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苏带着李妄,挤到最前面,观看幻术表演。
    只见三人扛着只纸扎的大鱼,其中一人口中喷火,冒出浓烟,烟雾缭绕,遮掩住视线,烟雾即将散开之际,领头那人大喝一声,三人齐齐跺脚,飞快旋转,再猛喝一声,烟雾散尽,鱼赫然变成龙!
    再转,再喝,又变狮,变狗,变猫,变虎……
    “好!”
    围观人群接连发出欢呼,大声喝彩。
    “好!”
    种苏亦看的兴致勃勃,忍不住拍掌叫好。
    “我之前也看过,却没有这么多花样,太妙了。”种苏非常捧场,不吝啬发出真诚的赞美,不断鼓掌。
    临近结束之际,该打赏了,种苏往托盘里丢了一小锭银子,这次李妄没有一掷千金,学着种苏模样,也丢出一小锭。
    “其实我也会点戏法,”离开后,种苏走着走着,对李妄说道,伸出两指,比了比,“会这么一点点。”
    李妄侧首看种苏,微微挑了挑眉。
    “不相信?”种苏笑道,“今儿没带道具,改天表演给你看。”
    李妄点点头,没说什么,也不知信没信。
    走过天桥,对面两侧街道酒楼饭馆林立,空气中满溢香气。逛了大半日,俱都饿了,正是吃饭时候。
    种苏带着李妄,走进街旁一家酒楼,要了间二楼雅间。
    “燕兄讳症未愈,咱们今儿就吃点清淡的。”
    种苏本身嗜辣,口味较重,却考虑到李妄身体,不得不忌口,偶尔吃点清淡的也不错。种苏做东,让李妄点菜,李妄面前搁着酒楼食单,生平第一次点菜,略略翻了两页,眉头微微挑起。
    最后食单还是回到种苏手中。
    桑桑与谭笑笑各自服侍着自家倒过茶水后,便候在门外,谭笑笑仍时刻预备着,待会儿要给李妄试菜布菜,更担心李妄吃不惯。
    然而片刻后,事实证明,谭笑笑的担心纯属多余。
    这家酒楼在东市颇有名气,色香味样样不差,每上一道菜,种苏都会先用单独夹菜的筷子试吃过后,再示意李妄动筷。
    “燕兄,你尝尝这个桃花鱼。”
    春天桃花最盛,距上回种苏说过的桃花鹅后,这次则来了桃花鱼。不过这桃花鱼却通体未加桃花做食材或点缀,只因刀工使然,将整条鱼身雕刻成花朵模样,淋上酱汁后,犹如桃花般,故而得名。
    “喜欢吗?这鱼乃湖鱼,对讳症无碍,燕兄喜欢可以多吃点。”
    “还有这个,油盐炒枸杞芽,不算特别的东西,却只有春天方有,吃个鲜味。这家炒的相当不错,燕兄吃点——嘿嘿,没骗你吧,是不是还不错。”
    天下珍馐美味,宫中应有尽有,其名头更多,作法更精细更多样,李妄不是没吃过这些菜式,但在这宫外酒楼中,却似乎又是另一种滋味。
    与人这般同桌而食,记忆中,更是屈指可数。
    这顿饭吃的颇为轻松,只是朋友间便饭而已,不必讲究食不语之类的规矩,种苏与李妄边吃边谈。
    种苏十分健谈,却非张牙舞爪,只顾自己说话,她言谈举止不失热情,又有礼得当,既不聒噪,亦不会冷场。亦有着女孩儿特有的细致,十分会照顾人,一举一动浑然天成,毫不刻意,非常自然。
    李妄的言谈举止自不必说,吃相亦端正优雅,他话不多,却非木讷之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都倾听于耳,时而颔首,时而搭一两句话,恰到好处。
    偶尔有两人都埋头品菜不说话的时候,席间只闻轻微的筷著杯盘咀嚼之声,却无人觉得尴尬。
    这是多年好友或亲密无间的人方有的轻松自在,不必刻意找任何话题,一切都出自本心,种苏与李妄不过短短时间便有这等默契,当真难得。
    谭笑笑候在门外,眼看李妄跟着种苏,筷子伸向一道又一道食盘中,眼睛瞪的溜圆,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这顿饭种苏与李妄明显都吃的很满意。
    酒楼伙计撤下食盘,端上些小糕点与瓜果并茶炉,上置一小茶壶,咕嘟嘟煮上今春新茶。
    嫩绿叶片翻滚,酒楼位于城中河畔,种苏与李妄两人临窗而坐,稍作休憩,窗外河水波光粼粼,小舟泛过。
    种苏摸摸衣衫下略圆的肚皮,吃饱喝足之后,分外惬意。
    “待燕兄痊愈后,再带燕兄去吃吃蜀菜,蜀地菜系,天下一绝。”
    李妄漱过口,嘴唇温润,点点头。
    说道这里,种苏想起一事,看李妄一眼,清清喉咙,似不经意般问道:“对了,燕兄上回说在寻那个淫|贼,可找到了?”
    李妄一顿,旋即道:“还未。”
    “哦……还要继续找下去?”
    “自然。”李妄眼神略沉,仿佛仅是随口提起那淫|贼,便十分不虞,说:“抓到为止。”
    “……哦……呵呵……理应如此。”种苏维持着笑容,又问道,“可有进展了?”
    “只要他在长安一日,活着一日,便不会放过他。”李妄淡淡道,“不急。”
    种苏心中咯噔一下,未料他态度竟如此坚决,事隔多日,仍未释怀,一时间颇为头疼。
    按道理,应该问问这淫|贼究竟怎么回事,但事关“淫”字,多半不雅,但凡懂礼识趣的都不宜深问,再者种苏终究有点心虚,更不敢张口。
    这要怎么办?
    种苏原想今日坦白一切,眼下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如果坦白,李妄会不再追究,转而原谅她吗?尽管两人共过患难,如今也相处融洽,但种苏回想起李妄对待敌人时的狠戾,以及眼下对“淫|贼”的态度,断然不敢冒险。
    翻脸不认人,且说不准因为种苏的“隐瞒”和易容而更变本加厉报复,是完全有可能的。
    以后怎么办?
    从此再不相见,不再联络?刚刚建立起来的情谊就这么斩断?更重要是,虽然种苏如今所报姓名身份都是假的,不齐全,但倘若李妄真要找她,只要到当时报官的官署稍一打听,便能找到她。借由他人之口得知真相,只怕会更生气。
    那么,继续来往下去?
    如果继续来往,便得一直以这副面容,以“贾真”这个身份了。倒也不是不行,只怕时日越久,往后越说不清。
    要么,日后慢慢疏远,不动声色的以不会让对方怀疑的程度,逐步断掉?
    可那委实太不齿了。虽说种苏坦白后的身份仍非她的真实身份,但那终究是不一样的。李妄不大世出,说不准这是头回跟人这般结交朋友,如此待他,于心何忍。
    哎。
    “怎么?”李妄抬眸,看向种苏。
    种苏方发现一不小心竟叹了口气,忙道:“没什么,吃太饱了……燕兄喝茶,喝茶。”
    午后阳光更甚,种苏与李妄吃过茶后从酒楼出来,沿着长街缓步而行。午后街道上仍旧人声喧嚣,大多数人都吃过午饭,一脸酒足饭饱的慵懒惬意。
    流浪汉乞丐儿们依着墙根桥栏打瞌睡,江边草地上亦有百姓们或席地而坐,或铺了毡子晒太阳,蔚蓝天空飘荡着几只风筝。
    比之早上的热闹,此际的热闹带着几分慵懒,仿佛时光都慢下来。
    种苏亦晒的有些懒洋洋的,与李妄慢悠悠的闲逛。
    东市四通八达,东西南北各有城门,更有不少出口通往各坊间,种苏不走回头路,带李妄朝还未逛过的地方而去,她已收起思绪,无论如何,这一回还是得尽职尽责他好好逛逛。
    “这几条街我先前也还未来过呢。”种苏四下看看,说道,“那边是成华门,逛完正好从那边出去。”
    “咦,居然这么多茶楼和戏院。燕兄想听说书还是听戏?不知这里水平如何,我们去听听看?”
    晌午后,里头坐了不少人,许多人拼桌而坐,面前放着一壶茶,正厅前方坐了布衣老头,捋着花白胡须……李妄抬头看看天上太阳,复又垂下目光,视线从种苏脸上一掠而过。
    “下回罢。”李妄说。
    种苏微微一顿,笑笑,道:“今日天气好,多走走倒更好。”
    “呀。”
    日头渐移,许久后,种苏与李妄来到一条香味浓郁的街道。正是专门贩卖胭脂水粉与女子首饰的地方,街道两旁红罗软香,全是散发着各种香味的铺面。
    “走走走,去看看。”
    种苏爱男装,也爱女装,好看的都喜欢,好久未穿女装,而接下来的两年更没办法做女子装扮,当下看到这些东西,忍不住过过眼瘾。
    李妄看着种苏,眉头微微一挑,虽说大康男子有不少喜好敷面抹粉的,种苏一张脸却是干干净净,几次见她,均未见她涂脂抹粉,显然并不好此道。
    “自己不用,也可以看看的嘛,”种苏看到李妄眼神,马上明白他是为何意,当然不敢告知真实理由,清清喉咙,一本正经道,“燕兄不懂了吧,身为男子,哪怕不用这些东西,也得略懂——毕竟日后总要娶妻成家的罢。”
    娶妻便得说亲,遇到心仪姑娘,日后成家,也要懂得讨妻子欢心,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这些自然少不了。这个理由非常合理。
    种苏已然兴趣盎然走进店中,李妄只得迈步跟上。
    种苏随便进了家店,却规模不小,正厅内陈列足有七八个柜台,更有专门的休息隔间,置上长凳与茶水,供逛累的客人们歇脚。
    店中客人不少,多是女子,或由丫鬟嬷嬷随侍,或由夫君陪同,如种苏与李妄这种两个男子结伴而来的,实为少见。
    两人一进去,便吸引了众人目光,纷纷侧目而视。
    种苏视若无睹,泰然自若,径直来到一柜台前,低头看柜内货物。李妄亦步亦趋,来都来了,亦视周遭目光如无物,跟在种苏身边。
    “我们先看看,有事叫你。”
    种苏笑吟吟朝过来招呼的伙计说道。伙计也是见过世面的,当下点点头,说句您随意,便不再叨扰。
    “燕兄可娶妻,或有心仪之人?可要顺便看看,这家东西貌似还不错。”
    种苏随口说道。
    “皆无。”李妄答道。
    这个答案也不太意外,看李妄那模样便知。成了家的男人和未成家的,还是有些区别的。
    不过,大康规定,女孩儿十五及笄,男子十六,便可嫁娶,当然,民间不足这个岁数便有不少定亲的,许多男子更在初懂人事后,便有了妾室或相好。大康婚姻律法并不严苛,相反较之从前朝代,还颇为宽松。
    譬如严令禁止强买强卖,允许夫妻合离,寡妇再嫁等等,虽不一定能百分百执行到位,却毕竟是种态度。稍稍晚点嫁娶,也更多一点宽容。
    尽管这样,李妄如今年纪,按官方规定,于常人眼中,也属有点晚了。
    种苏今年十七,尚勉强无碍,再过两年,恐同样要面临世俗所指,或许更为厉害,毕竟在这方面,女孩儿向来更弱势些。好在她家中有钱,父母开明……
    说起来,去年开春,一家人上寺庙进香祈福,种苏抽了根上上签,签上言她十七岁上红|鸾|动,姻缘至,觅得佳婿,天作之合,富贵泼天……
    喜的种父种母当即多捐了数倍香油钱,并决定这年认真替种苏说亲……没承想,出了这事,种苏须的上京两年,别说佳婿,富贵,有没有命回都难说……
    这两年,什么儿女情长都免了。
    种苏正看口脂,闻言抬眸,李妄那语气无情无绪的,却似乎带着点落寞。
    种苏想了想,笑道:“咱们皇帝陛下跟你同岁,也还未娶呢,咱们也不必着急。成家乃一辈子的事,宁缺毋滥,迟点都没关系,关键在于彼此合意,否则太过难熬,一生痛苦。”
    李妄原本正漫不经心,听到这话,却忽的一怔,转而注视种苏,眼神里带着莫名的意味。
    “以燕兄条件,便是天仙般的女子,又有何难。就看燕兄喜好罢了。“种苏又道,作为朋友,自然为朋友说话,当然,这也是客观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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