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变化颇大的二哥一脸释然地对着他说道。
    “人一生的福气可能真的是有定数的,我这前半生浑浑噩噩,自以为是为了闺女好,实际上就是带着闺女在家里做牛做马,现在分了家,我的运气似乎终于回来了,前半生吃的苦,后半生都是甜。”
    其实就是一句看似寻常的感慨,却触动了宿有粮敏感的神经。
    自己的闺女有多特殊,宿有粮还能不清楚吗,只不过这些年他一直都引以为傲,跟他娘一样,觉得闺女是有大福气的孩子。
    但老二有句话让他警醒,人一生的福气可能都是有定数的!
    他闺女的大运气会不会是透支她下半生的好运得来的呢?或者说这辈子的大运气需要之后几辈子来偿还?
    宿有粮和小李氏的心眼很多,但对女儿的疼爱却是真实不掺任何杂质的,如果女儿现在的好运真的需要付出某种代价来换取,他们宁可不要。
    抱着这样的想法,宿有粮再也不敢让闺女肆意挥霍自己的好运了。
    福宝出门捡到的银子全都捐给了收容孤儿的慈幼院,偶尔采到的人参灵芝卖掉后,也要将其中六成的银子分散给一些孤寡老人和可怜的乞丐。
    宿有文在考前连连倒霉,想要借侄女的福气镇压自己的霉气,也被宿有粮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闺女的好运连他们这对亲爹亲娘都舍不得沾,怎么可以用在外人身上呢。
    天知道当年老四考中童生和秀才有没有用到他们闺女的福气,这一次可是乡试,需要消耗的运气恐怕更多吧。
    因为这件事,宿有粮跟疼爱幼子的亲娘也闹的有些不太愉快,于是在好不容易攒了一些银子后,宿有粮就带着妻儿搬去了镇上,开了一家早点铺,小李氏做点心的手艺着实不错,一家人不再想着弄那些歪门邪道,小日子过的也算红火。
    村民们的谈话福宝也都听见了,她的心里比她爹还难受。
    以前福宝一直觉得奶奶和小叔是真心疼她,可渐渐的,她才发现,奶奶和小叔的疼爱都是有前提的,她能带来福气,带来好处,她才是那个备受宠爱的福宝。
    这个发现,让福宝心中产生了隔阂,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与他们亲近了。
    “诶呀,有粮回来啦,带着媳妇孩子回来看你爹娘呢?”
    说地正欢的乡亲们这才发现路过的宿老三一家,连忙停止之前那个话题,冲着他们一家尴尬地笑了笑。
    说起来,宿家人现在的日子都不差。
    宿老大一家踏实勤快,早些年就已经攒钱建了房子,从宿家老宅搬出去住,前年给大儿子讨了个媳妇,现在已经怀上了,再过几个月都是当爷爷奶奶的人了。
    宿老三一家在镇上开了早点铺,现在也在镇上买了个小院,是村里顶顶出息的后生。
    至于宿老四,虽然一直无缘乡试,可好歹还有一个秀才功名,也是村里说得起的人物。
    唯独宿老二,这些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恩,回来啦,这不我爹过寿嘛。”
    宿有粮也像是没听见他们之前的议论一样,笑着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带着妻女们朝老宅子走去。
    今天是宿奎山六□□寿,按照当地的规矩,出嫁的闺女要给老人切六十六块肉烧菜,宿家没有女儿,就由儿媳妇代替。
    这些年宿老大和宿老头虽然同住在一个村子里,却没什么来往,因此买肉的事情,自然落在了老三媳妇身上。
    大伙儿这才想起来原来今天还是宿奎山的大寿,不过宿家也没放出风声说要大办,显然只是一家人凑在一块,吃顿好点的饭菜而已。
    李氏正在院子里清洗他们老两口的衣服,看到老三回来,只是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八年过去了,可能是因为最骄傲的幼子郁郁不得志的缘故,李氏的长相愈发刻薄了。
    这些年她在村里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以前李氏多泼辣的一个人啊,无理也能搅三分,结果因为当初当众被吓尿那件事,但凡她和别人起了争执,人家都会拿这件事来糗她。
    李氏一度无颜出门,更别提像以前那样,自认为高人一等看不起其他村妇了。
    也正因为这样,李氏一直等着小儿子能够考中举人甚至更高的功名,等到小儿子出息了,谁还敢拿那件事来笑话她,可惜她等啊等,就是等不到小儿子出息,想要借孙女的福气压住小儿子的晦气,也被老三这个忤逆不孝的儿子拒绝了。
    现在老太太看老三一家都不顺眼,包括那个她曾经疼到骨子里的宝贝孙女。
    “回来啦。”
    宿奎山从屋子里出来,双手背在身后,弓着背,整个人老的厉害。
    因为当年分家时闹得不愉快,曾经最器重的长子现在就好像陌生人一样,而他寄予厚望的老四屡屡让他失望,现如今,四个儿子,竟然没有一个陪在身旁。
    宿奎山偶尔会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才会遭到这样的惩罚。
    “爹,我给你烧肉去。”
    小李氏对着公爹笑了笑,曾经她是婆婆最得意的儿媳妇,毕竟还沾着亲侄女这一层关系呢,可事关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亲儿子宿有粮都不顶事,更别提她这个还隔了一层的侄女呢。
    要不是公爹大寿,小李氏还真不愿意回来看婆婆的脸色。
    现在她总算体会到当年老大老二两家的日子有多难过了,特别是二哥父女,他们的日子远比她现在更难熬得多。
    宿奎山点了点头,看着三儿媳妇手里拎着的那块肉,心里多少还有些欣慰。
    “哼,你们就这点孝敬?要是心里还有我和你爹,等下次乡试的时候,就该带着福宝去你弟弟那儿住一段日子,让福宝保佑她小叔能考中举人,你们以为现在开着家早点铺就了不得了?家中出一个举人,那才是全家的体面,对福宝将来说亲,也有好处。”
    李氏将手里的衣服摔进木盆里,没好气地说道,她不明白了,这件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老三两口子为什么不愿意做。
    难道他是嫉妒自己亲弟弟比他更出息?
    之前宿有粮的那些解释李氏压根就没有往心里去,什么福气会耗光,耗光就耗光呗,下辈子倒霉关这辈子什么事?
    借口,都是借口!
    想到这儿,李氏又瞪了眼福宝,白疼她这个白眼狼了。
    宿有粮听他娘又老调重弹,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呢,就见村长一脸潮红地冲进了院子。
    “老二、老二、你们家老二!”
    跑得太急,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你们家老二,被封为大将军啦!”
    一连吸了好几口气,王村长才把话说明白。
    “有牛出息啦,老道说的没错,你们家确实出贵人啦!”
    王村长一脸激动,那可是大将军啊,那个传闻中灭了南疆的大将军啊,以前听说过那位临安总兵,可从来也没想过,那个人就是宿有牛啊。
    他们村里出了这样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以后谁还敢招惹他们村的人,就连他这个村长,走出去也顶顶有面。
    “还有还有,有牛,啊呸,大将军的闺女,也就是你们家二娘,她被皇上封为长宁郡君了,那可是王爷女儿才能有的封号,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啊!”
    宿奎山等人已经懵了。
    老二=大将军?
    二娘=长宁郡君?
    村长莫不是发癔症了吧?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县里的大小官吏都来了,就连知府大人都莅临王村长家中,他们这趟来,目的是转送宿傲白的信件。
    全村的人,这会儿都已经将村长家的院子给挤满了,不少人只能可怜巴巴地在外面用各种办法爬到墙头上,竖起耳朵想听听信里到底讲了些什么。
    一开始,知府等人对大将军的爹娘还十分尊重,可等信件被拆开翻阅后,这群官员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信件里大致传达了几个内容。
    首先是在宿氏族谱中添加一个名字,宿宝珠。
    这是宿傲白给二娘取的名字,他的取名实力有限,而且宝珠这个名字虽然俗气了一些,可胜在寓意清晰啊,宝珠宝珠,宝贝的掌上明珠。
    这是八年前宿傲白就给闺女取好的名字,在他看来,二娘根本就不算是正经的人名。
    在取完名字的当天,小姑娘的好感度终于突破了70点,宿傲白也得到了第一份奖励,可这份奖励他压根不敢取出来。
    那是一棵摇钱树,真正意义上一棵结出来的果子是铜钱银子的摇钱树。
    宿傲白又不缺银子花,没必要冒这种风险。
    从取完名字以后,二娘这个称呼,就再也没人提起过了,而且看小姑娘高兴的模样,就知道她很喜欢宝珠这个名字。
    心思敏感的小姑娘需要的就是这种直白又热烈的宠爱,她觉得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宝珠更好听的名字了。
    在时下的规矩里,即便是立了女户,在没有继承人出生之前,女户主的姓名也不能记录在族谱上,但现在宿傲白是将军,宿宝珠是皇帝亲封的郡君,能将郡君的名字记录在宿氏一族的族谱上,是宗族的荣耀。
    即便宿傲白在信里不提,这一次,宗族的长辈们肯定也得开祠堂祭祖,宣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并在族谱上记录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二件事,有关于爹娘的养老。
    信上说了,当年分家时的三亩地正式过户给自己的亲兄长,至于爹娘的赡养问题,他当年就是爹娘最不喜的儿子,为了让爹娘轻松愉快地度过晚年,他绝对不会出现在爹娘面前碍眼,以后每年,他都会捎来十两银子,就当是他的孝敬。
    官员们正是看到了这段内容,才瞬间变了脸色,原来大将军和家里的关系并不好,甚至还有些怨怼。
    宿奎山和李氏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宿有粮虽然有些失落,可一想到他们以前对待二哥的态度,羞愧之余又有些释然。
    换做是他,也做不到以德报怨。
    除此之外,信中还有一些对当地官员的嘱托,那就是绝对不能因为他的关系对宿家人徇私枉法。
    这也是在提醒他们,千万不能让宿家这些人,仗着他的权势耀武扬威,这些人以前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现在继续过什么样的日子吧。
    李氏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那个女人的儿子居然成了大将军,当年老道口中的贵人,居然真的是她以前从来都看不上的老二!
    她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就昏死过去,可她好歹还知道,老二出息了,或许还能提拔老四,可信上的内容,彻底打消了她的这个念头。
    与李氏等人的愤愤不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村长等人的激动喜悦。
    因为信中说了,他感念当年村长以及其他村民对自己的帮助,以后每一年他都会捐赠村里的私塾一百两银子,用于资助村里的孩子念书,同时如果有天资优越的孩子,他还会帮忙联系书院,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
    哪家没有孩子?谁家不希望小孩出息?
    宿傲白的这个做法,等于给了他们一个改换门庭的机会,这简直就是大大的善举。
    原本还有一些觉得他对爹娘的做法太过薄情的村民这会儿也说不出他半句坏话了,宿老二明明就很懂得感恩啊,完全是宿奎山他们两口子当年自己造的孽,逼得这样好的孩子跟他们生生离了心。
    宿奎山感受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鄙夷目光,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他最出息的儿子啊!他们家真正的贵子啊!就这样跟他离了心。
    如果当年他对这个儿子好一些,现在是不是已经被接去都城,成为将军府里享受荣华富贵的老太爷了?
    宿奎山悔不当初,他恨恨地看了眼身侧的老太婆,都怪她,是她害得自己跟儿子离了心。
    因为这一封信,宿奎山和李氏终究还是走上了相互埋怨,相互憎恨的道路。
    没人注意到,人群之外已经浑身僵硬的宿有文。
    他的噩梦成真了,他的二哥,终究还是成为了他永远都追赶不上的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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