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到这里的第一天起,便决定了要活出真正的自己。而人心是贪婪的,一旦走上随心的路,就很难再回头。
    回不了头的,太难了。
    祁正雄说:“当年我从小凌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身浩气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狂妄,N市那一片天地,我祁正雄岂不是想闯就闯?!可后来,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共创辉煌的兄弟们一个个死于非命时,我才幡然醒悟,有的路,它真就走不得。那时,我遇到了小凌的母亲。”
    “所以,其实我很能理解你对于小凌的意义,就像当初丽儿对于我的意义。在黑暗的日子里照进一道光,在灰扑扑的人生里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生活。我想金盆洗手,不干了。”
    祁正雄缓缓吐出一口烟,顿了顿。狄初没有说话,以防自己打断祁正雄的思路,那是很不礼貌的。
    果然,过了会儿,祁正雄说:“直到我发现自己想脱身却已深陷泥淖时,才知道,有的事一回头就晚了。所以我送走了小凌和迟迟,希望在我处理好这些事前,让他们远离。”
    祁正雄闭闭眼:“但我万万没想到,没想到十六年后,小凌站在我面前,眼皮一眨也不眨地跟我说’爸,我走上这条路了。北坝到东门,我挨着挨着收拾了一遍。你当年能做到的,我也能。‘我震惊地说不出话,第一次打了他。那一巴掌用尽全力,小凌嘴角全是血,后来他一年没回家。”
    老一辈的大哥们已经想归隐山林,深藏功名。金盆洗手,从此江湖不见。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或许是没想到自己的后辈,在多年后,依然不知天高地厚地闯入这片血池之内。
    他们或许想用同样的方式来向自己那活在道中传奇里的父辈们证明,十年过去,几十年过去,这条路上的恩恩怨怨,依然是英雄造时代。
    狄初听得脑仁儿疼,心也疼,光是脑补祁凌可怜兮兮,眼底透着倔强、嘴角透血的模样,就忍不住想问问祁正雄,你他妈怎么忍心。
    狄初觉得祁正雄这老丈人虽然挺合他胃口,也深得他心。但同祁凌比起来,其他一切通通靠边。
    狄初说:“叔叔,那这次事件之后,凌哥他能脱离吗?”
    “怎么不能?”祁正雄说,“不然你以为我来这儿是干什么,我们这辈人,活在传言里太久,不出来见光,别人会以为这把宝刀已经锈得斩不了人头了。”
    “人……人头?”狄初哽了一下。
    祁正雄哈哈大笑:“倒不是真的那么做,你放心就好。以后呢,你和小凌好好过自己的校园生活,这些事,再也不会打扰到你们俩。”
    “一切都会过去的。”
    在人世间摸爬滚打、跌入深渊又爬起来,唯一能肯定、能被证明为真理的,始终只有一句话。
    一切都会过去的。
    无论这双眼睛见识过多少污秽肮脏,却也同时见过许多无与伦比的美丽啊。
    一切都会过去,那些曾让你欢笑,让你哭泣,让你刻骨铭心,缠绵悱恻的事,终将过去。可能你当时觉得这个坎儿永远过不去了,这个黑暗的故事将会伴随你一辈子;可能你当时觉得这个快乐将会永恒,一分一秒,都是写在对方心底的诗。
    而这一切都会过去,当你多年后再次回忆起来时,或沉默、或微笑。
    其实都好。
    一切都会过去。
    祁正雄站在河边,深深河水在夜里漆黑一片。哗哗的水声于宁静里有如琴音,狄初见他把烟头潇洒地掷进河中。猩红的烟头在投入河面的一刹那,泯灭不见。
    “小初,你是初恋吗?”祁正雄问。
    狄初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撩家应该不算恋爱吧。其实在他心里,只有遇上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爱,第一次心神交合,第一次灵魂相交的人,才算恋爱。
    这么说来,就只有祁凌了。
    于是狄初说:“是第一次,叔叔。”
    祁正雄说:“我们小凌,个性冲动、霸道,是个性情中人。为了喜欢的事,喜欢的人,往往能不顾一切。就算他抽烟喝酒,就算他有那样的过往,但作为父亲,还是希望你多看看他的闪光点,就算是父亲的私心。”
    “在你眼里,他的优点越多,我想,你应该会越喜欢他吧。”
    狄初想,不用你说,祁凌在他心里已经是无可替代的了。说不出这个人哪里好,但就是谁也替代不了。
    祁正雄侧头看着他:“小初,小凌和你相同,也是个像神一样的好孩子。”
    像神一样的孩子。
    若众生平等,看人的眼光平等,那么,“好孩子”这样的定义,就绝不该只是属于“成绩好、听话顺从”这类人。这样的孩子固然按部就班,墨守成规,容易管教。但也就失去了更多的可能性,属于每个人独特的可能性。
    神的孩子,都是不一样的。
    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闪闪发光。可能有的人生活上一塌糊涂,有的人成绩不堪入目,有的人不漂亮也不出众,有的人埋没在人群中如沙砾一般。
    可我们不就是要去看到每个人的不同吗,看到属于每个人的亮点。这个世界上不缺星光,缺的是一双温柔的眼睛。
    这是一个多元的世界,所有人都是神的孩子。
    狄初想了想,接到:“叔叔,凌哥很厉害。真的,他有很多东西,都值得我学习。”
    “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共同成长。这是我和他妈妈,对你们的期待。”祁正雄拉了拉衣服,“但是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往后要经受的考验也不会少。有些话,叔叔想在这儿跟你谈谈。”
    “您说。”
    “既然都是年轻人,谈恋爱受点伤,是必然的。小凌这孩子,总是外表强装快乐,所有的痛苦磨难都自己一个人抗。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只要不是实在没办法的事儿,别提分开。”
    狄初一怔,说句实话,他从未想过某一天要同祁凌分开。即使是高考之后,他想的也是在不放弃自己的理想目标下,尽力追随祁凌的脚步。
    祁正雄说:“可能现在跟你们说这些有点难懂,但大意就是指,很可能某一天,人都会变。”
    “人一直在变,’你变了‘的意思是,你现在不是我想要的样子。或许有一天,你对小凌的状态不满意了,或者,他觉得你也不是他想要的那样了。叔叔始终希望,好聚好散。”
    “如果真有那一天,完全可以看开点,这不仅是放过对方,最重要的是自我解脱。很多存在的痛苦都源于’喜欢拿自己的构想去安排别人的世界时所产生的格格不入‘。做人不能太固执,不能太认死理。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不再是你喜欢的样子了,那你再去找个喜欢的人,就好了。”
    狄初听得心惊,这些事,他真的是从未考虑过,从未认真细想。或者说,他不敢去想,也想不到这么深。如今爱人就在眼前,感情正如火如荼。
    谁会去想分别的事?
    只有旁观者能提醒他们,随时保持清醒。
    可是,狄初光是想到祁凌的那份温暖那份霸道被别人享用,自己心里就有一万个受不了。
    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不愿意,绝对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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