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得宝说:“是,无影无踪,迷津渡里除了尸体和邪气,什么都没有。”
    桃桃不解,如果一两只怨灵隐匿踪迹还说得过去,可成千上万只怨灵同时在灵师的眼皮子底下失去踪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更为不解的是,为什么怨灵只杀迷津渡的人,却没有伤害他们?
    “我听师父说过,酆山腹地是一块神秘的禁忌之地,关于那里并不是没有记载,而是混沌冢将所有资料都封存了,很多年前似乎发生过一些不能外传的事,只有历任鸣钟人才了解,如果想知道就去问你师祖吧。”
    桃桃看了眼床头柜上放的日历,突然想起来:【我昏迷多久了。】
    “不久,也就五六天。”
    桃桃:“……”
    她连忙跳下床去找衣服,王得宝拦着她:“唉别急,息壤已经送回申城了。”
    桃桃这才放下心来,问:【事情解决了?】
    “毕竟罗侯也是混沌冢有名的天才,这点事还是能处理好的。现在吃鬼藤里的学生已经回到原身了,罗侯问鸣钟人学了一种印术,把二代食尸鬼在解剖楼里二十年的记忆通通封存了,他们回到了自己原身,却不记得曾经做过食尸鬼了,只是记忆断层了,需要适应。不过处理初代食尸鬼二十年来的人际关系可是件让人头疼的事,罗侯有的烦了。”
    桃桃问:【堕神道呢?被罗侯剿灭了吗?】
    王得宝摇头:“那些邪祟狡猾得很,不知他们怎么收到了风声,虽然找到了它们在申城的老巢,但罗侯带人赶到的时候大多都跑了,只抓住几个喽啰,不过有件事得跟你说……”
    王得宝还没来得及说,病房门开了,关风与进来,他没穿病号服,看模样已经没有大碍了。
    王得宝含情脉脉的目光从他进门起就跟着他,关风与走到床边,他也跟到床边。
    关风与:“你出去。”
    于是王得宝翻了个白眼给他,起身走了。
    关风与已经摘下了面具,用回了他自己的脸。
    他右眼上的胎记突兀得刺眼,几乎压过了整张脸的俊朗,可桃桃还是觉得他这样比较顺眼。
    “迷津渡的人都死了,包括娄锋和柳氏父子,杀人的怨灵消失无踪,至于怨灵为什么会出现,又为什么会消失,混沌冢还在查。”
    桃桃点点头,王得宝已经和她说过了。
    关风与静了静:“林泉也死了。”
    桃桃不说话了,他犹豫了一会,告诉她:“林泉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
    桃桃抬起眼,茫然地看着他。
    关风与说:“他的尸体上用了某种延缓腐化的秘术,在迷津渡时看起来还算正常,可把他的尸体带离迷津渡后,他就开始飞快地腐烂了。找法医鉴定过,他的死亡时间比我们想象中更早。”
    “罗侯前天带人去了堕神道的在申城的据点,虽然邪祟跑了,可他在那里找到了一本记录。十方璞事发后,许多邪祟的力量增强,他们不再满足于吞噬人类,开始打灵师的主意了。”
    “记录里记载,一个多月前,堕神道的邪祟得到消息,混沌冢有新灵师来申城旅行,它们派了一只带着十方璞碎片的水鬼,守在那灵师的必经之路上……罗侯派人去那片水域打捞,确实在水底找到了一片十方璞,也找到了林泉的车子,可却没有发现林泉的尸体和水鬼的踪迹。这一个月来跟在你身边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林泉,他很可能是那只水鬼。”
    “他不是。”桃桃没有用纸笔,小声地说了出来。
    桃桃遇见林泉那晚见到了水鬼拉人下水的场景,那时她虽然没有救人的能力,可她不会认错。
    那样温柔、干净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桥下趴着的那一团黑乎乎、湿淋淋的东西呢?
    况且,她记起来了。
    林泉在洗脚城把那男人推下楼后的第二天清晨,曾站在窗边为她解开绞缠入风铃线的头发。
    他说,林泉被水鬼拉入水中溺死之后,他与林泉做了一个交易。
    他渡林泉往生,不用生生世世溺在水底受苦,而林泉的身体与记忆归他。
    这段记忆原本已经消失在她脑海了,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和她那失去了许久的力量一起回来了。
    他还说,他叫南宫尘。
    桃桃想起那个总是在梦中出现的绝美男人,想起在心魔魇境中为她种灵脉,教她如何操控神圣净化元素的男人,想起那个在迷津渡的血月下看到的黑袍身影。
    她喃喃道:“南宫尘……”
    关风与:“南宫尘?是那只水鬼的名字?”
    桃桃摇头。
    一只水鬼怎么能随便就为人种出一株灵脉?
    无论他承认与否,当她在心魔魇境中重拾起七岁那年的那段记忆后,她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这苍茫天地间,除了那位,还有哪个邪祟能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
    桃桃轻声说:“南宫尘,他是邪神。”
    关风与沉默了,他安静地看着她。
    窗外的日光明朗,可即使灿烂的日光落在身上,映得她脸色更加苍白了。
    这些天她瘦了很多,下巴尖了一圈,此刻就如同一根纤弱的芦苇,随风飘摇间随时有折断的危险。
    他十二岁到清风观时,桃桃已经被邪神种下了永劫同身咒,他没有见过她七岁前的模样,也不想见。
    只是现在的模样就已经让他心疼了,总担心她一秒会倏然破碎。
    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关风与低头,看见她的手垂在床边,颜色透着虚弱冷白,他想握住,但又忍住了那冲动。
    “师姐。”他突然问,“十年前那场大雪里,你对我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桃桃抬起眼,茫然地看着他。
    关风与和她对视了很久,从她眼中看出了不解。
    ——童言无忌,她真的忘了。
    他偏过头去,轻声说:“没什么。”
    *
    酆山东边的冲虚寺刚好在旅游社安排的线路上,凡是游客经过,导游都会大肆宣传这寺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十分灵验,在导游卖力的吹嘘下,大多数人都要停下来上一柱香,因此这里从早到晚香火不断。
    据说寺里有个老和尚,今年五十多岁,是得道高僧的转世。
    不过游客也只是听听没人当真,真要是得道高僧早被供起来了,怎么会愿意在这里守着这样一间小寺呢?
    暮色暗垂。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游客,老和尚看着功德箱里的纸币听着微信不停响起的到账声,唇角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年底就能把佛像重新修葺一遍,再给后院移植几棵他垂涎已久的菩提。
    他进了厨房,正要做点斋饭,小和尚从门外见了鬼一般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师父,不好了不好了——”
    他停在老和尚面前直喘粗气:“外面来了一个魔头!”
    “告诉他,寺庙关门了,要想上香明儿个请早儿。”
    “不是游客,是魔头啊!银色头发的魔头!”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都告诉你了,山下的施主爱时髦故意把头发染成银色的,不要再动不动就说人家是魔头,很不礼貌,将来有天你还了俗长了头发也可以去染,不仅染银的,还可以染成彩虹色……”
    “不是啊——”小和尚崩溃地说,“他不是人,真的是魔头!和您禅房里挂的那张画上长得一样的魔头!他一来,寺外的菩提花全开了!”
    老和尚一听,手里的瓷碗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
    冲虚寺的菩提开花还算美,每逢春天,寺外那株百年菩提树上便会被几朵花坠压枝头。
    可此刻,明明不是花期,树上却绽放出了一片绚烂的红海,红花、白蕊,灿若云霞。
    南宫尘站在暮色最深的暗影里,仰头望着这场落花如雨纷飞。
    富贵在半空中扑来扑去捉那花瓣玩。
    老和尚站在寺门内,南宫尘望向他:“慧觉,久违了。”
    小和尚偷偷从老和尚背后探出小脑袋:“师父你看,我就说是魔头吧,以前菩提虽然开花,但也不会开得满树都是,何况现在已经入秋了……”
    慧觉走出寺门,小和尚试图拽住他的衣角:“喂师父!别过去,你不要命啦——”
    可他没有拦住,慧觉缓步走下台阶,站在南宫尘面前:“是很久了,久到我从未想过,此生还有机会再见您一面。我老了,尊上却风华依旧,近来可好?”
    “还好。”
    “我也还好。”老和尚笑着说,“每日诵经、打坐、收钱、教徒弟,日复一日,转眼间就过了这么多年。”
    “收钱?”
    “噢,这里是景区,每天很多游客,只要给导游一点分成,再把二维码贴在功德箱上,微信就会一直提示有钱到账。”
    南宫尘想起桃桃还欠着巨额的外债,于是问:“可以给我一张二维码吗?”
    “万万不可!”慧觉连忙吓得摆手,“那可是佛陀的香火钱,是要用来给佛祖重修金身的!”
    南宫尘没再强求,慧觉问:“尊上今日来,是为了?”
    “想问一只签。”
    “问谁?”
    “我。”
    “您说笑了。”慧觉笑了,“您的命数,天地可定,神明可定,我却不行。”
    “问她。”
    “您还是说笑了。”慧觉继续笑,“她的命数,只要您想,神明也不可定。”
    小和尚见这魔头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于是慢慢贴着墙根蹭了过来,他听得云里雾里,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
    南宫尘:“那问这世间。”
    慧觉拍拍小和尚的脑袋:“去把签筒拿出来。”
    小和尚哦了一声,麻溜地跑进去,抱出了一筒签。
    慧觉递过去,南宫尘手指轻点,一根签掉了出来。
    慧觉捡起。
    南宫尘没有看签,只是问:“何解?”
    “大凶,换一根?”
    南宫尘摇头:“解吧。”
    慧觉将签递给他,沉声道:“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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