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乞丐正呼天抢地,忽被这一眼盯得脊背一麻,心中陡然升起寒意,连话都结巴起来:“……行行……好……吧。”
    “过分了啊!”
    清亮的一道声音忽然响起,种苏大步走过来,看也不看那些小乞丐,朝中年乞丐扬眉道:“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还来第三次!这是欺负人好说话,逮着不放了么?”
    李妄看清种苏,目光一闪。
    中年乞丐也显然意外种苏的出现,马上反应过来,哭丧道:“公子冤枉啊,只是我们今天所乞得,包括两位公子所赏,全被那些天杀的抢了,抢个精光。不想又遇见两位,当真有缘,两位公子仁慈,便好人做到底,再赏我们点儿吧,可怜这几个孩儿,还没来得及吃顿饱饭啊。”
    说话间,小乞丐们仍围着李妄。
    “打住,我可跟你无缘,”种苏脸上仍带着笑,一副亲和模样,说,“是真被抢了么,还是有人——人心不足,想要更多呢?”
    中年乞丐叫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当真……”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种苏转身,出手如电,手中玉扇啪啪啪,飞快击打小乞丐们的手背,那力道颇重,小乞丐们吃痛,顿时纷纷松手。
    种苏再手腕一转,扇子横在李妄面前,往后一拨,将李妄与小乞丐们彻底分开,同时自己往前一迈,半个身子挡在李妄面前,有意无意的将人纳入自己的势力保护范围之内。
    行动间,头上发带飘扬,轻拂过李妄下颌。
    小乞丐们捂着被敲红的手背纷纷后退,种苏视而不见,只揪住其中一个稍大点的男孩,扇子再加大力度,朝他手上猛的一敲。
    男孩痛呼一声,手松开,种苏眼疾手快,半空中接过男孩手中掉落的东西。
    “装可怜就罢了,偷东西可是要挨打的。”
    种苏手心朝下半张开,指间悬下个东西,晃晃悠悠,赫然是只玉佩。
    谭笑笑马上看向李妄腰间,哪还有玉佩的影子,这才知道被偷了。
    “好啊,竟是小偷!这就拉你们去见官。”
    中年乞丐叫道:“误会误会。定是不小心扯了下来。”说着便重重扇了那男孩两巴掌,骂道:“不长眼的东西!”
    他下手极重,男孩面颊马上肿起,通红一片,捂着脸,瑟缩退到一旁。
    “我这便走,回去再好好教训这帮崽子。”中年乞丐低头哈腰道。
    “想走可以,”种苏仍笑着,语调甚至轻快,像与人不过街头闲话家常般,“东西留下。”
    “什么东西?”中年乞丐道:“公子别冤枉人啊,可没拿别的了。”
    种苏慢悠悠道:“本来呢,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拿回的道理。可那么好的东西,落到你这种人手中,委实有点可惜——另外那只玉佩,还回来。”
    中年乞丐万万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当即叫道:“公子这是什么话……再者那东西又不是你的。”
    “虽不是我的,”种苏道:“但想必这位公子现下也同我一样的想法。”
    种苏微侧头,转头望向李妄,眉头戏谑一挑,问道:“是吧。”
    李妄高出种苏不少,黑眸低垂,眸中清晰映出种苏漂亮的笑眼。
    “是。”李妄点头。
    “听见了么?”种苏下巴一扬,“交出来吧。”
    中年乞丐换了副面孔,苦哈哈道:“我们的东西都被那群地头蛇抢光了,公子,不是不还,是真没了。”
    种苏伸出手,掌心朝上,中指微微弹了弹,意思很明显,别废话,赶紧的。
    中年乞丐眼睛骨碌碌转,还想再哭诉。
    种苏:“一。”
    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公子不信,大可以搜身,我这就脱了衣服……”
    种苏充耳不闻,小扇子在掌心里云淡风轻的一磕,“二。”
    中年男人见来软的不行,登时再换副脸色,就要叫嚷,却见种苏忽然手一扬,手中那柄小玉扇举到空中,轻轻一点,她身后那一直静立未动的威猛侍卫蓦地一动,中年乞丐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瞬,脖子上贴上个冰凉物事。
    “嘘,”种苏含笑道:“别瞎嚷嚷,也别试图呼叫同伙。我敢保证,无论谁,都快不过他的手。”
    陆清纯迅疾如风,一手环住中年乞丐的肩膀,似勾肩搭背般,手却绕过肩头,扼在中年乞丐脖颈上,左脚则踏在一直躺着的那乞丐胸前——竟是个男乞丐,正欲偷偷爬起,被陆清纯一脚踩住,顿时动弹不得。
    这变故突如其来,中年乞丐本想撒泼耍赖,却一招被制,当即冷汗津津,小乞丐们也惊住了,缩在一旁不敢乱动。
    东市上人来人往,街头打闹本就屡见不鲜,他们动静不算大,偶有人看见这幕,也未太在意。
    谭笑笑擦擦汗,看看种苏,又看李妄。
    李妄负手而立,眼前这局面明显种苏胜券在握,无需他人插手。李妄注视着种苏侧颜,眸中微带好奇之色。
    “……嘶……安……”
    种苏唇形微动,一个“三”字呼之欲出。
    “我给我给,”中年乞丐怂了,叫,:“别动手别动手。”慌不迭从胸前掏了玉佩出来。
    种苏接过玉佩。
    她本也只是吓唬,见目的达到,点点头,正要示意陆清纯松手,却听身后的人开口了。
    “银子也还回来。”
    哟——种苏不禁回头,瞧了李妄一眼,李妄神色淡淡,却分明认真,不是开玩笑。也对,那银子虽远比不上玉佩,却也不算少了。
    “听到么?”
    种苏对中年乞丐道。
    中年乞丐睁大眼,一脸肉疼,无奈人在砧板上,只得掏出那块银子:“拿去拿去都拿去。”
    谭笑笑慌忙接住。
    种苏这时想了想,说:“既然这样,我那几个铜板也干脆一并还给我吧——虽不缺那几个钱,却也是家里辛苦挣来的。”
    中年乞丐:……
    “不是吧,”中年乞丐简直瞠目结舌,“一个子儿都不留吗,看在孩子们份上……”
    种苏:“一。”
    “给你给你都给你!”中年乞丐悲愤而屈辱的将铜板还给种苏。
    种苏满意了,铜板在手中颠颠,收进袖中,瞧见中年乞丐一脸死灰,不由啧了一声:“今儿白忙活了吧,可怨不得别人。下回记得,别太贪心。”
    种苏点点头,陆清纯撤回手势,抱臂冷冷一让,中年乞丐与地上的男乞丐赶紧带着小乞丐们慌忙跑走。
    街上依旧车水马龙,一阵风吹过,鸟雀飞过枝头。
    种苏转身,后退两步,礼貌的站定,行了个拱手礼,笑道:“若我说确实巧合,又碰上了,不知公子还信不信?”
    李妄的目光落在种苏脸上,眼上,开口道:“信。”
    种苏便一笑,“你的东西,给你。”
    正要将玉佩递出去,忽又想起一事:“等等。”
    种苏掏出块帕子,将两只玉佩裹于其内,仔细擦拭一遍,而后再递还给李妄。帕子为男子样式,简单无额外花纹装饰,不知平日洗涤保存时熏的什么香,有股淡淡的芳香。
    “多谢。”李妄道。
    口吻仍旧轻淡,却非敷衍。
    “不客气,公子不嫌我多事便好。”种苏笑道,继而想了想,接着道:“还有一事,索性多嘴一句吧。”
    李妄看着她。
    种苏认真道:“公子菩萨心肠,乐善好施,然而出手太过阔绰,却易招祸患。”
    在第二次碰见那些乞丐时,种苏便心中有底,定是那玉佩所诱,原想着他们得了那银子后便该收手,谁知贪婪无比,竟打起另外那只玉佩的主意,胃口当真不小。
    “公子很少出来吧,是以有所不知,那些人常年以乞讨而生,鲜少会见好就收,所谓人心不足,公子今日手笔,反倒激起他们贪婪之心。”
    种苏从前在录州见过不少这等事,是以了解些。种苏见到着实可怜的,便会适当给几个钱——乞丐日日有,一旦给的太多,出门怕是被围的走不动路。
    “哦。如此。”李妄淡淡点头:“多谢指教。”
    种苏几乎可以判定,眼前这男人出身富贵之家,却不谙世事,不大世出。至于何种原因,不得而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总之他看起来涉世不深,懵懵懂懂的模样。
    “日后你出来,还是多带点侍从吧,虽说长安治安不错,但出门在外,还是要尽可能做好防范,有备无患嘛。”种苏又道。
    李妄颔首,示意知道了。
    明亮的阳光笼罩在李妄的眉眼上,今日已第三次见面,虽说不上相熟,但终究也不同于完全的陌生人,李妄面对种苏,不像第一次路人般的无视。
    但要说亲近,却也没有。
    李妄周身有种说不出的贵气,看似冷淡,那是高门大户,优越环境里天生的矜贵疏离。
    种苏看着他这副模样,再想起那晚他红着眼尾急促喘|息的模样,当真感觉有些造孽……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咳咳,虽没那么夸张,有了那般的交集,又有今日再三偶遇之后,种苏不由的对其上心一点。
    于是忍不住又说道:“那帮人今天白忙活一场,保不准回头找麻烦。你倘若无事,便早点回去吧。”
    种苏看看他身旁一脸紧张的谭笑笑,又道:“记住了,以后出门,多带点人,注意安全。”
    种苏自己也很注意,与李妄分别后,决定先离开东市。倒非怕那些人,只是惹上终究麻烦。
    “公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桑桑说。
    种苏马上道:“别讲!”
    “公子虽平日便古道热肠,但这般殷殷叮嘱,倒真属罕见,”桑桑自顾自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夜夫妻百夜恩?”
    种苏:“陆清纯!”
    陆清纯:“嗯?”
    种苏:“让她闭嘴。”
    陆清纯伸出手,桑桑瞪眼,陆清纯缩回手。
    种苏:“好的。听说长安万和楼为天下第一酒楼,本想带你们去。没了。”
    桑桑顿时哀嚎:“不要啊!我错了!陆木头,快揍我!”
    ……
    那边厢,
    谭笑笑正紧张兮兮的护着李妄前行,只盼早点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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