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蛟朝渔船的方向探出了头,两只黑色的眼眸闪烁着幽深的光芒。
    顿时,潮湿、阴冷、腥臭,数不尽的压力朝桃桃罩来。
    在它这只蛟首的正中央,有一道被锋锐之物划开的血痕,正朝下流淌着黑色的血液。
    桃桃咬牙。蛟首离她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了,等它再靠近一点她就会提剑斩去,就算要死在这苍茫的海上,也要让它付出一点代价才行。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魔蛟没有继续向前,它停住了。
    海上出了月亮,将魔蛟硕大的影子投落在海面上,在它的映衬之下,渔船小得如一片浮荡在海水中的树叶。
    站在船头栏杆上提剑的少女站岿然不动,警惕地望着它。虽说渔船被关风与设置了隐形的结界,可当桃桃望入了魔蛟的眼睛时,她总觉得妖兽是能看见她的。
    它的眼神冰冷、漠然,望向她时像是在望着一只蝼蚁。
    见这怪兽不动了,渔民们连忙跑进船舱,驾驶着渔船飞快地朝岸的方向驶去。
    魔蛟没有再追。
    桃桃松了口气,她支撑不住身体上的剧痛,朝后倒去,一只手臂在她倒下来的那刻环住了她的腰。
    她回头,是南宫尘。
    他盯着七首魔蛟的方向,直到渔船开出很远了,他才收回目光。
    魔蛟并不是不想追,它是在畏惧南宫尘吗?
    正在桃桃想着的时候,他唇边渗出了一丝殷红的血。
    桃桃扶住他:“南宫?”
    他擦去血迹:“我没事,看看小天,他伤得很重,我带他离开海底时已经不省人事了。”
    元天空脸色苍白如纸,英俊的眉拧着,昏迷不醒。
    桃桃跪在他身边,轻轻拍他的脸:“小天,你别吓我,醒醒……”
    元天空没有反应,关风与检查他的身体:“是因为水压,他虽然是灵师,但修为不够,三百米的深度对他而言压力太大,换作普通人内脏早就破裂了。”
    元天空是他们之中修为最弱的一个,可他刚刚什么都没有说,和他们一起游到了蚌壳外将蜃妖托上了海面。他甚至还把潜水服让给了桃桃,又转身下去救人,经过这样一番波折,不昏迷才奇怪。
    “怎么办?”桃桃问,“还有救吗?”
    关风与:“他是灵师,身体素质和自愈能力很强,有些灵物可以修复他受损的内脏,但是……”
    但是这苍茫的海上,去哪里找灵物呢?
    桃桃抱起元天空进到了船舱,她将元天空放到床上:“我不就是最大的灵物吗?”
    关风与蹙眉:“藏灵身的血无法修复他的身体。”
    “但至少能吊他一口气。”桃桃说,“这里离岸边至少八个小时,他得撑到我回去为他找灵物救命。阿与、南宫,拜托你们想办法隔绝这房间的气息,才摆脱了七首魔蛟,不能让我的血味流散出去。”
    她说完,拿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可元天空昏迷得很深,无论她怎么掰他的嘴,都无法启开他的牙关。
    桃桃记得之前她呛水的时候,元天空说过想给她做人工呼吸。
    这个方法好像可以。
    想着,桃桃吸了一口自己的血就要喂到他嘴里,一旁正在布置结界的南宫尘和关风与看到了。
    他们一个迅速走过来将手掌挡在元天空的唇上,一个立即开口冷声问:“你做什么?”
    “我怕他死了。”桃桃抹了抹嘴上的血,含糊不清地说。
    关风与:“那就要这样?”
    “这样他才能喝下去啊。”桃桃疑惑地问,“还是说你想来?”
    关风与的眉几乎拧成结了。
    南宫尘将手掌从元天空的唇上挪开:“我来。”
    南宫尘要亲自给元天空做人工呼吸吗?
    桃桃心想,好像有点不对劲。
    南宫尘握住元天空的下巴,他稍稍用力,学桃桃在渝城做过的那样,直接将元天空的下巴弄脱臼了。他拉过桃桃的手腕,将正在流淌的血滴到元天空嘴里,血顺畅地流入了他的喉咙。
    “他醒来会痛的。”桃桃说。
    “你不说我不说,小师弟不说,小天怎么会知道?”南宫尘毫无愧疚之意地说。
    桃桃:“……”
    安顿好元天空,关风与递来一条干燥的毛毯。
    桃桃裹着毯子擦去身上的水,她衣服全部湿透了狼狈地贴在身上,发梢粘在脸颊更显得她皮肤雪白,平日的冷漠暴躁稍褪,她低着头,垂着眼,不说话时才有几分少女的安静和文弱。
    门外渔民在敲门,关风与打开了门。
    隔壁船舱昏睡的力叔也醒了,所有的渔民都站在门口,有的拿着干燥衣服,有的端着热姜汤。他们将东西递过来:“刚才看那少年晕倒了,我们这里有个人会点中医,也许能帮他瞧瞧。”
    关风与收了东西:“不需要。”
    他正要关门,那些渔民却挡住了门。
    夜里的海风吹进来还有些冷,桃桃打了个喷嚏。
    渔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次不约而同地朝他们跪了下来。
    带他们出海的力叔搂着身旁的儿子,满眼热泪:“谢谢你们,我真的没有想到还能见我儿子活着回来,以后如果有需要,我这条命都是你们的……”
    他身后的渔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投来的目光里带着的神色却能让人读懂。
    ——他们想说的话和力叔一样。
    关风与没有出声,倒是桃桃,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些怔住了。
    渔民们只是道谢,他们似乎明白这世上有些事是不能多问的,没有多嘴,将东西放到屋里就离开了。
    桃桃喝着关风与递来的姜汤,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当灵师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吗?”
    关风与:“是混沌冢的灵师。”
    世上的灵师组织很多,但除了混沌冢,少有能为凡人出生入死还不求回报的。
    桃桃从前不懂,可不需要别人跟她说什么,从下山起,许多事情她就看在了眼里。
    在申城,被喻为混沌冢鸣钟人之下第三天才的罗侯因为驱邪家破人亡。他明明有能力远离邪祟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却为了那群没有修炼出灵脉的孩子几年如一日地守在入不敷出的夜来香。
    在渝城,王得宝看似吊儿郎当没皮没脸,却甘愿被困在一片小小的城区里二十五年。明则慧出关,他虽然离开了,但也一路去收集十方璞的碎片,最终还是会回到渝城守着他一手经营起来的第六大道。
    哪怕是从前李三九隐居瞿山,偶尔也会下山驱邪。
    桃桃从未听说过混沌冢的灵师有什么有钱人,也从未听说过混沌冢的灵师见死不救,大多是驱邪后象征性地收一点辛苦费,如果对方没有钱,或许笑笑,收都不收。
    就比如此刻,关风与是听闻海妖作乱才出海的,并不是受人所托,他们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救人出来,却没有一人提及报酬的事。
    混沌冢是规模最大的民间灵师组织,也是最强大的一个,它吸引灵师加入的并不是像其他灵师组织一样的身外物,而是一种连他们自己都解释不清的东西。
    很少有灵师组织会收留未修出灵脉的孩子,培养他们长大耗时、耗力,还未必能修出灵脉,修出灵脉后大多人不愿做这一行,拍拍屁股就走,与之相比,他们更愿意吸纳修出灵脉后有自保能力的灵师。
    只有混沌冢。
    这些年虽说也有灵师在修出灵脉后离开,但更多的灵师却留了下来。
    “混沌消亡,天下至清。”关风与突然开口,“这是每个加入混沌冢的灵师都要宣下的誓言,也是初代鸣钟人建立混沌冢时的愿想。”
    桃桃呢喃道:“混沌消亡,天下至清……真的可以实现吗?”
    “我一直相信。”关风与看着她。
    南宫尘靠在船舱的小窗前,海上的月光透过窗子落在了桃桃为他扎起的那束发丝上,显得更加银亮。
    混沌消亡,天下至清。
    他没有说话,只是听到这八字后眼眸中情绪晦暗不清,融蕴了令人难以看清的幽暗光芒。
    ……
    桃桃太累了,靠着枕头就睡过去了。
    南宫尘和关风与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靠在船舱上,互相打量着对方。
    关风与:“船舱太小,人多很闷。”
    南宫尘:“鬼不会呼吸,闷不是因为我,为了让桃桃好好睡觉,小师弟出去透透风?”
    “我出去,把桃桃和一只鬼放在一间屋子里?”
    南宫尘弯起唇:“早在七岁那年我就在桃桃身上留下了印记,算起来,比小师弟认识桃桃还要早。”
    “那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永劫同身咒同生死,桃桃注定是我新娘。”
    “你的?这些年在清风观陪她的人是我。”
    “这些天陪在她身旁的人是我。”
    关风与冷漠道:“人鬼殊途。”
    南宫尘毫不在意,淡然地说:“一百年以后,世人皆是鬼,还殊途吗?”
    邪灵强大到一定程度才会被称作邪神。关风与以前总以为邪神是罪孽、怨毒、邪恶的化身,所以对于他为桃桃种下永劫同身咒一事一直耿耿于怀。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眼前这男人一身黑袍,一头璀璨的银发随意地束在脑后,不仅没有邪气。
    ——如果不是身体透明,他靠在那,甚至和一个温柔优雅的贵公子没什么区别。
    他在水下想出办法救了渔民,又带回了元天空。
    罪恶昭彰的邪灵会救人吗?罪恶昭彰的邪灵又会懒洋洋地靠在这里和他抬杠吗?
    关风与蹙起眉,这所谓的邪神和他想象中很不一样。
    ……
    桃桃睡醒了,她浑身的骨头关节都泛着酸,好不容易才从床上爬起来。
    南宫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拿着一本船上放的知音杂志在看,见她醒了,他合上书本:“快要靠岸了。”
    桃桃拍了拍脑袋:“昨晚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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