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被秦悠悠所念及的贺大将军,却正在自己的营帐里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离京已经大半个月了,洞房花烛那日的情景,还时不时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贺家虽是将门世家,他却从小就知道,战场的刀剑无眼。十二岁那年的遂康之危,敌军半夜突袭,一场持续了叁天叁夜的血战,他的祖父、父亲、叔伯堂兄,全部折在了前方的十里沙场。
    他从母亲那里偷听了消息,跑出门去,却不小心被路旁的钉子扎破了脚底,血流了一路,最后晕倒被小厮找到带回了家。
    贺家门庭自此萧条,守孝叁年之后,他转头就入了军营。
    因此那天夜里,在红烛高照的新房内,当少女柔软的手指带着温热的清水触摸到他脚底的那道伤疤时,几乎瞬间就开启了他的记忆,让他想起了儿时的那场满目疮痍的噩梦。
    所以他反应才那么大。
    他听闻这位小公主自幼得宠,过着众星拱月不知忧愁为何物的日子,连婚事,也不过是偶然瞧上了他的皮相,随手一指,皇帝的赐婚旨意隔日便送进了将军府。
    他厌烦这段孽缘,因此洞房花烛之夜,从她的丫鬟对他的称呼、到热水浴足之事,叁番两次地为难她,就是想惹她生气,惹她发怒,最好是一怒之下当场悔婚,不要他这驸马了。
    可她的定力竟比他所以为的要好得多。他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那个传闻中娇蛮任性的惊华公主了。
    那时冲动之下与她圆了房,但有了肉体的亲密关系之后,不知怎么的,他老是回忆起那番要命的纠缠和温存,她白皙的身子,柔软的肢体,紧致的密处,她的呜咽低吟,她的婉转哭泣,还有最后那句“你混蛋”的控诉,无一不清晰地印在了他心里,偶尔也入了他的梦中。
    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
    最离谱的一次,他梦到她是敌军专门送过来媚惑他的奸细,他明明知道,却还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她媚眼如丝地勾缠着他的身体,吐气如兰,仿若食人精髓的妖精,与他做尽了下流之事。
    醒来之后虽觉得荒诞无比,他却懊恼地发现她在他记忆中的模样,更加深刻而难以磨灭。
    *      *      *
    第二天一大早,秦悠悠就和后方阵营的杂役妇人们先后起床,忙着用大铁锅烧热水给全营做早饭。
    等忙过了那一阵,就听闻先锋部队已经出发去前线探敌去了,后方的大部队也在有条不紊地操练阵型,军营里的氛围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小厨房里单独准备了给贺青岩和几个副将的食物,郭嫂子见她转来转去,一副想帮忙又帮不上的样子,便把送饭的活计让她去做。
    秦悠悠提着食盒来回往返了好几趟,终于把其他人的全部送完了。剩下最后一份给贺青岩的,她稳稳地提起来,跟着引路的小卫兵朝中央方向的主营帐走去。
    等走到主营帐门口一看,果然就是昨晚她猜测的那个帐篷,想着即将看到那个男人,她不由得添了几分紧张,深吸了口气,快速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原本还想着要怎么向他解释自己的来意,结果四下扫视了一回,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是从装置摆设来看,倒很像他那个人的风格。
    秦悠悠把食盒放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却没有留意到军帐外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
    “将军,之前探到的情况是……”
    “嘘——”贺青岩听到了自己帐篷里传来的轻微动静,示意一旁的副将噤声。
    “有奸细?”
    “尚且不知。你在门口稍候,待会儿若有人逃窜出来,务必将他拿住。”贺青岩将声音压到极低,见副将点了头表示明白后,悄悄地踏入帐中。
    里面果不其然有一个人。
    那人穿着后勤杂役的衣服,旁边地上还放着食盒,人却站在书桌面前,戴着顶寻常伙计的小方帽,背对着他,似乎正在翻看什么。
    贺青岩放轻脚步快速上前,一把擒住了那人的后领:“哪里来的小贼?!”
    那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反抗挣扎,贺青岩见他不老实,立刻将人牢牢地压在了桌面上。拉扯之间,那人的帽子被碰落,一头乌亮的青丝瞬间披散下来。
    贺青岩与她四目相对,满脸怔愣。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她。
    她看起来和新婚那天夜里截然不同,穿着粗布衣衫,脸蛋干净得瞧不见任何胭脂水粉,一双杏眼里泛着透澈的水光,表情惶恐中带着一丝窘迫,像略微受惊的小兔子,显然是吓到了。
    但哪怕如此,他还是立刻就认了出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比的诧异。
    她怎么会在这里?
    被他压着的身躯温热娇软,瞬间让他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努力回避去忆及的那些香艳画面,他不知道眼下这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毕竟一个娇滴滴的皇家公主,突然出现在北疆军营里,实在有点难以置信。
    他努力定了定神,脑中闪过那天夜里的片段,隐约记得她肩头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于是立刻动手去证实。他抓住身下娇人的领子用力扯开,果真在她雪白的肩头看到了那颗小红点。
    那这果然是她本人无疑了。并不是幻觉。
    贺青岩说不清自己一时是高兴还是震惊,情绪还没理个清楚,就被身下少女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一声清脆的“啪”回响在营帐里,秦悠悠抓住了自己的衣领,红着眼睛大声骂道:“流氓!”
    话音未落,营帐外的副将急步闯了进来:“将军,是何方小贼……”一句话没说完,看见了眼前情形,吓了一跳,又再叁揉了揉眼睛。
    传闻中铁树不开花的贺将军,居然在桌上压着一个女人?
    秦悠悠见有外人进来,更是又羞又气,推开贺青岩,牢牢捂着自己被扯散的衣领,一溜烟跑出了大帐。
    那副将偷眼瞧了下她衣衫凌乱的模样,又回头见他们将军脸上那个清晰的巴掌印,再结合自己刚刚隐约听到的那一声气急败坏的骂声,好奇之魂立刻熊熊燃烧。
    难道他们将军捉了个貌美的女贼,一时起了调戏之心?
    另一边,秦悠悠整理好了衣衫头发,回到后厨,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这男人真是的,才刚重逢就撕扯她的衣裳,吓得她还以为他当场就要吃了她。现在再仔细回忆下,她也知道大概是自己误会了,可谁让他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呢。
    她甩了甩头,不再去细想,挽起袖子跟众位嫂子们干活去了。
    一直忙到入夜,大家休息的帐篷里还点着几盏油灯,有的在做针线,有的在编草鞋。
    郭嫂子正同她一起缝补衣衫,半个时辰不到就能缝补好十几件,而刚刚学会的秦悠悠还在磕磕绊绊地穿针引线。
    “没事,慢慢来就好了,”郭嫂子笑着安慰她,又压低了声音,“好几个兵小哥可排着队想等你给补衣裳呢。”
    秦悠悠专心看着手上针线:“嫂子莫开玩笑。”
    她日常为了方便虽然还是做男装打扮,但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她实际是个姑娘,还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因此自她入营以来,闲暇时便常常有人过来特意或者装作路过地瞧她。
    但她一向不以为意。
    郭嫂子还想着要是其中有可靠、踏实的男人,替秦悠悠选一个好的做相公也未为不可,话还没出口,就听帐外有人喊道:“秦姑娘在么?”
    秦悠悠一愣,左右看了看,想到这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姓秦,便放下衣服走出帐篷外,就见一个小士兵通传道:“秦姑娘,贺将军请您去主帐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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