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苏再往前一步,小心伸手,见男人没有反应,便欲搀他胳膊,岂料刚碰到手臂,男人忽然手腕翻转,一把抓住种苏手腕。
    种苏一惊,抬眸,与男人四目相对,男人不知何时睁开眼,定定盯着种苏。
    种苏忙道:“哎,别怕,我……嘶!痛!”
    男人蓦然发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手心滚烫,五指犹如铁爪,简直要将种苏手腕扼断般,种苏大痛,拼命挣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挣脱出来。
    “你干什么?!”种苏又惊又痛,握着手腕,朝后退去。
    “敢碰我,杀了你!”男人声音低沉,语音微颤,却仍充满萧杀之气,迷蒙双眼似有所清明,眼眸幽黑,锐利,犹如一柄出鞘利剑,直直投来时,竟让种苏心头微微一颤。
    然而只短暂一瞬,男人手臂滑落,跌落身侧,头颅也再度乏力的仰靠在巷璧。显然刚刚那刹那的爆发,乃强弩之末,已用尽气力。
    只余那双幽黑深眸,勉力盯着种苏。
    种苏冷不丁被吓了一吓,手腕上火辣辣痛,低头一看,已然泛红一片。
    种苏本不欲与醉鬼计较,然则今日初来长安,先被骂了两次,又被偷了钱袋,此刻一片好心,却反被嫌弃,连着挨了两下,更被威胁要杀了她……这长安城简直在给人下马威。
    种苏虽不信运道之说,但这种出师不利,接二连三的“打击”多少令她心中不爽。
    这男人的眼神,好似真要杀了她一般。
    长安城的人都这么横的么?
    男人仍盯着种苏,目中含怒带火。
    种苏顿了顿,忽然脸色一变,嘻嘻笑起来:“杀了我?你这么厉害的么?”
    种苏仍提着那小花灯,缓缓走近男人。
    “不能碰么?我偏要碰。”
    男人好似听的十分费力,过了会儿方反应过来,脸色眼见一变,齿间勉力迸出两个字:“你敢……”
    种苏将那小花灯随手搁在旁边小木架上,接着蹲下|身,男人身形修长,种苏蹲在男人两腿间,目光与男人齐平,右手伸出,食指纤纤,自然弯曲,轻轻滑过男人脸侧。
    男人:……
    男人蓦然睁大双眼,仿佛不可置信,瞪眼看向种苏,眼中带着怒火,似想当场要了种苏的命,然而拼尽全力,只换来手指无力的颤动而已。
    “你……”男人欲开口,出口却是浓重,不由自主的喘|息。
    种苏笑的人畜无害:“我碰了。”
    “你要杀了我么?”种苏眯眼,唇角弯起,如同讨打的小狐狸:“可你好像很喜欢被碰呢。”
    种苏食指拇指轻捏住男人下巴,微微抬起,轻笑道:“是要杀了我,还是要我再碰碰呢。”
    “……滚……杀……”
    男人咬牙道,仍带着怒意与威胁之意,却语不成句,又满脸红晕,目光渐渐失神,实在毫无杀伤之力。
    种苏微微一笑,说:“哦,我知道了。”
    她本想用扇子戏弄一番——扇子使起来更得心应手,奈何刚刚已被挤掉,只得用手。
    二月底冬末初春,种苏手掌微凉,男人却浑身滚烫,种苏手背虚虚轻抚男人下颌,凉意碰触火热,男人不由得一颤,喉头深深一滚。
    种苏手背离开时,男人微侧首,似情不自禁想要轻蹭,挽留。
    种苏快速滑过男人下巴,脖颈,未加刻意捉弄,只想给他点颜色看看,目的达到,便点到为止。然而这短短一瞬,对此时的男人而言,却漫长久远。
    男人靠在壁上,脖颈仰起,刚刚的动作间,衣衫更添凌乱,露出锁骨和一片肌肤,此际微微发红,胸|口不断起伏。男人嘴唇微张,呼吸灼热无比。
    他双目紧闭,眉头拧起,神情仿佛十分痛苦。
    是不是有点造孽了……
    种苏正要放手,一眼瞥见手腕上新鲜红痕,不必想,明日必会淤青,疼上几日——种苏哼一声,撤手之时,顺手掐了男人锁骨一记。
    那力道不算太重,却也不轻,男人吃痛,蓦然坐直,睁开双眼。
    种苏始料不及,与男人面对面四目相对。
    两人一蹲一坐,堪称近在咫尺,木架上小花灯的温润光芒同时照着两人面庞,眼中映照着彼此面容,一时间,静谧无声。
    男人眼眸深邃而漂亮,眉头微拧,眼尾发红,眼神似清醒,似迷离,定定看着种苏。
    种苏眨眨眼,长睫在灯下扑闪,心头蓦地一跳。
    “公子!”
    巷外忽然传来桑桑的呼声。
    种苏一惊,慌忙站起,不小心踩到衣摆,顿时往前摔去,慌乱中手掌一按,好巧不巧,按在男人正胸口处……
    男人喉咙里逸出痛苦闷哼,身体骤然一僵。
    种苏慌忙爬起,不小心碰到旁边木架,小花灯掉落在地,也顾不得了。
    “公子?”桑桑听见响动,朝巷内而来。
    “别进来!”种苏忙阻道,“我马上出来。”
    种苏三两下整理好衣摆,男人重|喘一口,似清明了些,目光犹如刀剑一般,看出种苏要走,便道:“你给……我等着。”
    种苏笑眯眯道:“好呀,只要我们有缘再会。”
    长安都城总计一百多坊,几十万户,况她又不长居此坊,且无名无姓的,岂能那么凑巧再遇?便是有心要找,也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男人喘息着,眯眼努力狠盯种苏,似要将她铭记在心。
    种苏走出两步,感觉到身后目光,便又回头,朝男人一笑,一本正经道:“世人都叫女子注意穿着举止,保护好自己。其实男子也一样,尤其长的好看的,出门在外,也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呐。”
    种苏转身,背对男子扬起手臂,潇洒一挥,扬长而去。
    第3章 捉拿淫贼
    “公子,你在跟谁说话?里头有人?”
    “一个醉鬼。”
    种苏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钱袋还真被陆清纯跟桑桑追了回来,顺道买了茶水,种苏走出一段,便让陆清纯去找附近的巡防军。
    那人情势不大好,若无及时救治,虽不见得性命有虞,却恐怕伤身。
    夜渐深,之后种苏喝完买来的茶,终究有点凉意,天月楼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种苏遥遥一看,觉得月亮看来看去,似乎也无甚特别,反正以后在长安,有的是时间,便索性今日先打道回府。
    舟车劳顿,到底累了,种苏简单洗漱一番,晚饭都未吃,便躺下睡了。
    倒是一夜无梦。
    这一夜,大明宫内却灯火通明,彻夜无眠。
    啪——
    一只药箱被踢了出来。
    “滚。”
    紧接着一名太医捂着额头,连滚带爬仓皇而出,捡起药箱,慌忙退出殿外。
    殿中宫女侍从跪了一地,听着里头的雷霆之怒,瑟瑟发抖。
    今儿是杨相寿诞庆会最后一日,天子陛下微服出宫,到杨府贺寿,本是件兴事,却不知怎的,出了岔子。
    先是陛下迟迟未归,后来却被城防军将领匆匆护送回来。回来时马车一路行到殿门口,陛下披着斗篷,从头到脚全身裹的严严实实,更几乎被人搀扶行走。
    紧接着太医们匆匆而至,殿门随之关闭,只留天子几名近侍伺候在侧。
    内侍总管谭德德候在床边,心急如焚:“黄太医,可得快点,陛下难受的紧。”
    黄太医满头是汗,连连点头:“这便扎针。”
    自上个太医提出“找几名女子来”时被撵出去后,无人敢再提出此议,只得另用他法,扎针的扎针,煎药的煎药,擦身的擦身,力图尽快“药到病除”。
    当今大康天子李妄躺在宽大龙榻上,床帏影影绰绰,现出朦胧而修长的身体轮廓,一只手臂伸出帐外,手背上青筋毕露,臂膀上犹染红晕,显然药性已到极致。
    “水。”李妄声音暗哑,嘶声道。
    谭德德忙扶起李妄头部,小心喂水,一杯凉水入腹,李妄似有所缓,吐出一口气,闭上眼。
    城防军将领候在殿外,谭德德出来,低声叮嘱了两句,城防军将领自不敢多问多说,忙不迭点头应是,之后匆匆离宫。
    谭德德转身返回内殿,路过门口时,一旁跪着个小太监,谭德德见到他,上去便劈手一巴掌,小太监捂着脸,呜呜的哭。
    “还有脸哭,没用的东西。”谭德德骂道:“让你好好看着陛下,那么点路,都能弄丢人。好好哭吧,等陛下醒来,你便没有脑袋哭了。”
    小太监惨白着脸:“师父,救我……”
    小太监委屈的很。
    今儿小王爷来了宫中一趟,离宫时说要去杨府,也不知是顺口还是刻意,问皇帝要不要同去。谁都知道皇帝不爱出宫,多年来几乎不曾外出,谁知今日竟不知为何,破天荒一口答应。
    事出突然,谭德德赶紧安排,皇帝却摆摆手,言去去就回,不必大张旗鼓,况且有小王爷护送,宫中侍卫也不必带了。谭德德本要跟随,奈何前几日扭了脚,行走不便,只得让自己徒弟小太监谭笑笑随侍皇帝,就那么坐着小王爷的马车径自走了。
    原本一切顺利。
    皇帝与小王爷抵达杨府,杨府上下自是惊喜不已,盛情款待,皇帝吃过几杯酒,便起身离开。杨府本要遣人护送皇帝回宫,小王爷却邀皇帝到王府一坐,皇帝好容易出来一趟,反正回宫顺道过王府,便点了头。
    皇帝与小王爷坐前头车辆,谭笑笑与小王爷管家等人坐后头车辆。
    马车嘚嘚嘚行驶。
    待谭笑笑发觉不对时,皇帝乘坐的车辆已不知所终。
    “皇兄喝醉了,去醒酒了嘿嘿。”小王爷说。
    谭笑笑急的直蹦,待找到那马车和宅院时,却已人去楼空,不见皇帝踪影。这下连小王爷也慌了,赶紧各自去找,所幸才寻了一会儿,有路人呈报巷中有人醉酒,赶过去一看,正是皇帝。
    “小王爷哪是我拦的住的,”谭笑笑哭道:“师父,求您救我。”
    谭德德问道:“小王爷人呢。”
    “在殿门外蹲着,不敢进来。”
    谭德德白胖的手指重重点了点谭笑笑,而后眼观四周,压低声音问道:“其他人可看见巷中情形了?”
    谭笑笑会意,忙摇头:“我先进去的……用斗篷裹住陛下后,方让其他人进来。”只是明眼人一看便知有异,至于旁人究竟看出了几分,却是不知了。
    “当时究竟何种情况……”谭德德正要细问,殿里头传来声响,忙住了口,赶紧迈步殿内,临走时又给了谭笑笑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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