血,小影冷冷地看着她,最终还是扶住了她。
    对面,游筠似乎并不在意小影的忽然出现,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从地上拈起那根沾血的钢针,指尖拨弄了几下,钢针忽然一节节地缩了进去,最后只剩下短短的半根手指长的一截。
    连他的大肚皮都戳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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