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事听着是人家的伤心事,大小姐也没有要提的意思,荆修文也不会去问,转头就谈起了机器的事情。荆修文在北平的确是找到了那位专家,他诚心请教,又是千里迢迢赶过去,诚意十足。因此那位专家并没有将他拒之门外,反而被他的诚心所感动,还为他多在华国留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两人之间倒是有了一份师生情谊。
    荆修文恨不得将那位专家脑中所有的东西全部学来了,短短的一个一个半月,他光笔记本就寄了厚厚的三本,人变瘦了,眼睛却越来越明亮。他像是一块海绵一样,疯狂的吸收其中的知识,燃烧着自己的热血。
    当荆修文送那位老师上火车南下坐轮船的时候,马不停蹄的就赶回了江城。直到那天他才回过神来,自己当初说好了离开一个月,却没想到走了快两个月了,甚至没有一个电报发回去。
    荆修文一边自责自己忘了时间,一边害怕秦雨鸾对他留下不好的印象,觉得他没有责任心。而他回到家见到自己的父母的时候,才知道在他离家的时候,秦家还照顾了他家里,过年还给他家中送了年货。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绘自己激荡的心情,怀着满腔热情回到厂中准备散发光与热的荆修文居然在厂中见到了秦雨鸾。他也没想到工厂已经开始开工了,露天的场地上晾满了烘的半干的布匹,机器操作成功了。
    王厂长起初也是将主力放在荆修文身上的,谁知道对方一声不吭的就去北平,虽然后来知道了是去学习,但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心中顿时非常不满。在他看来,机器能用了,自己可以操作了,荆修文这一次的北平之旅毫无用处,脸上自然也带了出来。
    秦雨鸾坐在椅子上看着胡子都没刮就跑到工厂的荆修文,倒是乐了:“你这是去山顶洞学习了吧?”
    荆修文不知山顶洞是何物,但也听出了大小姐是在开玩笑,也只是嘿嘿一笑。
    秦雨鸾并没有因此事而生气的样子,王厂长也不能多说什么了。她以平常心对待荆修文,在王厂长的对比之下倒是让他更加心深感激。
    因为荆修文现在深刻的明白,想要设计生产出自己的机器到底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他现在不过是懂了皮毛,而这些皮毛却让他窥见了专业知识中的冰山一角,越学,越觉得高山仰止。而其中,很多事要靠自己去研究的,前途实在渺茫。
    而对方只是凭借着一个可能,就这样培养他。
    荆修文将自己记下来的笔记本交给了秦雨鸾,他记得笔记本可以说是非常潦草的。按理来说对方也看不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的就觉得就应该这么做。
    将笔记本递给秦雨鸾的时候,荆修文的手心居然冒汗了,他紧张的看着她翻动着笔记本的样子。她会不会觉得我记得太凌乱了,看不明白会不会不开心,笔记本正翻到他有画的一张草图中,这张图是他用钢笔画的,因为画的时候又出现钢笔漏墨的原因,在边上划了长长的一道。心中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就用铅笔去话了,画的工整一些,一定能比这一张好很多。
    秦雨鸾知道对方是真的用心去学的,心中的那一丝不满也消除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她现在要推翻之前说荆修文没有天分的说法了。第一次说起图纸的时候,对方的样子明显是没有动手过的,可是现在却已经入门了,画一些小零件已经没有问题了。还有很多自己的见解,总体来说,学的还不错,只是有时候会在一些小地方犯一些错误,而重要的地方,荆修文还没学到。
    翻完了三本笔记本,秦雨鸾将它们合在一起,递给了站在面前的荆修文:“我看到你里面有很多都标注了不明白,我那边正好有一些专业书,已经看完了,到时候带过来给你,有不明白的,也可以来……跟我讨论下。”她说到最后才觉得不对,将那句“可以来问我”咽了回去。
    书迟迟没有被接过去,秦雨鸾抬头一看,发现荆修文的视线直直对着她刚刚放笔记本的那一块,没有动静。
    “喂,你想什么呢?”
    荆修文回过神来,才发现秦雨鸾已经站了起来,手在自己眼前摆动了几下。
    “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要是没有休息好,我放你两天假,休息好了再回来。”秦雨鸾关心的看着他。
    荆修文的脸募得涨的通红。
    他自然没有回家休息几天再上班,而在第二天看到秦雨鸾带来的书籍惊喜非常。只是那些书大多是原版的,他看起来很吃力,应该是几乎都看不明白。
    直到秦雨鸾指着他笔记本中的一处错误对他说道:“你看,你这里计算就出问题了,要真是选择这样的量程,到时候生产出来机器的精密度出现问题的。这样的机器就不是操作的问题了,织出来的布,怎么也不会是好布的。”
    荆修文几乎是愕然的听着秦雨鸾对他记录错误的指正,他不是没看到那些外文书上的一些笔记和计算,只是没有想到是出自于对方之手。他现在才明白,一直在努力的不止是他,还有面前的这个女子。在他还在为自己的进步沾沾而喜的时候,面前这个弱女子却已经远远的走到了他的前面。
    秦雨鸾的一番举动,倒是让荆修文更加的奋发努力了。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但是看对方的样子也知道在想什么,倒是她愿意见到的。
    自那之后,荆修文便常常去找秦雨鸾讨论一些问题,因为他们讨论的都是有关机器的事情,身边也有人站着,因此并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论。毕竟厂中的高层都是比较有素养的,寻常的员工也见不到秦雨鸾。
    而王厂长等高层也知道了大小姐心中的所想,被她的妄想震惊了,没错,这在他们看来,确确实实是个妄想。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荆修文慢慢沮丧的认清一个事实,他的讨论已经变成了请教了。花了差不多半个多月的时间,他才将自己笔记本中所记录的东西消化了,开始研究秦雨鸾交给他的外文书籍和零件。
    至少现在,他一眼看到零件,就能知道它是机器哪个部分了。并且对于现在厂中的机器的一些小故障,也能维修了,这倒是让几个高层看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和熙了一些。
    秦雨鸾自从厂中能够生产开工之后,傅元姝也不在如往常一样在拘束她了,只是身边必须不能离人,下午必须早归。傅元姝虽说是后宅女子,却也是秦家的当家主母,有着一定的眼光和见识。女儿有这样的能力和志向,再让她泯然于内宅之中,也太可惜了一些。
    秦雨鸾处理了一天的事物,到了下午的时候整个身体都是酸痛的,一动就觉得自己的全身的骨头像是被重组过一样。她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窗口,打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气,而此时,接到了白薇的电话,柳如醒了。
    ☆、43|第章
    因为秦雨鸾的关系,柳如的病房称得上整个诊所最好的了,但是已她后世的眼光来看,还是十分简陋不规范的。
    病房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和掉漆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药和一个盖着盖子的杯子。白色床单下面垫着的是黄色的海绵,身上盖着的被子有些发黄,却有一股太阳晒过的味道。柳如上半身靠在高高垫起得的枕头上,一双已经直愣愣的看着关着的窗户,视线好像要透过那铁栏杆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秦雨鸾看到她的表情一怔,好像想起了记忆中的秦雨鸾被绝望冲垮时的样子。她们身处地狱,周遭一片黑暗,却不知道有谁能够冲破这一切来将她们带出桎梏。
    她走近才在床脚看到了一张刷了白漆的板凳,拖过来放到柳如病床一边坐下。柳如听到动静才回过神来,视线看到秦雨鸾的时候激动的抬了抬身体,又无力的靠回去,眼睛却亮了两分,有着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期望。
    “你现在觉得如何,还有,你的父亲怎么样了?”秦雨鸾看着她问道。
    柳如面色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有些干裂,她抿了抿唇,有些刺痛,很快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多亏的大小姐给的五十块钱,不然,我爸爸连药都吃不起了,他的身体要是不吃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说到那五十块钱,秦雨鸾就想起了自己和白薇在门外看到柳如不屑的表情,还有被她往四下一扔的纸钞。那颗软下去的心好像被寒风一吹,稍稍冷静了一些。
    柳如不知道为什么秦大小姐的表情有些不对,病房中缓和的气氛有些凝滞,她住了嘴不在说话。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那天的动作被人看在了眼里,只认为对方想起了什么不痛快的事。
    秦雨鸾看了眼柳如消瘦的身体和苍白的面孔,又想起了她那个不敢于承担责任的未婚夫。心中还是不忍,顿了顿还是说道:“你喝了那剂药,恐怕有些伤身,这方面西医就不如中医了,我给你请了一个大夫,等下就到,给你把下脉,开个方子,你要记得好好调养。”
    柳如的手一抖,并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她望着秦雨鸾说道:“我知道这是我强人所难,但是,我想要请大小姐,救救我吧!”刚刚连坐起来都困难的柳如,此刻却翻开了被子,在床上跪在了秦雨鸾面前。
    秦雨鸾的凳子比病床要低一些,柳如此刻跪的高高的,倒是像她要威逼对方一样,可弯下腰的样子清晰的突出了她消瘦的脊柱。这场面看的有些好笑,但是两人都笑不出来,秦雨鸾看着她额头上滚下的冷汗,她甚至相信,要是她不答应,对方能天长地久的跪下去。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秦雨鸾嘴角扯了一个笑容,说道:“我那天答应过要帮你的,并没有食言的意思。”
    柳如的背脊一松。
    她接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还说要给我当牛做马呢?只是你看看你这样一副身体能干什么,只有养好了才能来帮我。所以等下大夫来,他说什么,你都照做就是了。这身体是自己的,不好了苦的还是自个,难道还有谁来帮你受过吗?”
    柳如的两块蝴蝶骨明显的凸起,秦雨鸾的眼睛有些酸涩,说出的话也带了浅浅的鼻腔:“况且我为了救你可是花了大力气的,你要是不好了,那我不是亏本了,我还没有做过亏本的生意呢?”
    柳如抬起头,看了眼秦雨鸾有些带着水光的眼睛,愣了一下,接着慎重的点了点头,好像秦雨鸾的话就是她的一切准则一样,低下头眼泪却是落了下来。
    秦雨鸾帮柳如盖好被子没多久,白薇就带了大夫进来了,大夫将药箱放在桌子上,坐着给柳如把脉,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犹豫的看了秦雨鸾一眼。
    这个大夫是常年给秦家出诊病的大夫,秦家相对西医,还是用的中医多一些。秦雨鸾看了眼大夫的神色就知道不太对,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大夫心中有谱,抽回手对坐在病床上的柳如说道:“夫人刚刚小月,有些伤身,老夫开张方子,夫人先喝上一段时间。切记勿受寒凉,勿多思,勿受累,调养上一段时间,便可无恙。”
    从大夫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柳如刚刚就显得苍白的面孔就更加没有血色。除了不知情的大夫,无论是秦雨鸾还是白薇都知道,她只是因为那一句夫人。
    柳如尚未出阁,又怎么可以称为夫人呢?
    秦雨鸾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对方拳头捏的紧紧的左手,掰开一看,果然掐出了血丝。她说道:“白薇,你先带大夫下去开方子。”
    大夫明显的感觉到气氛不对,他常常为后宅中人诊病,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向秦雨鸾作了下揖便跟着白薇下去开方子了。
    “你又何必如此,你我都知此事错不在你。”
    柳如喉咙里发出喉候一般粗粝的声音,半响靠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不在说话。
    秦雨鸾知道对方心中难过,外人怎么劝都没用,这痛在剜心。秦雨鸾也知道,柳如也迟早会撑过去的,她的求生*比她想象的还要强烈,不然不会在大清早就到纺织厂的门口等着。
    秦雨鸾又看了她一会,见她的确要休息的样子,才轻声走出门去。大夫在秦家相熟的那位医生的病房里,毕竟同行相轻,中医要是大大咧咧的站在西医的诊所里不知道会不会引来围观。
    见她推门进来,大夫和白薇都叫了声大小姐,秦雨鸾朝大夫点了点头问道:“她的情况如何?”
    大夫的眉头皱起,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出口,显然情况并不乐观,他摸了下花白的胡子说道:“这位夫人用药太烈,以后想必不能再育,”接着又有些犹豫道:“且伤了根本,唯恐不能长寿。”
    秦雨鸾惊讶的差点将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眼中的神色很是复杂,“她跟我说一剂就流掉了,我就猜想着这药是虎狼之药,可是怎么这么严重?”
    她以为,柳如的运气是好的,毕竟她喝了药孩子虽然流掉了,但是人还能走动的样子,即使虚弱,也是会养回来的。
    大夫倒是不知这药是那位夫人自己喝的,对自己这样狠心的也是少见。他说道:“根据这位夫人的情况,想必是药店里面直接抓的药。”
    见秦雨鸾点了点头确认了,继续道:“药房中有这种药性的只能是马麝汤了,马麝汤主要取马钱子、生草乌、三棱、茂术、益母草和麝香为主药,这些都是对妇人有害或者寒凉之物,不过半个时辰,必定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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