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刚才那一瞬的情急,他忽然又觉得很难开口了,垂睫想了想,还是抬头望住了乘月的眼睛。
    “从宁武关一路向南,越临近这里,越觉得害怕。”他认真地看着她,乌浓眼睫下是一双清澈的眸。
    乘月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害怕什么?莫不是这雾灵山有狼?”
    她说着肩膀抖了一下,竖起了脑袋往四野看了看,再警觉地收回视线,“你是担心自己打不过狼?不会的不会的,你刚踢我哥哥那一脚,狠辣又瓷实,狼可没有我哥高大健壮。”
    人家问地她答天,小公主永远想象力丰富又发散。
    她能这样同他好好地坐在一起说话,顾景星已然觉得心下感动,不由地轻笑一声。
    “我不怕狼。我是怕……”他停了停,还是直白地说出来,“公主不再见我。”
    月亮挂在婆娑枝桠上,公主的心境很轻盈,听到他诚挚的话之后,只端起了眼前一盏小碗,浅浅饮了一口桂花饮。
    “我哥哥成日里欺负我,我都不会不见他,更何况你了。”她坦坦荡荡,“我很喜欢白嬢嬢,瞧在她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不理你。”
    细微的苦涩攀上心头,顾景星轻嗯了一声,将视线落在院中那几簇山野间常有的花叶,山中起了风,那花叶随之摇曳向上,像是无声的回应着天心那一弯月。
    “……算着时间,臣父该在明晨入京,届时在德胜门,臣父会当着帝京百姓的面,为公主洗清流言。”
    “你也知道了?”乘月其实全然不在意,“只要爹爹阿娘和哥哥信任我,我才不在乎旁人对我的污蔑。”
    她说到这儿,忽然想到了哥哥,不免自言自语:“哥哥这么晚来拍门找我,感觉是很想揍我一顿的样子……”
    公主的声音本就稚软,自言自语起来更是可爱至极,顾景星在这一霎忽然明白了盛玢同他说过的那些话,喜欢一个人,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碎碎念,都觉得此心安宁。
    “好在臣方才已经为您报仇了……”他轻笑一声,好像说了句玩笑话。
    乘月瞪大了眼睛,“好啊,你还敢说。在我哥哥眼里,咱们就是一伙的,你踢他一脚,就等同于我踢他一脚,还报仇呢……”
    顾景星很喜欢咱们一伙这四个字,眼下公主还愿意同他说笑,语气也不似在北境时那般冷酷,想到这里鼻子有些微酸。
    “公主今日都做什么了?”
    乘月托住了腮,歪着脑袋想了想,“今日我的好友从帝京城里来瞧我,逛了逛雾灵山的小溪小河,张垂恕有能耐的很,拿竹篓捉了两条肥鱼,在小林子里还找到了一棵住着松鼠的大数,里头还窝着几只松鼠娃娃,张垂恕可太坏了,我说了一句可爱,他就要把这些松鼠娃娃捉回来养,好在姜释云制止了他,不然指不定被挠成什么样呢……”
    公主认真地说,顾景星就认真地听,望着她的眼神温和又安静,乘月说到了一半儿,忽然意识到了他的眼神,皱了皱眉,斜睨他。
    “你很爱听吗?听的这么认真。”
    顾景星接在公主的话后面点了点头,又学着她的样子托住腮,唇边挂着清清浅浅的笑意。
    “原来你也会笑。”乘月想到他以前惜字如金、不苟言笑的样子,顿觉不称意,可再看看他的面庞,一束月光落在他的鼻尖儿,委实好看,便觉得算了,不同他吵架了,“我出来的久了,姜释云她们该要想我了,你也见过我了,回京找白嬢嬢去吧。”
    顾景星闻言摇了摇头,忽地捂住了肩膀,吃痛了一声。
    乘月原本都站起身了,听见他吃痛的声音,紧张地弯身看他,“你怎么了?碰着伤口了?”
    顾景星嗯了一声,眉头蹙紧,“将才动作太大……”
    乘月想到方才他踢自家哥哥那一脚,连忙看向他的肩膀,他穿了一身玄色的劲装,斗篷解了下来搁在院外的马上,衣衫并不厚重,隐隐能看到肩膀这一块有些微的血迹渗出来。
    乘月便搀了他一把,迟疑道:“你跟我来,叫阿诗给你瞧瞧伤口。”
    顾景星万没料到自己的灵机一动,竟能换来去室中一坐的待遇,在心里默默感谢了一番盛玢,这便借着公主的力,往花厅里走去。
    他肩膀上的伤口的确是崩开了,可说到底这点子痛与他而言,委实不算什么,可因为公主这时候正扶着他,他不免往虚弱的样子装一装。
    于是往里走的时候,乘月只觉得这路越走越歪,一条通往花厅的笔直的路,硬是走的歪歪扭扭的。
    她不免侧头去看顾景星,见他眉头蹙紧,似是十分不适,只能将不满按下去,只咕哝了一句:“……我见过你背上插着一支断箭的样子,都没有今日来的虚弱。”
    顾景星闭着眼睛,硬着头皮装到底,只低声道:“真的很疼。”
    乘月虽然觉得他虚弱的很做作,但想到他肩膀上渗出的血,再想想他的性子,觉得他也不可能造假,只得搀着扶着把他安置在花厅。
    雾灵山的公主别业区别于宫中辉煌宏大的造型,以融入自然为特点,花厅里用山石绿松做了隔断,一面待客、一面放了贵妃榻,可供来人暂时歇息。
    乘月把顾景星安置在椅上,叫人去叫阿诗,没一时阿诗便跑来了。
    她和阿乐刚从汤泉池子里出来,听见公主唤她,头发都没干就跑了来,见顾景星来了,微微吃了一惊,手上动作迅疾,解开了他的衣衫,果见包扎着的棉布上渗出了大片血迹,显是伤口崩开了。
    乘月坐在一旁,不免就略带了歉意说道:“我方才还觉得你做作,怪对不住你的。”
    顾景星摇了摇头,却在阿诗给他上药的时候,眉头使劲蹙紧了,阿诗注意到了,询问道:“顾世子,很疼吗?”
    顾景星嗯了一声,阿诗只硬着头皮继续给他上药,许是这秘药太过辛辣的缘故,顾景星眉头蹙的越来越紧,乘月在一旁看的心惊胆颤,不免为他想办法:“要不我给你找个棍儿咬住吧?”
    顾景星闻言松开了眉头,转过眼看着乘月,“公主同我说说话,就不疼了。”
    乘月自是义不容辞,“你想说什么?”
    “公主同同窗好友在雾灵山玩的可开心?”顾景星接着她的话,轻轻问道。
    这个问题问的好突然,乘月歪过脑袋,点了点头,“自然开心。他们是我多年的知心好友,在一块看看山看看水,什么烦恼都忘了。”
    顾景星就定定地看着她,眼尾慢慢爬上来一点点红,“道理我都懂,可还是不明白,公主为何要同张世子一起捉松鼠?”
    他的嗓音里带了点委屈,话音刚落地,花厅里的山石绿松后就响起来一声脚落地的动静,太子江步寰从后头的软榻上跳起来,满脸抓狂地走出来。
    “烦死了烦死了,实在不行我就回宫吧,哪哪儿都能听见你跟我妹卖可怜!”
    作者有话说:
    这本大概还有五六万字就正文完结啦
    求个新预收,指路作者专栏《她是人间第一枝》
    文案:
    视角来自炮灰男配助攻能手:
    我是一个海外小国的国主,为了表示我对上国的忠心,我连续三年向上国求娶那位仙姿卓绝的太真仙师,上国连续三年婉拒了我,为了表达我的诚心,第四年我亲自来了。
    到达上国的第一天,太真仙师忽然成婚了的噩耗像雷一样劈开了我的灵魂,我死活不信,上国的大皇帝为了安抚我这颗破碎的心,便叫我自己去看。
    我就蹲守在了仙师门口。
    第一天,我看到仙师与她的夫君在花园子里牵牵手,我当场就鸡猫子鬼叫。
    第二天,仙师与她的夫君在门口贴贴脸,我眼睛进了水,嘴角却无意识地抽搐着笑。
    第三天,仙师上马车的时候,她夫君扶着她的纤腰把她抱下来,我当场兴奋地打了一整套大威天龙世尊地藏罗汉拳。
    第四天,仙师与她的夫君在门口眼神拉丝,我特么直接质问上邦含蓄内敛的礼仪在哪里,华夏的古典留白在哪里,黄花梨木双人大床又在哪里!
    上国大皇帝问我满意了吗,相信了吗?
    我面无表情地说不满意,不相信。
    上国大皇帝:?
    我:除非让他们在我面前亲十分钟的嘴。
    【大概就是两个人假装做夫妻,最后男主深陷其中,结束后没办法接受女主不属于他了的这个事实,想把假的变成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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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万里长鲸
    沉默, 又是今晚的雾灵山。
    顾景星扶额,只觉得人生多艰,生无可恋。
    乘月微微张了张口, 面对顾景星委委屈屈的问题,以及哥哥突然暴躁出现的情势, 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只有阿诗背脊生汗, 手上动作加快, 快速给顾景星上了药,飞也似得逃开了。
    江步寰叉着腰,吹头发瞪眼睛, “那人谁, 怎么逃出去了?”
    乘月表情恢复了正常, 看了看阿诗的背影, 哦了一声:“那是阿娘最贴身的保镖, 可以徒手打碎贼人天灵盖的绝顶高手——哥哥要把她捉回来吗?”
    江步寰也哦了一声, 摸了摸鼻子, 道了一声不必了。
    “顾景星, 你能不能有话直说, 与其在这拈酸吃醋的, 倒不如在这摆个沙盘,桩桩件件的同雪兔说清楚——偏整什么兔子老鼠的, 哦怎么着, 我妹妹还没有一天换一个面首的自由?”
    乘月看了看哥哥, 再看了看顾景星, 只觉得今儿是个修罗场。
    “哥啊, 你说什么呢?我同顾景星已经抛却前嫌, 重归于好了, 他如今同我,是正儿八经的好朋友。”
    江步寰翻了个白眼,往那椅上一坐,指着对面顾景星说道:“你瞧瞧,他像是想和你做好朋友的样子吗?”
    乘月就把视线挪腾到顾景星的脸上。
    琉璃顶的花厅透光,月色一束晒在他的肩膀,衣襟微松,露出凌厉的锁骨,乘月的视线上移,正对上他的眼睛,其中倒映了月色与倦意,却在同她对望时,亮起了一簇星光。
    “臣,的确不想与公主做朋友。”顾景星坦然道,他站起身,向江步寰拱手道谢,“多谢殿下提点。”
    乘月为难地看着顾景星,手肘搁在案几上捧住了脸。
    “可是我没办法同你好了。”她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我眼睛里没光啦,心气儿也散了,堪破红尘的感觉你们不会懂。”
    小公主故作深沉起来,可爱至极,顾景星看着她的样子,就弯了眼睛。
    江步寰又翻了个白眼,“你瞧枣花酥的时候,眼睛挺亮的。”
    乘月就捧着脸看了看哥哥,再看了看顾景星。
    江步寰就向着顾景星扬扬手,示意他把衣襟拉拉好,“咱们从头往下捋,顾景星,在陡山山前街咱俩打架的时候,你和我说过同雪兔疏远的原因。”
    乘月说着不想再提,可兔子耳朵到底还是竖了起来,顾景星嗯了一声,看着乘月,眼神真挚。
    “擅做同公主疏远的主张,乃臣之大错。”他顿首,眸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懊悔,“公主可还记得那一句春闺梦里人。”
    乘月点点头,又摇摇头,“记得,但我没懂。”
    江步寰扶额,向着顾景星吐槽道,“你下回再找理由,说个直白点的,哪怕今儿吃咸了心情不好,都比一句春闺梦里人来的明白。”
    “没有下一回。”顾景星看着乘月的眼神不动,只微微摇头,“在坝上草原的时候,我们遇见一位大嫂,她叫杜英娘,丈夫战死在庆州,她一人拉扯着三个孩子,流浪至坝上草原,方才有了安身之所。”
    提到那位坚毅勇敢的杜英娘,乘月的回忆一下就飞回了挂着一轮黄月亮的坝上草原。
    “我记得她,她为我们烤制羊腿时,一旁酣睡了一个奶娃娃,柴火垛上还坐了两个小娃儿。”
    顾景星嗯了一声,眉眼安宁地看着她,“从坝上草原回程,安定门的城墙下,公主可还记得那一群身着缟素、泪流满面的百姓?”
    乘月全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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