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这时,站在马车边,那个弯腰弓背的不起眼的车夫,忽然抬起手。
    仿佛只是掸了掸肩头的雪,一片淡白的雾气从他指尖弥散,看起来也像是雪雾。
    十六皇子精神全部集中在墙头和马车中,以及院子口,根本没注意到这个老车夫。
    雾气一瞬间就包围了他,他立即无声无息倒了下来,连闭气的机会都没有。
    他一倒,宝太妃狂喜地发现钳住自己的力道松了。
    她立即转身回扑向马车。
    那掸雪的老车夫的手却并没有收回,而是直直拦在了宝太妃身前。
    此时宝太妃正经过他身侧,猛地栽倒在他手臂上。
    她下意识尖叫,怒喝,伸手去推这敢于亵渎她的贱民。
    却在此时听见对方清晰地道:“大乾皇帝托老夫向大奉太妃问好。”
    宝太妃怔住。
    这句话里出现的称呼让她糊涂莫名,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和大乾皇帝有什么交集。
    她一向尊崇力量和等级,便是当初铁慈还是皇太女的时候,她也只将铁慈当作自己母子晋身的跳板,从未当自己是她未来婆婆或者当她是自己未来媳妇。
    大奉自立后,那便是敌国皇帝。
    敌国皇帝,为什么要问候自己?
    不明白,心底却直觉生出寒意,冻住了她的表情和动作。
    车夫继续道:“大乾皇帝说,她与您缘悭一面,十分遗憾。不过有些人不见更好。不见才更方便办事。”
    宝太妃依旧没听懂,惊愕地微微睁大眼睛。
    “她说,有种母亲,不配为母……回炉重造吧。”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530章 魔王
    尾音尚在唇边未散,车夫的手,已经落在了宝太妃的脖颈边,轻轻一折。
    咔擦一声。
    声音轻微,却惊得所有人眉梢都跳了跳。
    与此同时,车夫忽然爆出一声大喝。
    “今日为我大乾桓帝报仇!”
    喝声里,他将宝太妃往地上一扔,那女子在雪地上软软滚了一圈,脖子诡异地歪在一边。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车夫身形暴起,半空中如苍鹰一闪,转眼消失在墙头不见。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许是震惊太过,没有发令,也没人有动作,连平常反应很快的慕四都站在那里没动。
    直到人影消失在空中,他才大喝:“追!”
    人影闪动,有人追去,但到底追不追得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车上,姹紫放下车帘,眼底露出一丝笑意,神情却有些复杂。
    慕容翊一直静静坐着,似乎对外头发生的事毫无所觉。
    半晌他道:“……是她的意思么?”
    姹紫道:“去年我出使大乾,她让我带回了师傅,为了避免被您发觉,师傅一直藏在我府中,不过这一年的药,都是师傅新配的。至于她交代了师傅什么,我之前不知道,如今却是明白了。”
    她心情复杂,转头看那零落雪泥中的往日气焰嚣张的女子,心想,大乾女帝,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你是恨之入骨,还是情深意重?
    慕容翊在她身边沉默,黑暗的马车内眼底微光闪动,忽然对她一摊手,道:“有烟吗?”
    姹紫:“……”
    半晌她道:“没有!”
    慕容翊遗憾地叹口气,悠悠道:“这个时候,忽然很想像狄一苇一样,抽上一管烟啊。”
    不如此,不能表述此刻心情。
    不能压下此刻心潮。
    不能控制这一霎对她的思念,排山倒海,无法抗拒。
    ……
    还留在屋子里的大臣们,看着外头那两具尸首,人人面色死灰,牙关打战。
    方才还鲜活的人忽然横死面前,带给人的冲击本就难以言喻,更不要说这两人的身份,一个是陛下的弟弟,一个更是陛下的亲生母亲。
    在场的都是高官,自然不会被表象所蒙蔽,先不说那个刺客到底是不是大乾派来的,最起码先前慕四的杀机,和事发后慕四故意放水的动作,他们可看得清楚得很。
    陛下对自己最后的,唯一的亲人,果然也依旧毫无怜悯之心。
    更何况他们!
    屋外,慕四按剑而立,缓缓道:“陛下有令。自寻死路者不论。先前说的,依旧算数。”
    最先投诚者免死,最后出来的诛九族。
    屋子内有了动静,廷尉和卫尉同时奔出,跪在马车之下痛哭流涕请罪。
    接着郎中令和大司徒等几位也走了出来,慕四道:“陛下问你们,此事谁是首逆?”
    郎中令对地上太妃尸首看去。
    大司徒长叹一声,道:“是臣居中联络。臣愿承担罪责,但求陛下勿株连臣家小。”
    慕容翊并不理会,慕四示意把人带下去。
    屋内只剩下御史大夫和大司空,两人对望一眼,御史大夫撩起帘子,却并没有出门,大司空拔出随身佩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慕四嗤笑道:“怎么,拿你自己的命来威胁陛下?”
    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荒唐。
    大司空摇了摇头,凄声道:“陛下,臣自知难逃一死。臣也没有家小,和亲族关系淡薄,您真要株连九族,臣也无能为力。臣今日只是想以这一条命,劝谏陛下,苛政猛于虎,无论对民,还是对臣,都要不得啊!”
    御史大夫站在门边,也沉声道:“陛下,臣等并不想要您的命。最起码臣和大司空不是。我们只是觉得,您这样下去,对朝廷,对大奉都不利。臣等都不明白,您既然重视民生,爱抚百姓,为何不肯将慈悲普降于臣属?而一定要以酷厉待之,难道臣子就不是您的百姓了吗?难道您一定要让所有臣子都惶惶不安,都朝不保夕,都无奈被逼反您吗?”
    两人望定慕容翊,眼神里有遗憾,有失望,更多的是不解。
    明明是一代英主,心智能力上上之选,行为却极其割裂,偏要把自己往暴君的方向上推。
    马车里慕容翊岿然不动,甚至好像又有点想嗑瓜子。
    两人对望一眼,都看见对方眼神中的失望,齐齐叹息一声,道:“陛下保重。”
    大司空手臂用力,御史大夫放下门帘。
    却在此时唰地一声,门帘在御史大夫手中炸开,穿出无数细碎小洞,洞中棉絮飞扬,迷了御史大夫的眼,也让他想要撞墙的动作停了下来。
    洞中穿出无数瓜子,像一道急雨呼啸而过,瞬间打在了意图自刎的大司空上半身,打得他浑身疼痛,双臂麻痹,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啪地一声裂响,天窗上落下黑衣持弩身影,将两人控制住。
    屋外,慕容翊声音这才淡淡传来,“你们文臣,就爱玩什么死谏的把戏,自己得了千古清名,却将君王置于口诛笔伐境地,好恶毒的心思,朕偏不成全你们。”
    大司空:“……”
    半晌他叹息道:“既如此,陛下您要千刀万剐,也是您的雷霆君恩,臣,受着便是。”
    慕容翊唇角一勾,道:“这两位,押入十九层,逢赦不赦!”
    慕容翊即位后,给很多机构改了名,比如绣衣使裁撤,新的侦缉密探组织叫瓜田下,比如原本绣衣使关押大臣重犯的地牢,给起了个名字叫十九层。
    这奇葩的画风,随心所欲的起名方式,倒是对朝廷起了更好的威慑效果,人人瓜田李下,论罪便入地狱十九层。
    在院内的臣子听到十九层,都颤了颤,庆幸自己出来得快。
    最先冲出来的廷尉,跪行一步,感激涕零地道:“多谢陛下隆恩……”
    他跪在地上,习惯性地用眼角偷偷瞄皇帝神色,好揣摩他的心情态度,说些更合适的话。
    却瞄见慕容翊正盯着他,唇角一抹笑意,冷冽绝艳,美而……残忍。
    两人目光撞上,廷尉心头忽然一冷,只觉得一股瘆人寒意忽然从脊背密密麻麻爬了上来。
    绝大的恐惧。
    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恐惧,陛下答应免死了啊……
    这个念头刚闪过,他就觉得脑后忽然一凉。
    甚至都没觉得痛,就看见天地忽然掉了个个儿,马车在眼前翻腾了好几圈,马车里的那个人,好奇地仰着头看着他,依旧在笑着,依旧是那个艳美却又带着几分天真残忍的笑容。
    然后眼前忽然掠过一抹红绸飘带般的艳。
    天地“啪”地一声,阖上了。
    ……
    廷尉,大司徒等人,跪在雪地上,看见那飞起又砸在自己面前的头颅,浑身也已经和这膝下的冰雪一般毫无热气。
    “铿”一声,慕四面无表情地将血淋淋的刀在雪地上擦了擦,插回了刀鞘。
    臣子们筛糠一般地抖起来,为首的大司徒瞪大眼睛,嘶声喊:“陛下,您明明……您明明……”
    “朕明明什么?”慕容翊有趣地看着他,“朕明明什么都没说呀。”
    大臣们齐刷刷看向慕四。
    是慕四说的,慕四一向是你的代言人,你也没反对啊。
    但不管他们怎么示意,慕容翊都是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
    总背锅的慕四稳稳站着。
    慕容翊笑了一声,道:“这种作乱冲在前头,背叛动作最快,求生不要脸皮的货色,也配继续留在朕的天下里?”
    众人还在愕然着,大司徒却已经隐约摸到了他的意思,心中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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