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 你在少师面前可爱乖巧, 从来没有叫他看见窘态。我就不一样了,在顾景星的心里,我就是一个掉进灶灰堆的傻姑娘。”
    “……走不出沙漠,面临绝境时里想的却是你”苏元善方才全程听见了顾景星与公主隔窗的交谈,趴在公主的耳边细细为她推敲,“他没有想他的爹爹娘亲,也没有想兄弟姊妹,只想着你,这样的心意还不够明确吗?”
    这样的分析叫乘月半信半疑,她把自己的脑袋支棱起来,拿手托着,若有所思,“分明是在取笑我呀……我同他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
    “还是太熟悉了。”苏元善为公主出着主意,“彼此要有好奇,才能互相喜欢呀。”
    她想着晚间同少师走在草原的星空下看月亮时的情景,几分甜蜜漫上心头,“除了学业以外,少师对我一无所知,在他的眼中,我一定很神秘。”
    乘月皱起了眉头,“你是镇北侯府的长女,三岁就能提笔作画,五岁时就能吟诗作对,九岁时被选到宫里来陪公主读书,整个帝京城还有人不知道么?”
    “这些都是表象呀,我喜欢什么花儿,最爱什么样儿的天气,无聊烦闷的时候爱干些什么,少师全都不知道呀,这就是神秘感。”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总要有些稀奇古怪的认知,苏元善说着就躺在了乘月的身边,抱住了她的胳膊,蹭了蹭,“倘或在喜欢的人面前一览无余,那多不自在啊。”
    乘月眼前一黑,一连说了好几个“完了”,才颓丧着说道,“全帝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喜欢顾景星,我在他的面前一览无余……”
    元善闻言也有几分不解,悄悄地问公主,“……这些年公主常常驾临靖国公府,同白夫人情同母女的,为什么陛下不直接赐下婚事呢?横竖你是大梁顶顶尊贵的公主,即便对他用了强,也是臣子的荣幸吧。”
    “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乘月拿脑袋撞了撞元善的脑袋,“即便至高无上如我爹爹,也是不能随心所欲的啊。前些日子他还被户部的大臣给气的险些晕过去呢。”
    强取豪夺良家妇男这等事,元善也只是说说罢了,公主提起了她的爹爹,身为臣女的元善自是不敢多说一句,只打了个小呵欠,岔开了话题,“这一趟草原之行,公主要带什么礼物回去。”
    乘月想了想,“爹爹的库房里全是珍稀,年年万寿节为他准备礼物已经叫我够头痛了,来一趟草原还要为他带礼……”
    话虽这么说,小公主还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起来,嘀嘀咕咕地,“要不要真的去打一头狼?叫人做个狼毫笔给爹爹?”
    苏元善听着听着就有些困意,小声应着公主的话,临了又想起来什么似得,戳戳乘月,“明儿一早我要提前回京——娘亲派人来接,只说家里有些琐碎事,叫我回去商榷。”
    “……你不在,明儿我都没心思玩了。”乘月闻言依依不舍之余,“明儿说是要去看骆驼打球,多有意思啊,我还没见过骆驼呢!”
    苏元善也想留在草原上,同公主……少师一道儿游玩,可她白日里知道家里有了爹爹的音讯,自然想知道更多的细节与详情,这便打定主意要回去,此时听见公主这般说,也有几分遗憾。
    她说公主快睡吧,“过了明日,后天晚上咱们又可以一起睡觉了。”
    乘月也困了,同苏元善头靠着头,窝在了一道儿睡了,迷迷糊糊中还听见苏元善说梦话:“公主呀,你们说情话的时候,能不能避着人呀……”
    到了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公主还睡得正香的时候,苏元善便收拾了行装,由两队亲军卫护送着,一路往帝京城赶。
    到达镇北侯府时已是晌午,门房叫苏安的,见了大姑娘来家倒有几分诧异,躬身将她迎入了府,苏元善一边往二门去,一边有几分诧异:“我不是提前往府里送了口信儿,如何娘亲不来迎我?”
    苏安随着走了几步,恭敬回话:“回大姑娘的话,一大早上二老爷领着二夫人、四夫人便过了府,这时辰还不走,吵吵嚷嚷的……”
    苏元善一听叔伯婶娘都来了,胸中一霎就生出火气来。
    因着镇北侯府没有男丁的缘故,二伯娘、四婶娘便时时刻刻紧盯着承继爵位之事,时不时便来烦惹娘亲,不是说从亲兄弟家里挑一个子侄过继的事,便是打听着父亲的去向行踪,那不怀好意的神情,很难不让人揣测她们的险恶用心。
    苏元善的脾性应在一个善上,虽心性坚韧,可到底不是叔伯婶娘这些人的对手,每每看见他们步步紧逼娘亲的嘴脸,总要气得满面通红,恨不得一盆水将他们泼出去,可惜总是止步在端水这一步,便叫娘亲给摁住了。
    不是说,父亲的部下送来了父亲的音讯么?为何她们还敢上门吵嚷?苏元善抑住心里的怒意,益发加快了脚步往正厅去。
    将将走到正厅的院外,里头两位伯娘婶娘的声音便炮筒似得传出来,从高扬尖利的语调里,不难听出她们的恶意。
    “侯爷失踪了小两月,连半封家信都不曾见着,如何来个人说一切顺遂就顺遂了?谁知道是不是北境传来的假消息。”
    “是了,弟妹一向性子软,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仔细推敲推敲,指不定里头有人憋着坏呢!”
    “这就是府里头没有男丁的可怜之处,倘或嫂嫂膝下有三五个儿子傍身,我瞧瞧谁敢瞧不起咱们镇北侯府。”
    “说的是啊,老太爷当年南征北战挣下来的爵位,还是要早做打算才是。我听说衡山院里一年四季汤药不断的,弟妹的身子怕是再难生养一个吧……”
    正厅里的刺耳之音一字不落地传入到苏元善的耳朵里,她苍白着脸,咬着唇,只觉心中簇了一团火,快要按捺不住了。
    她提脚往正厅里去,在门前听见娘亲的咳嗽声,旋即顿住了脚步。
    “好教二嫂与弟妹知道,我并没有再生养的打算,靖国公府有三位姑娘足矣。至于爵位承继一事,还要等侯爷家来再行商议。”
    说话的便是苏元善的母亲,镇北侯夫人穆兰谷,她素来身子孱弱,说起话来常常有些喘不上气,她静静听完两位妯娌的话,以帕子掩着嘴回应,接着又咳嗽起来。
    苏元善再也无法忍耐了,迈过了门槛,往正座去扶住了穆夫人。
    “二伯娘、四婶娘,我爹爹如今已有了音信,不日便可回京,届时再来同我爹爹商讨这些事也不迟。”
    二夫人应氏是个容长脸,因着眉梢嘴角常挂着的缘故,使她的面相看起来很刻薄,她同四夫人秦氏对看了一眼,笑的轻蔑。
    “善儿如今大了,又在宫里陪千岁读书,长了不少本事,都敢插手大人之间的事了。”
    她不阴不阳地再笑一声,“别说千岁了,纵是老天爷,也不能管宗族里的事儿。”
    谈及公主,苏元善更不能忍了,她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二伯娘在期盼什么?我爹爹是朝廷册封的侯爵,往后这爵位如何承继,也该由朝廷钦定册封,可不该是你们操心的。”
    平日里娇滴滴的女儿家,今日竟然敢顶撞长辈了,应氏一瞬就来了气,拿眼睛狠狠向坐在椅上不做声的丈夫苏锢剜去。
    二老爷苏锢不得不有回应,在椅上抬起头,阴狠一眼望向苏元善。
    “这爵位谁来承继,是该由朝廷钦定,可在此之前,宗族里头协商出结果,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苏元善只觉二老爷实在厚颜无耻,忍了气道:“我父亲年轻力壮,如何就到了商讨谁来承继爵位的时候?二伯父还是领着伯娘婶娘回去吧。”
    苏锢勃然大怒,站起身靠近了苏元善,恶狠狠地盯住了她,“如今二弟在北境的战场上了无音讯、生死不知,身为宗族的族长,正该要未雨绸缪。”
    苏元善听到生死不知四字已然落下泪来,她气的发抖,瞪着苏锢道:“二伯父,你是盼着我父亲,战死沙场吗?”
    苏锢心里的那点不光彩的念头被眼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侄女看穿,一时间恼羞成怒,扬起手来,结结实实地扇在了苏元善的脸颊上。
    穆夫人眼见着这大伯哥竟然敢动手,一头撞过去,将他推翻在地,扶住了自家女儿,她与女儿都不善争吵,一时间浑身发抖,气到失语。
    正厅里侯府的仆妇都围过来,护住了穆夫人和大姑娘,却抵不过二夫人和三夫人的骂阵,乱作一团。
    二夫人与三夫人跟在二老爷苏锢的身侧,指摘起苏元善的不是,那二老爷气焰更盛,又扬起了手,怒喝道:“你父亲不在家,你娘亲将你惯的无法无天,今日我就要代你父亲,好好教训一下你这逆女!”
    说话间他的手便又要落下来,忽听得正厅外晴天霹雳似得,响起了一声巨响,听起来像是枪炮之声,直将正厅里的几个恶人吓得魂飞魄散,都往正厅外看去。
    但见那碧清的长天下,有一个高大如山的男子举着火/枪正站着,他生有一副伟岸身躯,五官深刻英武不凡。
    他此时漫不经心地将正冒着烟的火/枪枪口,对准了正惶恐着的二老爷苏锢,深邃的眼眸微闭一只,瞄了瞄他,倏地在苏锢的脚边放了一枪,直将他吓的抱头跪下,瑟瑟发抖。
    “不想死,就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走一波苏元善的感情线。
    下章就可看顾景星和公主爆笑骑骆驼
    第26章 通天戏法
    天似乎就是在那人开枪之后, 一下子就暗去了。
    也许是火药炸在地面的灰烬升腾而起,也或许是天老爷太过应景,送过来几顶蓄满了雨的乌云。
    火/枪的余威尚在, 二老爷抱着头伏地发抖,他从前也是从过军的, 自是知道火/枪的厉害, 这一时骤然被吓破了胆, 竟是扶都扶不起来了。
    苏元善扶起了自家母亲,惊魂未定地往那一片灰中看过去。
    黑沉沉压坠着的乌云下,有一双凌厉欲破空的眼眸, 许是意识到正厅有人看过来, 他手中那柄火/枪倏地一个转旋, 在手指间划出好看的弧线, 旋即垂在在了那人的腿侧。
    是苏元善无论在哪里, 都从不曾见过的人。
    正当好的年纪, 高大而矫健, 因着一身护国军的戎装的缘故, 肃杀之气环绕周身。
    苏元善怔了怔, 这个人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少师气度清矜, 温文尔雅;顾景星清冷如高天之星,触不可及。
    而这人不一样。分明是年轻而英武的长相, 眸光却锐不可挡, 其中的凶煞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她与他对看不过几息的功夫, 那人却转开了视线, 眸光里的凶煞敛去, 取而代之地是极其的不耐烦。
    “狗彘不若之徒, 也敢来镇北侯府门庭撒野, 这是打量府上无人?”
    此人说话时的嗓音低沉,情绪起伏不显著,却能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
    穆夫人此时被气得旧疾发作,正捂着胸口紧闭眼眸,苏元善忍住心中的惊诧,在自家母亲的耳边轻轻安慰了几句,又命人扶着母亲回卧房休息,这才微微向前走了几步。
    二老爷苏锢没听着有动静了,这便抱着头被二夫人、四夫人扶起来,身上依旧发着抖,嘴上却不示弱,咬着牙强撑。
    “你是什么人?这里是镇北侯府,我是侯爷的亲二哥,你又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这里放肆!”
    他打摆子似的被扶着,放了一句不甚狠的狠话,“好在你没伤了我,否则今儿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执枪人哦了一声,倏地将腿侧之火/枪端起来,对着苏锢的脚边又放了一枪,那声响巨大,简直要把人的魂儿都吓飞。
    “我倒要看看,怎么个兜法。”
    这人实在是凶悍,一言不合便放枪,全然不顾及他是镇北侯的亲兄长,直将苏锢吓得面如土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挥着手打着摆子走了。
    苏元善的眼睛一直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人,待苏锢走了,这才低声吩咐身边仆妇侍卫去收拾残局,这才几步走到了正提枪转身要走的那人,轻唤了一声。
    “这位将军请留步。”
    那人闻言,脚下不过略放慢了三两步,依旧往院外走去。
    苏元善有些发懵。
    同人交际时,回应别人的话,不也是一项礼貌么?如何这人如此倨傲,竟一言不发。
    到底是方才为她与娘亲出气的人,苏元善提裙追上去,在他的身侧小跑着走。
    “看衣着,将军该是为我父亲送口信来的。我是这个府上的大姑娘,将军方才为我与母亲解围,还请留步,让我招待你一餐饭。”
    那人的脚步似乎更快了,像是极其不耐烦与苏元善交际,一言不发。
    苏元善哪里见过这样的人,满心的疑窦,接着又追上去。
    “将军要去哪儿,如何这般匆忙?”
    那人倏地停住了脚步,元善一个猝不及防,径直撞在了他的半边肩膀上,痛的捂上了额头,停在了原地。
    “姑娘若有闲工夫,倒不如去筑高这里的墙,坚固侯府的大门,而不是同我在这里说些无谓的话。”
    苏元善头一回听到有人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一时间呆着了,良久见他继续往前走,连忙又追上。
    “是旁人的错,为何我们要加固门庭。”
    那人一言不发,好一时有些懒散的声音响起来,像是带了几分嘲讽。
    “因为你很孱弱。”那人撂下了一句话,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停下了脚步,“身为侯府长女,方才有人打上门来,竟只会放几句狠话,往后如何护得住你的母亲与姊妹?”
    苏元善原本就是带着一腔被打的委屈,此时听这人这般刻薄,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嗓音里就带了几分哽咽。
    “不放狠话还能如何?莫不是要我也学你,在他们的脚边上放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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