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
    锐和云不慈对视一眼。
    半晌,锐皱眉道:“你要对平民使用武器?这违反宇宙公约。”
    “现在还说什么宇宙公约。”云不慈笑道,“宇宙公约还不允许在低等文明使用超越时代的武器呢,你们遵守了吗?”
    “那你又以什么样的立场在讽刺我?”
    “我是笑你们当了什么又要立什么。”云不慈道,“‘野味’也用了,‘调皮蛋’也准备好了,‘甘霖’在紧急调取中,光子炮炸了凝芳阁,扫描仪扫过无数假皇帝,激光无人机不要钱一样一撒一大把,昆虫无人机纳米编程机器人都上了,然后你现在来和我说不伤平民?”
    “那是为了追捕大乾皇帝,你也说过她最为了解我们,又拥有足够权力和威望,是对我们威胁最大的人!”
    “所以我要在最短时间内以我们的先进武器威慑百姓,压下民乱,要让他们痛、怕、惊恐,在我们的强大之前兴不起任何反抗之心。如此才能保证无论是大乾百姓,还是我们自己,都能尽量减少无谓的伤亡。否则一旦拖延下去,他们会被皇帝和大臣煽动,会发现我们力量不足,他们会反扑,而我们会被砸毁所有瑰奇斋,会遭受无处不在的暗杀和抵抗,会损失更多的资源来对付他们。”
    “荒唐!冷兵器时代的百姓,连刀剑都是管制用品,如何能和我们作抗争!如果现在就武力镇压,只会更快引起暗杀和抵抗!”
    “现在的暗杀和抵抗,我们还能应对,还能最快速度平息局势。大乾有个词,叫夜长梦多。”
    “别说的我好像不读古文一样。但放眼现在的大乾,谁能赐我以噩梦?凭这些手无寸铁的野人,还是凭你的只能挥舞着铁棍的皇帝徒弟的大军?云,你这次是立了大功,管理司将来迟早有你一席之地,这还不够你满意吗?还要危言耸听,抬高你的皇帝徒弟,好给你的光辉功勋添彩吗?”
    云不慈不说话了,掏出一块手帕,对着锐用力擤了擤鼻子。
    锐瞪着云不慈,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那团鼻涕,被这个没教养的女人给恶狠狠擤了出来。
    云不慈随手扔了手帕,大步向前走。
    “你去哪里!”
    “我去取消瑰奇斋对你们的所有供应——不与傻逼论短长,尽管叫你饿得慌!”
    “站住!非常时期,你还要不顾大局!”
    “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不顾大局,少给老娘扣帽子!”云不慈呸地一声,“老娘真要想进管理司,当初留在老家就好了。熬上二十年,凭老娘家世,现在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更用不着独自冒险撕裂空间,带着那个狗屁任务来坑蒙拐骗人家小姑娘!”
    “怎么,听你这口气,你不会对低等文明的独裁者心软了吧?”
    云不慈看着黑下来的屏幕,长吁了一口气。
    “不,既然已经不做人了,倒也不必假惺惺地搞什么痛哭流涕迷途知返。天要下雨人要吃饭,物竞天择丛林法则,说到底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再说,我现在心软才是找死,因为我那个徒弟……”
    她笑了笑。
    “一定第一个要我死。”
    ……
    铁慈睁开了眼睛,一时还不能动。
    萍踪手忙脚乱地起身,啪地一下撤掉铁慈的枕头,于是铁慈的脑袋重重地砸在床上。
    景绪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屁股却动也不动。
    反正他是不会好心伺候铁慈的,皇帝都不是好东西。
    萍踪也没在意铁慈可怜的脑袋,她抖着枕头的水,眼光一扫,咦了一声道:“这地上的水有点奇怪。”
    她伸手过去,摸起了一层似水银般的银晃晃的东西,在手中抖了抖,眼看那东西在掌心里随意地变幻形状,顿时来了兴趣,也忘记要给铁慈换个枕头或者端水了,捏着玩个不休,一会儿捏成老鼠,一会儿捏两个鸡蛋夹根油条。
    景绪在对面看着,眼睛慢慢瞪圆了。
    他还是在大乾吗?
    为什么从昨晚遇见铁慈开始,就看见这么多诡异的玩意儿?
    纳米机器人是暂时受潮黑屏了,但是蜜蜂无人机还在呢,那只转来转去的蜜蜂始终没有找到对萍踪合适下手的角度,却将这一幕忠实地传递给了远端。
    显示屏前的锐,看见那造型,抽搐了一下。
    最终放弃了让蜜蜂无人机继续执行任务。
    保全一个是一个吧。
    无功而返的无人机和落入敌手的机器人,让锐的心情到了低谷。
    “请示,目标已确定,纳米机器人失败,是否再次派遣机器人,或者直接摧毁目标?”
    锐凝视着画面里奇形怪状的机器人,忽然露出了一抹森冷的笑。
    “要第一时间震慑他们,打怕他们,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是吗?”
    他道:“直接摧毁,目标,整个地下赌场。”
    “确认命令,直接摧毁整个地下赌场。”
    “预计需时三秒,倒计时开始,三……”
    ……
    铁慈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萍踪手中的那一滩银色。
    目前的造型是一只鸭子。
    随即又变成了秃毛鸡。
    这百变的造型让铁慈眸子一缩,吃力地道:“什么东西!”
    “捡到的。”萍踪一指床下,“琢磨了半天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
    “扶我起来……”铁慈吃力地道,“走!”
    “嗯?”萍踪愕然道,“还有两刻钟你才能动呢!”
    “走!”
    景绪比萍踪更快地过来,一把拎起铁慈掼在萍踪背上。
    门外忽然有动静,有人大喊:“乔乔怎么死在走廊里了!”
    铁慈:“……问,最快离开这里的最隐蔽的道路!”
    景绪踢开门,一把揪过来一个奔来的人,“离开这里的最隐蔽最近的路是什么!”
    铁慈对着那人勉力抬起手腕,令牌在手腕上晃荡。
    那个庄家只看了一眼,道:“那样的路不是给你们走的。”
    他走进来,搬动桌子,桌子移开,露出一个粗陋的地道口,道:“底下就是福寿沟的一段入口,直通往护城河,这一处的栅栏已经被割断,剩下的,要靠你们自己了。”
    福寿沟就是城池的下水排水系统,盛都有三套排水系统,一套是太液池金水河连接的宫苑用水系统,相对最干净,定期整修清理;一套是盛都周围三河构成的漕运系统,负责运输和提供大多数百姓用水;一套则和护城河连接,用以城池排水泄水的涵洞系统,福寿沟就是最后一种,也是最长的地下水道。
    口子一打开,一股难以形容的馊臭之气就冲出来,萍踪捂着鼻子脸色发白,“不行,我堂堂郡主,怎么可以走下水沟?我又不是老鼠!”
    铁慈一脚踢在她屁股上,“朕还是皇帝呢!”
    萍踪不说话了,咕哝道:“不许吐在我身上。”
    “走不走?不走我先!”景绪当先跳了下去。
    萍踪正要跟着,忽然觉得头顶一亮。
    与此同时铁慈忽然一脚踢在她膝窝。
    她靴尖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十分坚硬,对着膝窝这一撞,萍踪双腿顿时一软,整个人平栽了下去。
    她栽下去,背上还背着铁慈,洞口小,竟然就这么将铁慈横卡在了洞口。
    好在洞口低,下去就站到实地,萍踪仰头伸手,瞳孔瞬间放大。
    她看见一道极致明亮的白光扫过铁慈的上方。
    像大团的白雾或者横卷的云团,转眼便充斥了空间,然后,屋顶、横梁、器具……所有的东西,都在白光笼罩之下,忽然消失不见。
    她看见四面的土墙轰然炸起,化为灰黄色的大片霾尘,充斥了整个视野,在那片灰黄里,隐约有细密的红色光点不断闪过又不断消失。
    而在上面的铁慈,则看得更为清楚。
    她看见大片白光横扫而过整个屋子继而整个赌场。
    她看见转眼地面就被掀开,赌场被削了头,无数牌九骰子连同人影被吸上天,然后一半消失在白光里,一半带着粉末和鲜血和坠落地面。
    她看见无数人在白光中不及逃跑甚至不及呼叫,只在白光中留下此生最后一抹残影,因为消失的速度太快,以至于人体从存在到成为一滩脓血不过是眨眼之间,最后化为白光中一抹一抹细密的红色光点,像一道道血彩虹。
    无数生命,方才还鲜活的、吵嚷的骂人的拉架的调笑的生命,转眼消失。
    她看见一抹白光削掉地面露出赌场,一抹白光横扫而过吞噬掉所有站立和坐着的赌徒庄家,然后,第三道白光出现了。
    这回角度更低,是贴着地面平扫的。
    这意味着,三道白光,是从高到低排列的,势必要把这赌场中所有生命都收割干净。
    那光几乎刚出现就扫到了她面前,像雪崩那一刻卷起的第一波雪已经触及她的靴跟。
    而她还不能动,还以一种尴尬的姿势卡在洞口。
    萍踪还在发怔。
    铁慈闭上眼。
    下一瞬她腰间一紧,整个人呈一种v字形被拉入了洞口。
    白光紧随着仿佛浪潮一般卷过洞口。
    洞口瞬间消失掉一层。
    萍踪抱着身躯僵硬的铁慈栽落,也不知道落在哪里,水声溅起,她尖叫一声。
    景绪怔怔仰望着上方,半晌道:“上面……怎样了?”
    他的声音在地下水道里不断回响,听来幽深。
    铁慈没有回答,萍踪轻声道:“应该都……死了吧。”
    景绪沉默,缺了手指的手掌微微痉挛。
    只是一道光。
    那么多人。
    铁慈也在沉默。
    那么多人,那么多生命。
    师父说要,就要了。
    大乾百姓,在他们眼里,到底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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