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早上那番事后,无迹心乱如麻,连带着除夕也过得颇有些浑浑噩噩。
    原本以为好不容易能与外公杨左使等人相聚一回,却没想到先是殷黎称病、因为早上的事她又躲着小昭,而外公嘴上不说但还是记挂江南的舅舅,义父似乎心中也藏着事有些郁郁寡欢,五散人倒是一如既往地热闹,但如今时局动乱,众人也不过是在大堂宴中闹上一闹便作罢。
    少女默不作声的饮了一整壶酒后就要起身,一旁的小昭早就看见,连忙伸手要扶,却被她身姿极快的躲开:“不必。”
    少年愣愣的看着自己僵在空中的双手,涩声喊了句“姐姐”后,就见她神色不虞的揉了揉额角,冷淡说了句:“我还有事。”
    他们这番动静是在主座之下,但众人纷纷对这位天纵奇才的少女教主颇多关注,见二人这番纠缠,也不知道中间是何矛盾,于是各自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就当没看过这事儿。
    无迹白衣身影杳然离去,锦兰衣衫的少年微微低头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最后还是杨逍看不过去:“小昭公子,这些日子你替教主为明教尽心尽力,我先敬你一杯!”他一向聪慧,将二人牵到一起,少年自然不会拒绝。
    小昭在阴影处扯了扯嘴角,走到座前举起杯盏,眼神中对着少女展露的落寞尽数掩好,端着淡淡的笑:“多谢杨左使。”
    殿中重新又热闹起来。
    无迹不怎么擅长饮酒,只不过因为今日心中有事才闷闷喝了一壶,但她武功非比寻常,一整壶下来也只不过有些微微醺。
    身后是众人推杯换盏的吵闹声,她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看着院中头顶的寒月,一时间有些茫然。
    她确实情绪不佳,只是并非对小昭,更多的还是自己。
    明明已经和周哥哥定下媒妁之言,又为何要心旌摇曳?
    “......怎么回事?”
    “属下不知!但是......不让别人.......”
    不远处有人在窃窃私语,隔得有些远所以听不太真。
    无迹循着声音走过去,见到是光明顶上的医师木逢春与一旁的护卫教众,据说木逢春在之前跟着神医胡青牛学过一些时日,后来胡青牛去了蝴蝶谷后他就留在光明顶继续钻研医术,明教有什么疑难杂症也都会请他来把脉。
    “怎么回事?”无迹从阴影处现身看着二人。
    这倒将木逢春与那护卫吓得不清,看见是平日里深居简出的教主后立刻下跪:“教主!”
    无迹皱了下眉:“你们在说什么?”
    那护卫看了看木逢春,才回答:“禀教主,属下是鹰王身边十六暗卫中的隼一,奉命照顾殷小公子,但不知为何小公子的伤势越来越重,在下不敢擅自惊扰鹰王,便先来找木医师看看。”
    “是!”木逢春接着说道,“之前在下为殷小公子诊脉时并未发现不对,身上毒已散去,只有些内伤,疗养几日便能痊愈,但不知为何隼一突然说殷公子病情加重,连床都下不来了。”
    无迹越听越皱眉,殷黎的毒是自己亲手解的,他身上的内伤也是自己喂了疗伤丸,不出意外顶多今日便能痊愈,怎么可能会恶化!
    刚刚听外公说他身体不适还以为是不想看见自己,没想到真的是病情加重。
    “我去看看!”
    “怎敢劳烦教主!”隼一连忙开口。
    无迹顿步觑了眼他,还未开口就被木逢春打了圆场:“教主医术绝顶,若是教主亲自去看,那属下就偷个闲了。”
    少女听他这话后才收回目光,朝着一旁的天光阁中走去。
    等到少女的身影消失不见,隼一才忍不住开口:“木医师?”
    “你们习武之人,都这么笨么?”木逢春有些嫌弃的看看他,“教主很明显今日心情不好,你还非要冲上去拦着。何况她与殷公子之间是什么关系?那可是如假包换的表兄妹,她说去看殷公子还轮到你说话?”
    隼一立刻讷讷点头:“是,是!”然后又想到什么愣愣问道,“那我,我还要不要去守着?”
    木逢春实在没见过这么蠢的,反而被气笑了:“你说呢?你是论医术比得过教主还是论武功比得过教主?还有,我刚跟你说的你忘了?教主不太高兴,你最好别往她眼前凑!”
    “是了。”隼一听得连连点头,“多谢木医师。”
    木逢春闲散提步:“还是找个地儿喝酒去吧,今儿可是除夕啊。”
    殷黎身上带伤,所以住在僻静无人的天光阁后园疗养,因为是辞旧之夜,男女教众纷纷都回房自乐去了,所以这处更加寂静无人,周围路上也只有淡淡灯笼光亮。
    无迹想到殷黎平日性子就冷,但本该团圆的除夕居然也孤身一人呆在这儿,不免有些难受。
    刚走到屋檐下时又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雪花如鹅毛般飘落,将本就凄冷的园子埋上刺骨的寒。
    她叩了叩门,没有动静,想到隼一说他已经病到下不来床有些心急,手下使了点劲儿直接推开双门。
    屋内漆黑一片,不知道是为何也没掌灯,死寂一片,又冷又静,丝毫不像病人住的地方。
    少女立刻弹指点灯,昏黄的烛火晃晃悠悠的立起来,将周围渐渐照亮。
    屏风后,一旁斜倚在榻前的少年听见这番动静后缓缓回过头,依旧一身黑衣,束着窄窄的腰线,更显得腿长肩宽,正坐在后窗看着洋洋落下的大雪,脸色苍白至极,比窗外雪花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迹走过去,俯视着他:“你的伤势如何了?”
    少年只冷冷瞥了她一眼,并未回复,兀自转回头去看窗外的落雪。
    少女皱了皱眉,但依旧按捺住性子:“我听隼一说你病情加重,怎么回事?”
    殷黎没有回头看他,因为病痛折磨愈发分明的下颌线泛着要割伤人的锋利:“关你什么事。”
    他的声音冷极,半丝人情味儿也没有。
    无迹有些焦躁的抿了抿唇,但看在他生病的份儿上依旧忍着怒火:“手,我把下脉。”
    听了少女的话后,殷黎侧头,眼底是倨傲的讥诮:“不用惺惺作态,用不着你在这假好心。”
    “惺惺作态?”少女咬了咬牙,眉头皱的死紧,“我对你何曾有过惺惺作态!”
    她压着怒意不欲与他起任何争执,直接要去捉他的手腕,却被少年眼疾手快挡下,但论起手脚功夫怎么可能比得过,于是只五六招后便被无迹捏住脉门。
    双指一探,少女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而殷黎的脸色也愈发煞白,胸膛有些不正常的起伏着。
    无迹咬着牙,双眸死死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从齿间挤出来:“七虫七花毒?你怎么中的?”
    少年丝毫不见任何异色,慢条斯理的挣开桎梏收回手:“关你什么事?”这是他今夜第二次说这句话,只是这次他又半是冷笑接了句,“你在意我?”
    无迹一愣,无声抬眼看他,正好撞见他今晚第一次正视的眸光,桃花眼是强撑的狠厉,但细细看去瞳孔微颤,明显暗藏不安。
    少女缓缓阖眸,吐出一口气,将心头的怒意与焦躁堪堪散去些,继而抬眼看着少年——
    “在意。”
    “现在可以告诉我解药了吗?”
    光明顶上不可能有人专门给他下这刁钻至极的毒,所以只能是殷黎自己,少女虽然医术卓绝,但是如果不知道七虫七花配方,费劲万难也配不出解药。
    少年轻轻闪了下长睫,轻微仿佛倏忽振翅的蝶,那双桃花眼里切肤的冷锐渐渐散去,他缓缓起身,走近。
    俯身。
    待毫无血色的双唇贴上少女的唇角时,那股子冰凉的冷让无迹忍不住一僵。
    “这样,你就肯告诉我了?”少女直直看着他,眼底是昏暗烛光照不清的重重阴影。
    少年没有开口,只无声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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