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烟和沈时英回到椅前缓缓坐下,二人端起手边新煮的热茶,浅酌慢饮, 并由身侧的下属为她们举伞遮阳, 姑且得一片阴凉。
    此时, 从崖底至山顶陆续传来奇怪的鸟鸣声。
    沈莹细听之后,向闲坐在椅上的秦烟禀道:
    “主子,暗卫确认,那两人已毙命。”
    秦文正闻言全身一瘫, 面色灰败。
    但从那么高的崖上掉下, 不是本就无甚生还的可能吗?
    那当年沈时英和秦烟,她们究竟经历了什……
    身后传来秦烟清冷的嗓音, 打断了秦文正尚有些混沌的思绪。
    “秦相, 需要我帮你报官吗?”
    “不能报官!”秦文正闻言心头一凛, 眼中的哀痛瞬间消失。
    他当即以手撑地站起, 转身紧拧眉头看向秦烟,再一次重复道:
    “不能报官!”
    秦文正方才就在猜测,今日之事,只怕太子也是知情。
    秦烟在上京城中,劫走一名宫妃, 一位丞相,一个相府夫人,且能顺利带人出城,其中必有南衙禁军为其放行。
    如果真是这样, 那么太子不仅是知情人, 他还在用太子府的势力为秦烟今日的行动护航。
    秦相清楚, 如果他以受害人报官,自己就真站到了这位当权太子的对立面,且毫无胜算。
    秦烟虽说有绑架,私设公堂,和诱导他人杀人之实,但有太子助势,也可以说秦烟只是恫吓淑妃和宋眉,并没有真正打算砍断绳索。
    但秦文正自己是真的举刀致淑妃和宋眉丧命。
    宋眉也就罢了,可淑妃如今是诞育了皇子的一品宫妃,是皇室中人。
    如若报官,对太子妃秦烟来说,此事最终可能不了了之;但对秦文正自己,就算他最终能脱罪,今日之事也会是他仕途上致命的污点。
    ------
    秦相沉默片刻,最终下了决定:
    “时英,烟烟。宋眉和淑妃几次三番对你们母女下杀手,虽未得逞,但善恶终有报。”
    “今日淑妃和宋眉相约登山,二人不小心失足坠崖,最终施救无门,命丧于崖底。”
    秦文正说完这话,仍立在原处。
    他凝眸看着沈时英和秦烟的方向,似乎在等待她们是否同意他的这套说辞。
    秦烟靠向椅背,似笑非笑地看着崖边的秦文正。
    一旁的沈时英放下手中的糕点,用巾帕擦了擦手,而后抚掌笑道:
    “秦文正,我该佩服你遇事的理智沉着呢,还是该叹一声你的冷血无情。”
    “方才坠崖的,一个是你的亲姐,一个是陪伴你十几年的青梅竹马枕边人。”
    “哦,你该不是早就想杀宋眉了吧,方才下刀时,你可是半点犹豫都不带的。”
    “不论发生什么,在你心中最重要的,永远只有你的立场和利益。”
    “秦文正,你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官员,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君,合格的父亲,合格的兄弟。”
    沈时英说完,便自顾地喝茶,视线没再停留在秦文正身上。
    秦文正身体微僵,对沈时英所言,他未辩驳,但……
    沈时英是这样看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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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文正默了一瞬,而后苍白着脸道:
    “时英,烟烟,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当年我心不定,被她们……”
    秦文正的话被沈时英摆手打断:
    “你的道歉,我不需要,烟烟也不需要。”
    “你也不必说你是什么心不定。”
    “你要儿子给你们秦府传宗接代的心思,可一向是最为坚定无比的。”
    秦文正被沈时英这一通半讥半讽的话说得哑口无言。
    沈时英起身,伸手理了理裙摆,对秦烟道:
    “烟烟,走吧,今日你这礼不错,我也看了好一出大戏。”
    “让你的人给她们收尸吧,淑妃和宋眉不过是杀人未遂而已,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不至于让她们曝尸荒野。”
    “你说,是不是啊,秦相?”
    秦文正触到沈时英投向他的轻蔑的一瞥,心中是既难堪又痛心。
    杀人未遂……
    当年沈时英和秦烟坠崖时,秦烟才五岁。秦烟能活着,定是沈时英以命相护,而沈时英又会受多重的伤?
    沈时英总是一身红裙,是否当时她身上的一袭红裙也被血染得……
    “时英……”
    秦文正向前一步,哽咽开口,准备唤住正在离开崖顶的沈时英,却被秦烟的下属拦下。
    而沈时英和秦烟脚步未停,就似未曾听见秦文正那一声呼唤一般,径直下崖。
    崖顶,只剩下被留下处理现场的秦烟的下属,以及呆立在原地的秦文正。
    此时天上原本厚重的云层已完全散开,温暖的阳光倾洒在这片山林,但秦文正却只觉得周身寒凉。
    接下来,该怎么办……
    ------
    当日,上京城的坊间流传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宫中四妃之一的淑妃,同秦相府夫人宋氏出城登高时,不慎双双坠崖而亡。
    淑妃的尸首,由右相秦文正送回皇城承乾宫。
    当日傍晚,一身素服的晋王封羡,骑一匹快马疾驰至秦相府。
    此时秦相府中也是一片缟素,晋王封羡本就不是来吊丧的,他并未踏入秦夫人宋氏停灵的中堂,而是让秦相府管家张全直接将他带去了秦相所在的书房。
    房门紧闭的书房内,只晋王封羡和右相秦文正二人。
    封羡并未入座,而是神色冰冷地向秦文正质问出声:
    “舅父,我母妃今日本只打算来秦相府看望外祖母,又怎会突然临时出城去登山?”
    “今日护送母妃出宫的承乾宫的宫人和北衙禁军都回了宫,他们只说路上遇袭被迷晕,之后的事情便丝毫不清楚。”
    “母妃死得蹊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封羡并不认为秦相会害母妃,母妃是秦相在皇室的倚仗,母妃的死对秦相无半点好处。
    但母妃的尸首是由秦相送回,秦相必定知情。
    封羡心中有些猜测,只是想要向舅父秦相证实。
    秦文正自封羡刚一开口便只垂眸不语,他料想过此刻的场景,当然,他也准备好了最能切中封羡痛点的说辞。
    秦文正抬头,面色严肃地对晋王封羡道:
    “秋狝围猎行刺案,同你母妃有关。那是谋逆,属十恶之大罪。”
    “你母妃离世,将她做的那些事带进了坟墓,便就此了结。”
    “而你仍旧是晋王殿下,是皇室血脉。”
    “你想想清楚,是否真要继续追究。”
    今日淑妃在崖上并未直接承认她同秋狝行刺案有关,但秦文正看封羡此刻的神色,似乎封羡也知情。
    秦文正心中大定,他猜对了。
    但这对母子,也实在是胆大包天!
    秦文正抬步离开,独留封羡一人在书房中默坐良久。
    ------
    是夜,秦相府。
    秦文正满身疲惫进老夫人屋中时,见老太太伏在榻上哀声痛哭,屋内的仆妇怎么劝都劝不住。
    听见下人给秦相行礼的声音,老太太猛然抬头,向秦文正怒道:
    “你是有哪根筋搭错了,竟要辞官?”
    秦文正皱眉,挥退下人,并让她们关上了房门,屋中只剩秦文正和老夫人两人。
    秦文正刚准备开口解释,老太太痛哭道:
    “你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洺儿打算啊!”
    “文正,你怎么就想不明白?”老太太继续揪着胸口哀哭。
    秦文正面色铁青,洺儿?秦洺!
    老太太继续哭道:
    “你快把洺儿弄回来,我的洺儿啊……”
    “母亲。”秦文正冷声打断了老夫人的话,几经犹豫,秦文正还是开口道出了那个难堪的事实:
    “秦洺可能不是我的儿子。”
    秦文正说完这话,紧闭双眼。
    这个他本打算瞒着老太太一辈子的糟心事,最终还是由他亲口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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