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挥开他的手,双膝磨着地面。
    她一寸寸爬到塔前,皴裂的手抚住洁白的塔身:“求尊上救我,求尊上赐我一株灵脉——”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交相议论。
    “她是何人?”
    “崔家崔故伶。”
    “崔家的人为何会在此地抛头露面?”
    “崔故伶从小修不出灵脉,在家族身份低微,原本崔家养她一个活人也不算什么,只是上个月,她觉醒了藏灵身。”
    “藏灵身?听说是样离奇体质,体内灵力充裕,很惹邪祟喜欢。”
    “是啊,所以这一月间,北域邪祟纷纷围攻崔家,要崔家家主交出崔故伶以飨北域众妖,否则就踏平崔家。”
    “崔家驻守北域,是有名的灵师世家,怎会任邪祟威胁?”
    “就算不为一个废物,为了家族的颜面也不会听之任之。”
    “话虽如此,但自从当年尊上于蛮荒狱中出世后,世间邪祟凋零,大多逃亡北域,那里多风沙飞雪,灵师不愿踏足,倒很合适邪祟繁衍,它们为了藏灵身倾巢而出,只凭崔家拦不住它们。”
    “崔家家主妥协了?”
    “我前些日子听说崔家将崔故伶送到了北域,只是没想到她跑了出来。”
    崔故伶还跪在塔前,口中不停地喊:“求尊上赐我灵脉,求您了——”
    “她要灵脉想必是为了收拢灵力躲避邪祟的追杀,藏灵身无法修出灵脉,但若尊上出手,未必不行。”
    “尊上已经三年未曾下过白塔,他是神明的化身,无情无性,怎会为一个女人离开塔顶?”
    崔故伶还在不停地哀求,染黑的指尖在纯白的塔身上留下十道清晰的污垢。
    信众:“妨碍尊上清修,还不把她拉开?”
    旁人上前拉她,她却扒住塔下凸起的砖石:“尊上——”
    正当又有人上前拉走她时,崔故伶背后的信众愣住了。
    白塔那几乎从不打开的大门缓缓移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身裹白袍的人从门内走出。
    众人屏住呼吸,眼睛不眨地盯着,生怕一个呼吸间他就会消散不见。
    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圣洁颜色,是神明为了拯救世人在人间投落的化身。
    他脸被兜帽覆住,凝视着跪伏于地的崔故伶。
    少女浑身脏污,露在外的肌肤上满是血痕。
    她看起来狼狈不堪,但脸上的些许脏污并没有遮掩掉她清丽的容颜,一双眼眸如高山之湖,横斜之间隐约溶着荡漾的水波。
    信众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惊扰了神明,在整条街安静得没有半分声音时,却听见他开口了。
    他嗓音犹如世外的梵音:“抬起头。”
    崔故伶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同自己说话。
    她仰起头,看见他薄唇淡红,下颌的一丝颜色冷白如雪,还有那双绝美的眼眸。
    世人总说,神明本该无情,可她望入了他眼眸的那一刹那,却觉得并非如此。
    神明或许无情,但是他,他那如古井般幽深平静的眼眸在望向她时一刹那浮起世间万物都无法比拟的温柔。
    可只是一刹,又复归平静。
    他似乎将她当成了谁,但一刹之后,他又认出了她不是谁。
    他转身走回高塔。
    崔故伶终于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她头脑一热,哆嗦着伸手拽住了他的袍角。
    白袍胜雪,更衬得她指间的泥垢肮脏。
    她只抓了一下就松开,可还是不免在他无暇的衣袍了留下了漆黑的一道印:“求尊上赐我一株灵脉,我不想再做藏灵身,也不想去北域面对那漫天妖邪,求您了。”
    周围的信众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人人都想成为灵师,人人都想要株灵脉,人人都祈求。
    可神明哪有空理会凡人的贪婪?
    崔故伶跪伏于地,身体不住颤抖。
    她知道尊上必不会应,脑海中甚至浮现起了北域的风沙和被邪祟捉回北域后会如何的念头。
    崔故伶痛苦地闭上了眼,正在她绝望的刹那,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发顶。
    一切静极了,如无人月夜寂静的桐花树下。
    大千世界在这一瞬间消敛了所有嘈杂,只能听见一些轻微之音,鸟鸣、风过,还有花落的声音。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他出手,为她种了一株灵脉。
    崔故伶呆滞地望着那面色清冷的神明眼底一抹不属于她的温柔,犹如陷入一场醒不来的梦境。
    *
    桃桃进到船舱时刚好南宫尘转身离开,他擦过她身边时一言不发。
    桃桃原本想要拉住他问清发生了什么,但她看见了他脸上的神色。
    淡,且冷。
    她从没见过南宫尘在她面前这样,直觉他现在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所以她没有追他。
    行香子趴在地上气息奄奄,浑身被冷汗浸透,呼吸缓慢且重。
    她身上没有外伤,只是两眼无神,像是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难以回过神来。
    桃桃问:“寂静之主为什么要放出九婴?”
    行香子身体仍在不停颤抖,她眼神呆滞了好一会儿才虚弱道:“参赛的灵师死在混沌冢的试炼场,对混沌冢一定有影响,主人想要打击混沌冢,所以用古时的玄术与九婴的灵魂做了约定,要它将灵师都留在九婴之墓中。”
    “正邪不两立,寂静之主憎恨混沌冢我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要把学生也送到海上?”
    行香子:“因为主人要恢复九婴的力量。”
    “吞噬一百灵师还不足以恢复它的力量,还需要吞噬学生?”
    “就算灵师进入了九婴之墓也有脱困的可能,龙膏烛只能撕开封印,却阻挡不了试图脱困的灵师,要想保证九婴完全恢复力量必须做双重准备,那些学生就是主人的准备。”
    元天空:“你们放出九婴还试图恢复它的力量究竟想干什么?”
    “主人的心思我不清楚。”行香子说。
    桃桃:“将几百人同时引到试炼场所在之处的海域很难,但你们在金氏财团有人,如果以金氏财团的名义带旗下的学生游学就不会引人注目了,所以你们选择献祭学生而不是别人。”
    行香子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惊讶;“你知道金氏有我们的人?”
    “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们在混沌冢和特调局都有卧底。”桃桃蹲在她面前,“告诉我是谁?”
    行香子头上汗珠滚滚,那恐怖的男人离开之后,此时这狭小的空间内有三个人,她的虚龙之眸都可以看透。
    面前的是应桃桃,一株灵脉,神圣净化属性。
    在她身边那个少年也曾在在渝城见过,半株无属性灵脉。
    在他们身后,一个男人抱臂倚在门边,从头到尾没有开口。
    当虚龙之眸望向他的那一刹那,光芒灼烫了她的眼眸,她知道,他是关风与。
    他正在望着她,眼眸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绝没可能从这里逃走,别说外面还有那恐怖的鬼魂,关风与在这,她甚至都走不出这间屋子。
    行香子说:“我只知道他们的名字。
    桃桃看着她:“说。”
    “混沌冢的那位叫崔栩一,和崔玄一同为主人的学生,他很强,寂静寮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特调局的那位叫千山翠,他们都是很小时就被派遣出去了,除了这些,我一无所知。”
    元天空:“特调局也有?”
    他掏出手机出去给元凌打电话。
    桃桃嘴里呢喃道:“崔栩一、千山翠,很强大,那范围应该可以缩得很小了……”
    到目前为止,除去她不知道身份的崔栩一和千山翠,崔玄一、行香子、雷雨垂、龙膏烛是她见过的,还有潜伏在金氏财团金斯南身边的朱颜酡,这寂静寮里到底有多少暗灵师?
    行香子:“主人一直在培养暗灵师,但他们大多都活不长,所以每时每刻暗灵师的数量都是不确定的。”
    暗灵师靠吞噬增长修为,虽然修炼比其他灵师快,但寿命短暂。
    这世间灵师本就不多,能被寂静之主招揽去的暗灵师的数量估计也不会太多。
    桃桃:“寂静之主为什么要培养暗灵师?”
    “我不知道。”
    “寂静寮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桃桃蹙眉,“还是你不想说?”
    行香子:“知道寂静寮固定入口的人很少,它和九婴之墓一样,处于可以移动的独立空间,每一次入口的位置都会不同从前。”
    “照你这么说,寂静之主能开辟出这样的空间一定很厉害才对,既然如此,他杀我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主人身上有禁制,她不能随便离开寂静之地。”
    桃桃放心了一点,还好这寂静之主不能随便跑出来杀她,否则她的小命难保。
    “最后一个问题。”桃桃冷漠地看着她,“寂静之主为什么要杀我?”
    这个问题勾起了行香子刚才痛苦的记忆。
    她不愿回忆,身体不受控制,因为回忆中的酷烈疼痛而颤抖:“我已经对那个男人说过了。”
    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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