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夫人接过来,颇有兴趣地问:“我记得,大展媳妇跟你差不了几日?”
    “正是,跟儿媳前后脚。”赵氏看看自己的肚子,“明年五月前后便生了。”
    这个时候,展家院子也正灯火通明,笑语不绝。
    “木哥儿乖,婶婶给你带好玩的回来。”新媳妇云娘一身新衣,带了红叶送的珠花和大红绒花,准备跟着丈夫上街观灯,兴冲冲地捏捏木哥儿脸蛋,“糖葫芦好不好?”
    糖葫芦什么的,木哥儿近来吃多了糖水点心,一点不稀罕,抱着云娘大腿:“婶婶带我去,我也要去!”
    云娘有点为难:木哥儿还小,玩不多时就犯困了,带上他怎么逛街?若是自家弟妹,直接扔回屋里便是,木哥儿是展家宝贝,反而不好意思开口了。
    红叶瞧见了,远远便喊“木哥儿过来,别给你婶婶捣乱,来,帮娘搬把白菜来搬到厨房。”
    京城习俗,入冬储存白菜,又叫菘菜,买菜那天,木哥儿一颗一颗往家搬,赢得所有人赞誉。从此他便上了瘾,每天把白菜从东厢房搬到西厢房,再搬到外院,再原路搬回来。‘’
    木哥儿不乐意,松开云娘转身便往外院跑,不一会儿便骑在展卫东脖子上回来了,神气活现地喊“我也去,我也去!”
    红叶是过来人,希望弟妹第一个上元节和小叔子好好过,笑骂“给我下来!”
    展卫东满不在乎地,扶着木哥儿小腿转个圈,“二叔带你去啊,带你逛城门楼子,带你去后海,带你去婶婶家吃点心。”
    话是这么说,趁展卫东回屋换衣裳,红叶对云娘使个眼色,拉着儿子喂小鸟--他从地里挖出蚯蚓,养在一个罐子里,每天给小鸟吃。
    等木哥儿喂完小鸟,满院子找不到二叔婶婶,发觉上当了,扯着脖子嚎啕大哭。展南屏听见了,笑着把儿子抱到周少光家玩去了。
    不等天黑,挂在屋檐下、树底和门框的灯便一一点燃了,仿佛一轮轮流动的月亮,在夜幕下发出明亮的光芒。
    木哥儿吃了两碗饭三个元宵便忘了伤心事,提着一盏雪白兔子灯,跟在十来个大孩子屁股后面满地跑,到睡觉嗓子都哑了。
    把儿子洗干净,交给二丫到隔壁睡了--冯春梅回家去了,红叶用小碟装了晚上炸的花生米,切了两个松花蛋、煮了两盘猪肉白菜饺子,装一小壶酒,和丈夫在窗前赏灯。
    “可真快。”她失望地说,“本来还说,跟卫东一起出门呢。”
    成亲第一年,她有了身孕,第二年孩子还小,到了今年想去观灯,又有了身孕。好在去年中元节放了河灯,红叶也满足了。
    展南屏对甜食没兴趣,元宵应应景儿罢了,一口一个吃饺子,“那还不好办,明年让你娘看着孩子,我们四个出去。”
    红叶露出憧憬的神色,嬉笑道:“说不定明年这时候,弟妹又出不去了。”
    新婚夫妻的恩爱,是所有人看得见的,展卫东以前没事便出府溜达,现在回家就不动地方了。今年雪大,云娘家的房子被雪压塌了,急着找人修,展卫东陪着媳妇回两次娘家,找了府里的工匠修房子。
    展南屏也笑了,看看妻子鼓鼓的肚皮,“正好,和老二同一年。”
    红叶握住他手掌,甜甜蜜蜜地说:“老二可不要像木木一样皮,累都把人累死了。”
    展南屏嘟囔,“男孩子,闹点才好,等大了就稳重了。”
    红叶想不出木哥儿长大的样子,像丈夫一样沉稳话少?还是像展卫东多些。
    第二天一早,木哥儿去拍二叔家的门,云娘欢欢喜喜给他一盏跟他那么高的兔爷灯,又塞给他一盏底座镶着琉璃、层层叠叠的荷花灯:“这是给你的,那是给你娘的。”
    木哥儿一手举一盏灯,迈着小短腿往回跑,“娘,娘!”
    红叶张开胳膊,欢欢喜喜把儿子抱在怀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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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二月二龙抬头, 家里吃龙须面,还包了饺子。
    云娘端一盘热腾腾的饺子告诉木哥儿,“这是龙牙”, 木哥儿一愣一愣地, 小心翼翼地咬一小口饺子边, 发现并不硬,嗷嗷叫着“婶婶骗人”, 饺子怎么就成龙牙了?
    红叶哈哈大笑。
    出了正月, 衙门启印,店铺开业,伯爵府井井有条,云娘家里盖新房子。云娘亲弟弟十五岁,堂弟十四岁, 都快成亲了,家里拿出积蓄,买了同一条街巷街尾一处民居。京城米贵, 居大不易,蒋家家底尚可, 孩子众多,蒋母吃着药,铺子还得进货, 一时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红叶听说了, 拿出十两银子装进一个素面荷包, 私下递给云娘。
    云娘很是感激, 亲亲热热挽着她胳膊:“嫂嫂不用了, 卫东给了我钱的。”
    红叶笑道, “卫东是卫东, 我们是我们。若是一时用不上,便攒起来买花戴吧。”
    云娘推辞一会儿,红叶执意塞到她手里,便不好意思了,小声说“嫂嫂,我正想问,府里的规矩大,不知能不能,找点事情做?我在铺子里做惯事的。”
    云娘终日在铺子里忙忙碌碌,冷不丁的闲下来,白日无聊的不行,跟着红叶给展卫东做衣服。她看周少光妻子米氏,吴三定妻子乔氏在家里看孩子,便没吭声,今天聊起来,才小心地问起。
    日日住在一起,要住一辈子,弟妹过得好,自家日子才能好。红叶是想过的,拉着她的手问“我也正想问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在家固然是好,能陪着卫东,以后有了孩子带孩子,可卫东时时不在,时间长了,也没意思。”
    云娘连连点头,“嫂子,我娘说,再好的夫妻日子长了,也成黄脸婆,不如做些事情,我娘生病之前,没一日闲着。我没嫁过来的时候,听卫东说,嫂子在长房做针线,便想,我能做点心,也能做汤品,若能去厨房做事便好了。”
    红叶觉得这姑娘有脑子,也勤快,诚心诚意地教她:“你的手艺没得说,可嫂子说实话,毕竟刚来府里,要学的东西多着。依着我说,你先别急,这几个月跟着我,到处走一走,见见人,等有了孩子,孩子能脱手了,我给世子夫人提一提,看看能不能去厨房。外院厨房月钱低,规矩少,长房小厨房月钱高,是世子夫人的陪房管着,规矩大,事情多,还得值夜。到时候,看你想去哪里,走一步看一步吧。”
    云娘高兴得很,觉得嫂子真心实意帮自己,自此把红叶当成贴心人,“便听嫂子的。怪不得卫东对我说,有什么事,找嫂子拿主意。”
    红叶嬉笑:“再快也得明年--说不定,你年底就生娃娃了。”
    二月初一、十五拜佛,十九日红叶依然去庙里,展南屏奇道,“不是刚去过吗?”
    红叶说,“今日是观音娘娘诞辰,也要去的。”
    展南屏摸摸头,“庙里供的又不是观世音菩萨。”
    红叶白他一眼,双手合十:“心诚则灵。你这个人!南无观音菩萨,南无观音菩萨~莫要责怪他,信女向您祝祷。”
    展南屏白天不在家,无所谓,随她去了。
    二月二十一日是展南屏二十八岁生辰,虽然不逢五不逢十的,家里依然非常重视,红叶用五花肉、木耳、黄花菜、口蘑、鸡蛋、洋葱炖了一大锅卤,煮了面,带着两个丫切了白菜和黄瓜、豆芽做码,炖了肘子,炸了花生米、肉丸子,拌了松花蛋和萝卜皮,送到外院,展南屏父子请了周少光吴三定和几个单身护卫,热热闹闹一桌。
    红叶自己和冯春梅、云娘、木哥儿、两个丫在内院吃饭,木哥儿吃了两碗面,认真地说“爹爹天天过生日就好了。”一桌人哈哈大笑。
    到了夜间,红叶把一个装着平安符的靛青荷包给丈夫挂在腰间,“庙里求的,说让一直戴着。”
    展南屏应了,她不放心地叮嘱:“大师说了,不可摘下来,睡觉也得戴着。”
    展南屏捏捏她的脸,“省的了,管家婆。今天忙了半天,累坏了吧?我给你揉揉。”
    她仰着脸笑:“我列了单子,二丫买回菜来,云娘干的活儿,我在厨房摆了把椅子看着。”
    展南屏摸摸她鼓鼓的肚皮,依然不放心:“天热了,不许再折腾,万事生完再说,啊?”
    红叶搂着他脖颈答应了。
    两人耳鬓厮磨,听外院打了更鼓才歇下。
    自从有了孩子,两人各睡一床被子,展南屏生怕压到她越来越大的肚子,往床边又挪了挪,才闭上眼睛。他忙碌一天,舒展着身体很快睡熟了,轻轻打着呼噜,突然之间,耳边传来妻子的尖叫,像剪刀一样撕裂宁静黑暗的空气。
    “红叶!”展南屏反应很快,搂住她的肩膀,“红叶?”
    小小的帐子里,红叶像被毒蛇惊到了,拼命推打他的胸膛“你走开,你走开!”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惊慌地喊“夫君,展南屏!”
    展南屏一把抱住她,柔声说“在呢,红叶,我在这里呢!”
    可怜的女子分辨出他的声音,屏住呼吸,不敢相信地小声问“南屏哥?”
    他点点头,就像妻子看得见似的:“怎么啦?梦到什么?”
    红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哇地一声扑进他怀里,哽咽着胡乱喊他的名字,摸索他的脸颊,“展南屏!”
    展南屏拍打她的背脊,低声说“在呢,我在呢”,双脚踩到地面,想去点灯,被妻子死死抱住腰间,无论如何不肯放手“展南屏”
    他无奈地坐回床边,柔声问“梦到什么了?给我说说,好不好?”
    回应是更紧密的拥抱和更悲切的哭声,展南屏能感觉到,温热泪水打湿自己的胸膛。大概是做了噩梦,他想,不再追问,像哄儿子一样哄着受了惊的妻子。
    过了仿佛一个中元节那么久,红叶才抽抽搭搭地,试探着开口:“展南屏?”
    他应了,把妻子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在呢。”
    红叶把脸颊贴过去,半天才吭声。“展南屏,我梦到,我梦到今年三月二十六日,你、二叔跟随世子爷去了兰州。”
    展南屏乐了,故意逗她,咽了口口水:“兰州好啊,兰州拉面地道的很,有牛羊肉、葱花、青菜、卤蛋和豆腐泡,那么大一碗,比木哥儿洗脸盆都大,明天你给我做,好不好?”
    红叶却没有笑,声音带着惊慌,“兰州那边,春耕的种子被人换成劣质种子,田地种不出,百姓没饭吃,数千人冲了府衙。皇帝震怒,派了世子爷连夜出京。“
    展南屏收敛笑容。
    “等到了兰州,世子爷发现有人私下串联,撺掇百姓造反,就也微服出巡,想查出真凶。谁曾想,灾民越聚越多,打砸烧抢,攻进了兰州城,引来了附近的盗匪....”
    红叶把原来的世界自己听说过的、推测的一股脑儿带着哭腔说了出来:“世子爷连带你和二叔就这么没了....皇帝龙颜大怒,派了大理寺过去,抓了一大串人,在菜市口砍头,发卖....老伯爷难过得晕过去,不肯罢休,亲自去看了你们的尸首....回来厚赏公爹....世子夫人怀了八个月的身孕,一急之下当场发作,一尸两命....昱哥儿连急带病,也没了....”
    展南屏一把按住她嘴巴,沉声说“不可胡说”,声音尽可能保持沉稳:“傻瓜,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得太多了。不怕,我在呢,啊?”
    红叶像溺水的人搂住他的脖颈,胡乱说道“我看到你,护着世子爷,中了好多刀....南屏哥,夫君,你别去,我不要你死,我不让你去。”
    “好好,我不去,我哪里也不去,啊?”展南屏右手向天,赌咒发誓道,“我就在家里,陪着你,陪着木哥儿啊?”
    红叶吸吸鼻子,滚烫眼泪抹在他脖颈,哽咽着说:“你若有事,我也活不成了。”
    展南屏搂着她亲了又亲,笑道:“知道了,恩?知道你舍不得我,乖,我也舍不得你,舍不得儿子。”
    红叶这才放心,依偎在他怀里,翻来覆去地只是让他“不去”。展南屏满口答应,哄了好一会儿儿,等妻子睡着了,望着黑黝黝的帐顶直到天明。
    梦里的事,自然不可能是真的。
    第66章
    二月最后一天, 苏氏生了个儿子。
    提前半个月,孔连捷就把稳婆和太医请到府里,连带府里生过四五个的媳妇, 苏氏母亲也早早住进苏氏的院子, 孔老夫人时时来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苏氏是深夜发动的, 睡在屏风后的孟妈妈跑着去叫太医, 苏氏母亲立刻到了房里,孔连捷被惊动,披衣起来,稳婆和太医已经到了内室,他帮不上忙, 给苏氏说了两句话就被岳母赶了出来,站在屋檐下转悠。
    不多时,孔老夫人身边的妈妈赶过来, 说,老夫人天亮就到, 叮嘱了不让惊动世子夫人。
    孔连捷坐立不安地,派人向上峰请假,到厢房坐等, 等天亮了, 孔老夫人过来坐镇, 赵氏派了郭妈妈过来问候。
    苏氏是头胎, 足足生了一天, 到了黄昏时分, 一个健壮男孩子的哭声传遍苏氏的院子。
    满院子人都欢喜起来, 苏氏母亲抱着大红襁褓里的外孙给孔老夫人,孔老夫人一瞧,孩子小鼻子小眼的,不像儿子,倒像苏氏,笑道“是个有福气的,赏,重重的赏!”
    老伯爷只有两个嫡出的儿子,分别只有一个嫡出的孙子,如今苏氏添了个嫡出的儿子,老伯爷和孔老夫人的喜悦就不用说了。按照“日”字辈的排行,老伯爷给新孙子起名“晓”,兄弟排行第五,下人便“五少爷”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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