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白光消弭,人们才看清,半座苍生塔已经不见,地面上剩余的半截苍生塔齐齐整整,能看见中间剩下半截的楼梯。
    但周围,连最近的树都完好无缺。
    一霎死寂后,有人扑出,有人掉树,惊喊之声如浪潮卷过。
    “陛下!”
    ……
    “陛下!”
    朝三也在喊。
    他站在地下,眼睛被那白光逼得仿佛盲了,隐约好像看见一点黑影掠过,却又疑是自己看东西重影了。
    他喊得撕心裂肺,浑身发冷。
    没人能在那样的光里活下来……
    忽然身后被人一拍,拍得他惊跳而起,猛地转身,转身霎那便泪眼朦胧。
    “陛下!”
    方才那一声是惊痛,这一声是惊喜。
    铁慈完好无缺站在他身后。
    除了脸上有灰,身上有点擦伤,她看起来甚至都不狼狈。
    朝三激动得问不出话来。
    还是铁慈主动解释,“先前那一瞬,我直接跳下来了。”
    何况她还有瞬移。
    朝三有点疑惑,他记得慕容翊说过铁慈失去天赋之能了,怎么忽然又恢复了?
    但恢复是好事,他舒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铁慈就将他一推,道:“走吧,不要和我在一起,我是他们最主要的目标,我出现在哪里,都会被他们锁定。”
    朝三被她轻飘飘一掌推出好远,一边还回头问:“那陛下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铁慈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朕这一路逃亡可不是白逃的,慕容翊这几年准备也不是白准备的,我们虽然无力正面抗衡他们的武器,但是只要朕多活一刻,他们就必须多死一个。”
    她看朝三还是犹豫,干脆自己一转身,进了密道,顺手把门关上了。
    朝三无奈,只得换个方向走。
    这里本就是他监工建造,这一大片包括苍生塔在内的地域,地下早已以各密道联通,随便从哪处下去,都能走遍这一大片地域。
    这一片当初他花费了极大精力,慕容翊也十分上心,亲自查看就来了三回。
    朝三从地道上去,他出来的地方,是当初飞羽头牌的闺房。
    他出来不久,慕容翊就醒了。
    铁慈对他下手不会很重,是不过是不想多费唇舌以及先下手为强罢了。
    慕容翊起身,先坐在床沿想了一会,唇角一抹神秘微笑。
    朝三看着他那独自回味的荡漾微笑,浑身鸡皮疙瘩一阵又一阵。
    随即慕容翊抬头,起身,披起大氅,就要回去。
    朝三张开双臂拦住了他。
    “陛下,她不让您去。”
    慕容翊不理他。
    “她说了,如果你敢去找她,那就是破誓了,誓言会反噬到她身上,当此决战时刻,您是想害死她吗?”
    慕容翊停住,没好气地道:“我已经见过她了,我还……”
    他不说了,脸上那种神秘微笑又来了。
    朝三只好当没看见,“这不是她来寻您吗?不算您破誓,而且也没正式见面嘛。”
    慕容翊怒道:“一派歪理!”
    但说虽这么说,他也没立即动。
    他一生无所畏惧,甚至不惧鬼神,可他害怕冥冥中自有天意,害怕天意将寒酷于铁慈身。
    他自己可以承受一千一万次反噬,但是铁慈,连一丝可能都不许有。
    他转身,正看见被齐整劈去一半的苍生塔。
    慕容翊的神色立时阴沉下来。
    此时因为朝三发出信号,大奉大乾两边的人都涌来,萧雪崖奔在最前,第一句就问:“陛下呢!”
    慕容翊瞟他一眼,道:“朕在呢!”
    萧雪崖冷冷看他一眼,只看朝三,朝三只好指指地下,道:“对方袭击时陛下及时下了地道,底下十分宽阔复杂,陛下暂时无虞。”
    所有人都舒出一口长气。
    萧雪崖当即就问地道口在哪。
    朝三却道:“贵国陛下说了,对方这一路劳而无功,怒气已臻顶峰,想必很快就要对破镜城发动总攻,请诸位听从大奉陛下指挥,务必在破镜城下,再次大量消耗对方。”
    萧雪崖皱皱眉,道:“陛下何以判断对方即将孤注一掷?”
    “贵国陛下说,先前那样的炮弹,迄今为止,对方只发过两次。一次是首攻重明宫,一次便是攻击苍生塔。其间数月,不管追杀如何激烈,都未动用。说明这样的可怕杀器,对方持有有限,必定要用在最关键最重要的时刻,首攻重明是为了先发制人震慑大乾,攻击苍生塔则是因为……终于等到了陛下长久停驻地面之上,且终于等不及了。”
    “等等。”和对方缠斗很久十分了解对方的萍踪愕然道,“对方拥有能飞的武器,士兵还有转瞬百里,可跨越山头的飞车,还有能够于千里之外攻击的大炮,城墙根本挡不住他们,他们何必要费力气攻城?”
    朝三道:“贵国陛下说,道理上应该是这样,可如果对方真的开始动用大军大局攻击,反而说明……”
    话音未落,便有守城士兵狂奔而来,分属于大奉大乾两方,“报!有不明军队,出现在城外三十里处!”
    这边斥候还没报完,又奔来一批,“报!不明军队已经出现在十里境内,游骑警告无效并被其瞬间斩杀!”
    这句话还没说话,第三批斥候狂奔而,远远大喊:“已至五里之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好快。
    朝三此时正好把下一句话说完:“……说明他们也已经是强弩之末,飞车,天上飞的武器,远程打击的炮弹……很可能都不够了,只能硬碰硬,直接打架了!”
    萍踪猛地一击拳。
    “硬碰硬,谁怕谁!”
    萧雪崖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吩咐,“整兵、上城、准备滚木雷石,撞车、叉竿、飞钩、夜叉擂等等可齐备?滚木雷石如若不够,准备拆用民房!”
    他习惯性下命令,走了几步发现不对,现场不说别的,光一个永平守将狄一苇,地位就不在他之下,还是多年的驻北将领,这样的战役,就算论指挥,也该是她指挥。
    但他多年来独挑大梁,从来不信任别人的能力,虽然因此被打脸过,后来好了很多,但此刻出于本能,还是下意识冲了出来。
    他回身看向狄一苇,正想邀请她和自己一起守城,却见狄一苇抱臂抽烟,一脸散漫,根本没打算干活模样。
    萧雪崖一怔,他不认为狄一苇是畏战之人,除非……
    他目光一转,果然看见披着雪白狐裘的大奉皇帝,笑吟吟上前来。
    一边走一边吩咐他:“萧都督放心,诸般守城器械,早已准备齐全,而且自从入冬迁居百姓后,破镜城日日以冷水浇城,现在冰墙厚达丈许,易守难攻。现在麻烦你和狄指挥使一起,负责守卫瓮城和两处角楼,角楼之上有以渊铁秘制的破天弩,可破天下一切铁甲,只是沉重非常,寻常人拉动不得,正好两位在。”
    他一边吩咐,一边上了自己的御辇,神态清淡,一脸“吩咐完了你们去干活吧”的主妇姿态。
    萧雪崖伫立不动,冷声道:“我们大乾城池,什么时候轮到大奉皇帝来指挥了?”
    慕容翊笑而不语,只抬了抬手。
    他手指修长,骨节精致,指甲如雪贝,吸引得人目光停驻,然后就看见了他指尖晃晃悠悠,吊着一支玉笔。
    玉笔笔身如玉,毫尖闪金,系着银链,在慕容翊指尖闪闪发光。
    众人:“……”
    这无声的炫耀。
    谁都知道这是大乾皇帝的代表性饰物,是幼时先帝特意为其打造的,铁慈不怎么用,但一向随身不离,尤其先帝驾崩之后,这玉笔更是陛下心头至宝。
    现在这至宝被慕容翊拿着,活生生一个“如朕亲临”。
    夏侯淳也在,看着那玉笔,想得更多一些。
    一直都说先帝是慕容翊杀的,但陛下也一直对此讳莫如深,如今竟将先帝遗物交给慕容翊保管,这意味不言自明。
    自始至终,陛下从未认为慕容翊是凶手。
    再回想最近几年,盛都街头巷尾,总有人有意无意宣讲当初重明血案的疑问,宣讲大奉先帝先太妃和当今大奉皇帝之间的古怪关系,宣讲大奉对大乾的友好举措和大奉的风俗人情,甚至会从一些极其有趣可爱的角度来宣讲大奉,引起很多游学士子对大奉的好奇心……显而易见,几年下来,当初大乾百姓对于大奉的愤怒已经被消弭了很多,民间好感逐渐增多,日趋繁华的破镜城还举办过很多次双方合作的活动,引得双方游学者都以此为必游胜地。
    而大奉那边,对大乾的敌意更淡,还总自恋地觉得大乾是大奉的媳妇,加上天生性格豪爽,有主人公意识,偶尔遇见大胆过境行商的大乾商人,还分外热情招待,像对着媳妇娘家人。
    总之就是几年下来,在彼此双方舆论环境的不断改变影响下,现在两国,已经不像是敌国了。
    现在看来,彼此都坚定如一,苦心不负。
    夏侯淳回溯了一下两人这一路,心生感慨。
    这无数风浪,一路波折,惊天霹雳,分疆裂土。
    换成任何心志稍稍软弱一些的人,或者有一方软弱一些,这事就绝不会是这样发展。
    他们何其有幸,遇上彼此。
    ……
    铁慈在地道中快速行走,身后跟着唯一跟上来的萍踪。
    其余人都去城头迎接大战了。
    铁慈对于慕容翊的清醒很是满意。
    时隔多年,她更加冷静沉着,而慕容翊,也终于不再是那个爱情至上,不顾一切的疯子了。
    这一场黑暗中的相会,连彼此的脸都没看清,她不想看清,也不需要看清,他再如何改变,从来都是她心中的那个他。
    是翩翩落于她怀中的飞羽,是海上生明月,弄潮起波涛的慕容。
    这么多年,他们分处两国,但心从来都在一起。
    起居注写满他的一言一行和对她的思念,破镜城则写满他为她所留下的后路和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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