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这归结为重伤初愈,脑子还在昏迷的状态里没有恢复。
    在她发呆的时候,关风与就坐在一旁。
    他为她剥了一盘的瓜子仁后,就沉默地做着木工。
    他手心缠着纱布,桃桃问他怎么伤的,他只说没什么。
    “像不像我们小时候?”关风与见她神情呆滞,忽然开口,“在清风观的日子,也是如此。”
    桃桃笑了:“确实很像,就是少了师父。”
    关风与放下手中的东西:“等找到师父,我们回清风观吧,像从前一样。”
    从前的日子宁静自然,确实令人怀念,桃桃笑:“好。”
    她顿了顿:“但眼下的事还没有解决。”
    “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炼狱是他击碎的,十方璞是他毁掉的,无论人间变成什么样子都与你无关,也不是你该承担的。”关风与凝视她,“难道你还认为,他击碎炼狱之门是为了你?”
    桃桃沉默。
    关风与拉住她的手:“跟我去个地方。”
    他给她披了件衣服,带她离开混沌界。
    他开车在闽城沿海公路上行驶,桃桃打开了一点车窗。
    暮时的海风吹进来,让她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一点。
    关风与不知在想什么,眼里阴云不散。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用力,手心的伤口裂开,血染到方向盘上。
    桃桃看到,忍不住提醒他:“你轻一点,又流血了。”
    他将车停到一处海滩旁,桃桃认得那里——是闽城灵交坊的入口。
    曾几何时,她也来过这里,想到从前的事,她笑了笑:“我记得,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大家刚从渔船下来,我扛着小天,你扛着鱼,南宫带着富贵和元宝,我把铺子搞得鸡飞狗跳,是小匡出来接待的我们。”
    “你想知道,现在的灵交坊变成了什么样子吗?”关风与给她戴了一只低檐帽,牵她进入灵交坊。
    比起桃桃第一次来这里,此时的灵交坊人少了很多,店铺也关了很多,街上空空荡荡。
    桃桃走着走着,在一处墙壁上看到南宫尘的肖像。
    关风与告诉她:“是当初在堕落城见过他的灵师画的,因为他,末日将近,没有灵师不想把他撕碎,但他们做不到。”
    他带着桃桃继续朝前走,偶尔会撞到几个灵师站在街边聊天。
    关风与的步子刻意放慢,桃桃清楚地听到了他们对话的内容。
    她站在那里,很久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
    关风与:“你为世间做了许多,到头来谁记得你?他们只记得,你是站在他身边的人,哪怕你被他碾碎了灵魂,他们也依然认为,是你,和他一起将人间推入深渊。”
    “他们不会感激你,只想要你和他一样,万劫不复。”
    桃桃抬起被帽檐遮住的双眼,与他对视。
    她还不到二十岁,关风与一直清楚地记得。
    但别人,无论是那些从前寄希望于她拯救世间现在想将她打入深渊的灵师,又或是她自己,似乎都忘了这件事。
    二十岁的少女,应该坐在校园午后温暖的树影里吹拂着温柔的风。
    应该在最好的年纪和她喜欢或喜欢她的少年去春日里郊游。
    她该做一切二十岁少女该做的事,而不是在深夜无人海域手撕巨兽,在堕落的地下城池对战魔物的触手,在即将崩溃的城市里,强行使用帝钟一刹白头。
    “混沌冢藏库有副地狱万鬼图,地狱的鬼魂恶灵数之不尽,人力根本不可能扭转乾坤。我只想你好好活下去,好好过完这一生。”关风与朝她走近,“如果那一天注定来临,在那之前,我们……”
    “我口渴。”桃桃忽然垂下眼,“想喝水。”
    她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关风与知道她在躲避。
    但他没有点破,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去给她买水。
    桃桃找了处干净的石头坐下。
    闽城灵交坊四面环海,空气里的味道是咸湿的。
    夜色昏沉沉的,乌云笼聚着天空,看不到星月的光芒,连带着远处的海面也陷入了阴色里。
    这种时候,没人有心思闲逛,灵交坊的人比从前少了很多。
    海风拂面而过,她竖着耳朵,可以清楚地听见海浪涨潮的声音。
    她在空间石里摸索,翻出一盏古旧的风铃。
    ——那是在渝城,南宫尘送她的。
    每到一处,她都会把风铃挂在窗户上,听风拂过的声音,心情也会跟着变好。
    只是现在再看这风铃,她忽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醒来这几天,许多事也进入过脑海,可她不愿意细想,关于未来会怎样,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
    许多从前的碎片从眼前一一闪过,与之一起浓墨重彩的是那日堕落城的黄昏下,南宫尘的模样。
    桃桃摩挲着风铃,发起呆。
    ……
    关风与付钱拿水,手机提示音响起。
    他打开看,是特调局连通他的视频会议。
    姬梧桐说有办法解决这场灾难,但要救世盟的人都在场,他才会将办法说出来。
    视频对面的场景是在特调局。
    姬梧桐被用术法封住灵脉,手脚也用铁链锁住。
    他盘膝坐在中央广场上,浑身是血,但脸庞俊美依旧,唇边从容的笑意也丝毫没有褪去。
    关风与忽然想起,那日在嫉妒狱中他也是这样笑着,递给了自己一样东西。
    救世盟的灵师口水横飞,说他在耍手段,这么多人都想不方法,他能想到?
    特调局的人没有发话。
    等到周围彻底安静,姬梧桐才懒洋洋开口:“我能想到,是因为我与你们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你们不过是想要怎么修补炼狱之门,无法修补,又要怎样拯救人间,废物。”
    他冷笑:“只要杀了南宫尘,一切迎刃而解。”
    有灵师嘲笑:“十方璞都碎了,杀他又有什么用?”
    姬梧桐弯起唇角:“如果杀的是十方璞未碎之前的他呢?”
    这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寂静了足足半分钟后,有人蹙眉:“这不现实。”
    “怎么不现实?”姬梧桐眯起眼,“据我所知,冲虚寺的慧觉,他的法器七味净琉璃有通古今过往之能。”
    冲虚寺的慧觉,这位在灵师界名头不小,却很另类,但这另类不是贬义。
    慧觉此人,是个和尚。
    灵师界一直有传言,说他是得道高僧的转世,圆寂后会带着每一世的记忆往生。
    在神仙坛的榜单上,他排第五。
    在法器排行榜上,他的七味净琉璃排第四。
    尽管名声很大,但灵师界没多少人知道他的底细,更别说了解他。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守在酆山那一方小小的寺庙中,剩下的六十五天应该是下山买菜拿快递。
    据说曾经有人去过冲虚寺拜访,想请慧觉出山加入自己的灵师组织。
    慧觉请他吃了顿十五块的斋饭,最后不仅没有出山,还诓那人捐了二十万的香火钱。
    总之,是个很神秘也很狡黠的人物。
    但别人不知道,不代表撰榜人也不了解。
    段某和香桂也被邀请来特调局,两人和康教授坐在一处。
    段某说:“我在一本古籍里看过关于七味净琉璃的记载,几百年前,它的上一任主人利用过它的时空特性,将一朵花传送回过去,解决了一起棘手的超自然事件。”
    “你说的那个记载我也看过。”香桂说,“但启用七味净琉璃需要极其强大的力量,当年那位灵师是七株,做完那事后直接灵脉破碎而死,一朵花都如此,谁能做到送一个人回去?就算可以,那可是南宫尘。”
    康教授赞同道:“南宫尘拥有天命七分之二的力量,死后成魔在阿修罗海浮沉了三百年,那天在堕落城,随便出手就困住了三百名灵师,谁有这个能力杀他?”
    姬梧桐:“根据混沌冢的记载,他并不是一出生就拥有那样强大的能力。”
    这些日子,混沌冢的历史已经被人翻透了,这不是秘密。
    香桂蹙眉:“你的意思是,派一个人在他未觉醒力量的时候将他诛杀?需要我提醒你,三百年前他于人间是什么样的存在吗?杀了他,就相当于整个改变了过去的因果,过去改变,难道现在的一切不会发生变化?”
    姬梧桐挑眉:“会又如何?还有比十方炼狱破碎更可怕的因果吗?诸位心里明白得很,结界一破,人间必然生灵涂炭,数之不尽的恶鬼出世,将会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浩劫,不做,要死,做了,说不定能活,这很难选择?”
    不得不说,做惯了明星的人是最好的演说家与表演者,他声情并茂的一段话,让灵师们陷入了沉默。
    众人心里明白,什么用别的方法修补炼狱之门,什么设置结界教凡人自保都是没用的。
    要是这两种方法有用,齐瀚典也不会前往混沌界试图说服关风与吞噬桃桃觉醒自己的力量。
    姬梧桐是对的。
    十方炼狱之中的邪祟何止千万,在炼狱中受尽了折磨,一朝出世怨气横生,就算是灵师也无法幸免。
    那将会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浩劫,就算是三百年前的大邪祟时代也无法相提并论。
    不做,人间末日临头。
    但做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说不定就有转机呢?
    死了一个南宫尘,未必不会有别的天命之人出现。
    也许,大邪祟时代照样可以结束,也许,人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再也许,一觉醒来,太阳高高挂,炼狱之门不曾碎过,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个办法,是在必死的绝境之下找了一丝不死的生机。

章节目录


少女惹诡事件簿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星河蜉蝣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星河蜉蝣并收藏少女惹诡事件簿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