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季白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为了让林津多分些心思给他,而假意表现出的那些天真行径……
    其实正因为吴卓奸滑,所以才能注意到北狄的异状,才能探得北狄消息,换作一般人,岑季白也不会让他去北狄了。一个奸滑的人应该明白,跟对了主子,就不要再有二心。所以在岑季白看来,奸滑是优点,是长处了。
    钟秀迅速地啃完馒头,便要去外头点人了。一年相处下来,要说这位三殿下是个会被人骗的主,钟秀第一个不相信。所以林三公子的话绝对不能相信,也不能多听。
    恰好钟秀的副将徐骁急慌慌从楼下跑了上来,踏得楼梯板子一颤一颤的,颤得楼下的小二同掌柜都是心惊。
    “姐夫,”徐骁喘了口气,急道:“打起来了。咱们的人跟城门守卫打起来了。”
    钟秀一听可了不得,在北境惹谁不好,怎么去招惹兵大爷呢?
    不过北境全民皆兵,好像个个都惹不起了。岑季白同林津也听到徐骁禀报,即刻站了起来,要同钟秀一道去城门处。
    “殿下,林三公子,恐怕外头纷乱,烦请两位在此等候可好?”钟秀没忘记自己的职责。
    岑季白并不听他劝告,拉着林津的手便下了楼,虽然面上严肃,内心里倒是洒满了春天的阳光。
    打起来啊,果真打起来了!
    第38章 危局
    钟秀的部下同守城卫士打起来,原因倒是简单。
    岑季白以好奇为名义,昨日要来一个小将戚战的路引,要看看彼此的路引有什么分别。
    分别是真没有的,同样的目的地作抬头,下头有持引人一点简单的形貌、职业描述,然后是发引人落款、日期、公章。
    趁着林津午睡,岑季白在戚战的路引上画了只小龟,恰好盘踞在云障城三字上头。戚战收了路引后也没来得及查看,便被岑季白催着去做事了。
    当云障城守卫看到这只小龟时,不气得将戚战乱剑砍了,算是戚战命好。戚战命未必好,但他武艺很好,躲开袭击,领着射声部众人与云障城守卫对战起来。
    兵大爷脾气都不会太小,烈日底下站了一个时辰,在北境每进一城都是如此,钟秀这些部下,也早就是受够了。
    戚战是其中脾气最大的那几个,他又是个小小将领,有些号召力在,更不想受这窝囊气。两方便殴斗起来。
    岑季白同林津下了楼,走了一段才是云障城南城门,这一处北境的常驻守卫不过也是两百人,两相殴斗,竟然是射声部的人占了上风,林津出面喊停,云障城的守将杜如枫也快马赶了过来。
    那边如何争执岑季白已经不感兴趣,只是让徐骁将受到波及的百姓同受伤的射声部士兵送到夏侯斓的医馆里去。
    杜如枫带了两千精兵围上来,恨不得将眼前这些惹事的商人一齐拿下,乱剑剁成碎渣子。然而,等林津拿出林家家令来,原本盛气凌人,指挥手下要杀人的杜如枫,一下子蔫了。
    林津恼怒地瞪了岑季白一眼,这件事真的让他生气了。死伤七名无辜百姓,守卫与钟秀部下加起来也伤了几十人,死去十三人。如果他再来晚一些……
    死伤多少人,岑季白倒不介意。比起北狄人攻破连云关,云州三城浩劫,几十个人的伤亡实在不算什么。
    但认错的态度是要有的,岑季白低着头,摩挲着手里一只小泥龟。北境人的手艺也是不赖,瞧这活灵活现的小神气模样。这还是前两日林津买给他的,逗他说这也是一脸呆相,跟岑季白合缘。岑季白当即决定,用这只小龟给林津惹些麻烦。
    林津看他低头,又看到那只小龟,一口气憋在心里,有些出不来了。
    岑季白也没打算装傻到底,“我不过想看看,北境人是怎么个狠法,怎么个战法。”岑季白收了小龟,好笑道:“但我看到,这些老兵,连射声部的新兵都打不过。”
    两百对两百,云障城守卫死去十人,伤及二十七人;射声部死去三人,伤十一人。尽管射声部挑出来的是精锐,但一年奔波,训练是很少的。而云障城的守卫出自连云关,连云关曾经是号称对北狄以一克七的地方。
    连云关多少年没经过战事了,他们的战力如何,杜如桧是盲目自信,岑季白却知道,在北狄人面前,可称是不堪一击。就算杜如桧有了防备,也防不过北狄进攻。
    岑季白打着另外的主意,要调动云州兵马,林津就不得不撕了林家老将的面子。
    他知道,林津并不想拿身份欺人,杜如桧兄弟两个,是跟着林家的老人了,论资排辈,林津要称一声叔伯。
    因此,林津即便证实了连云山可以翻跃的事实,相信了吴卓所言,也只会送信给杜如桧,让他小心。他相信林家军的战力,相信杜如桧,他又还只十五岁,即便聪颖自信,也不好去连云关干涉战局。
    而林津此次带的人,侮辱了云障城,或许代表着林津本人对云障城甚至整个云州的不满,杜如桧知道林津就在云障城,还同杜家守将起了争斗,以他唯上是从的个性,是一定会亲自到云障城来赔罪的。
    赔罪,也是探虚实。林家人是不会无聊到在北境的路引上画小龟的,在他们家的教养里,决教养不出这样的可能来。
    只要杜如桧擅离连云关,林津从父亲那里得来的对杜如桧的信任就能降下一半来,加上采药证实、吴卓后续送来的消息,林三公子一定会去连云关看防务,亲自布署。
    凭连云关守将的战力,岑季白相信,林津会听从他的建议。这也是他故意拖到时间紧迫时才来到云障城的目的。
    林津回头看了他一眼,骄阳底下,八月的熏风拂了衣袂飘摆,还有尘土旋旋转转,岑季白就安静地站在人群中,安静地回望着他。这些流血与伤亡,他好似毫不在意。
    林津忽然想起二哥的话,他说岑季白心思太深、太狠:“人家拿刀拿枪明着抢,固然是可恨,可人家抢不过,哄得咱们自己先放了刀枪,岂不是更可恨?”林渡担心,岑季白早晚会对林家出手,收回北境这方咽喉之地。“林家只忠于北境。”
    无论是夏侯斓还是李牧,日常虽然听命林津,但他们都只有岑季白一个主子。林津自问,他将岑季白当作最亲近最可信任之人,倾心相付,竭诚以待,不设防备,没有顾忌……但岑季白于他,他其实看不清……
    岑季白心中所思所想,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岑季白也知道,他挑衅云障城,林津会生气。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林津跟得他太紧了,让他没有办法去作别的更合理的安排。
    林津生气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他再同林津亲近下去,他一定会想办法断了林津从军的路,会用尽手段逼迫林津。那么,就此结束罢……
    夏朝所面临的局面,其实不允许他偷了闲,再往射声部从军。而这次若是北狄大败,也不会有余力再来进犯,林津前世身入伏军的事情,就可以避免了。
    岑季白自觉其所作所为,已经是他能为林津做到的最好的事情。当他夜里再梦到三哥的时候,就可以告诉他,林家还好好的,现世的林津也会好好的——就像西北高地自由翱翔的雄鹰。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杜如桧果然擅离职守了——在明知北狄大旱,有可能来攻城的时候。
    林津盘问了几个采药人,又从吴卓那里再次得到连云山外有大队北狄军队盘桓的消息。而杜如桧如此轻敌,竟连斥候也不曾派出。
    连云关最大的作用,便是借着直邻黑水草原的地理优势,可以及时探知北境消息。但杜如桧的斥候,这两年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在连云山头眺望一番。林津气极而失望至极。等他接管了连云关防务,看到士兵战力,已经近乎暴跳了。
    连云关守卫的战力倒也说不上有多差,只是跟北狄人是比不过的。而他们离林津心目中的林家精锐,差了也不是一点半点。
    林津迅速派出斥候,北狄十万大军,斥候只探得五万,正往连云关而来。吴卓所说的剩下五万,可能真的是进了山。
    求援,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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