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李妄说等到戌时,如果能在酉时前出宫,时间紧凑些,也是能赶过去的。只是便不能待很长时间了。
    这后半日过的十分漫长,种苏铆足精神埋头干活,时不时望望漏刻与天空的太阳。
    太阳渐渐西移,天边染成金色,申时已过,宫中其他官署的官员陆陆续续下值。种苏望了一眼进度,加快整理书册的速度。
    捧着书册从廊下经过时,远远朝长鸾殿的方向张望一眼。
    已近酉时,天际仍是白色,但宫中殿内较暗,长鸾殿早早点起了灯,廊上挂着数盏夜间照明的灯笼,远看似月。
    燕……李妄也还未出去吗?
    这个时辰,应该已经走了,哪怕点着灯,说不定人早已不在宫中,那盏盏灯火不过是掩饰。只得劳驾他多等等,到时给他陪个罪,好在宫外的“燕回”较为好说话,应当不会怪罪……
    怕就怕今日完全赶不过去,想到那句“不见不散”,种苏思忖,还得想个法子去送个信,免得他一直等……
    种苏一心二用,一边整理一边思绪翻飞,心中始终有点忐忑,还有股莫名的不安。
    李妄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那日被点名送书确实只是巧合吗?昨日那戒指,李妄后来有没有联想其他,看当时的模样,似乎并未有怀疑。
    种苏还是颇为谨慎的,但任凭怎么想,都想不出“贾真”和龙格次之间的联系,毕竟她从未以贾真身份与龙格次,甚至其他人单独见过面。
    她与龙格次见面时,一直都是“种苏”……莫非李妄看见过她与龙格次在一起?
    长安城虽大,但既然种苏能与李妄几番巧合偶遇,其他人自然也有偶遇的可能。但即便被撞见,那也是“种苏”,顶多会疑惑种苏怎会与龙格次认识,理应怀疑不到“贾真”身上去……
    而桑桑与陆清纯跟着“种苏”时,因其朝廷命官身份,也十分低调,桑桑通常扮做小厮,陆清纯则卸了剑,要么戴斗笠,做车夫装扮,要么压根不现身,只远远跟着,鲜少像跟着“贾真”那般时随意外露……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种苏知道,倘若真露出了破绽,李妄只要稍稍一查,应就能弄清真相。但为何直到此时却半点动静都无?
    但不管如何,事实上现如今也没有其他选择。
    是生是死,总得面对。毫无动静的背后,或许表示对方不愿大张旗鼓,只要不是斩立决,或者便还留有一线生机。又或者根本就是想多了,并未有事……
    无论如何,面总是要见的。
    酉时,终于忙完,端文院放人。
    种苏立刻急匆匆出宫,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今日她骑马而来,于宫门处牵了马,一路策马疾驰,先赶回家,火速换装,戴上那人/皮/面/具。
    这面/具早戴的轻车熟路,不费功夫,片刻后便装扮完毕,立刻出门,往外走去。
    “公子,慢点,来得及。”桑桑小跑着追在后面。
    “还是快点吧。已经晚了,且早去早回。”
    种苏大步往外走,天色已暗,太阳只余最后一抹光辉,陆清纯本走在最后,这时忽然全身戒备,身形一动,猛的掠至最前方,挡在种苏面前,一手按在腰畔剑上,一臂伸开,拦住种苏步伐。
    种苏差点撞在陆清纯背上,忙稳住身形,口中道:“怎么……”
    剩下的话语消失在唇间。
    小院的门开了,院落中无声无息般的站着几个人。
    夕阳最后的余晖勾勒出他们的身形轮廓,背对着门,看不清面孔,更形似鬼魅。
    最前面的那人迈步,缓缓走近。
    他的面孔从阴影里渐渐显现,如同戏台上的幕帘揭开,缓缓现出一张英俊之极的面孔。
    种苏全身血液都似被冻住。
    “要出门?”
    “去见谁?”
    “该叫你贾真,还是种卿,嗯?”
    李妄淡淡的说道。
    作者有话说:
    直接端了老窝,就问苏苏你怕不怕……
    还有一部分情节,现在实在写不到了,估计得零点以后,或者明天了~
    终于掉马了,这章和下章留言,都有红包哦~
    第35章 生死审判
    黄昏至, 倦鸟归巢,鸟雀拍打着翅膀飞过长空, 飞向朦胧月色中。
    种苏全身如坠冰窖, 在那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僵在原地。
    他何时来的?
    是一路尾随而来, 还是提前潜伏在附近,静候她回来?这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种苏已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种苏终于知道为何之前不见动静——再没有什么比现场突如其来的揭晓真相,当场抓捕更震撼,更令人恐惧的了。
    今日大抵是她的死期。
    种苏知道完了。
    李妄缓缓走近,停在种苏几步之距。
    他身形高大, 罩一黑色披风, 一阵晚风吹过,吹起披风下摆, 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陆清纯忽然感觉到了危险,身体本能微动,就在这一瞬间,李妄身侧的侍卫刹那出手,一脚踢过去。
    “清纯!”
    与此同时,种苏大喝一声!陆清纯也刹那意识到了眼前人的身份,不敢妄动,生生受了一脚,被踢的倒飞出去, 撞在院中地上。桑桑扑过去, 急急扶起他, 马上与他跪在地上。
    种苏膝盖一软, 亦噗通跪地。
    侍卫手按在剑上,挡在李妄身侧,做出防御姿势,警惕的盯着陆清纯等人。
    “想杀朕?”李妄冷冷开口道。
    种苏心头一震,虽同样是死,但弑君这罪名太大,可不仅仅是杀头那么简单。
    “请陛下恕罪,家仆莽撞,但绝无此意。请皇上明察。”种苏忙道。
    “请陛下恕罪。”桑桑与陆清纯跪伏在地,跟着道。他们知道此时无二人说话余地,多说多错,唯有焦急缄默,陪在一旁。
    “你是谁?认识朕?”李妄说,声音平静如水。
    种苏一僵,她呼出一口气,稳稳心神,直起身,面对李妄,接着再度俯身下去:“罪臣种瑞,叩见陛下。”
    李妄未说话。
    唰的一声。
    那是宝剑出鞘之声。
    李妄抽出侍卫腰畔剑,剑刃闪着寒光,剑尖抵在种苏下巴上,慢慢挑起,迫的种苏徐徐抬起头,剑身冰凉,李妄的目光也冰凉,他站着,居高临下的审视这张面孔。
    “卸了。”他说。
    天完全黑了。
    家家户户点起了灯。
    谭德德自外头车上取来软垫,垫在石凳上,伺候李妄坐下,谭笑笑与侍从提着两盏灯,黄色的灯光晃悠悠照着种苏这方小院。
    种苏手指沾过水,沿着面部轮廓缓缓滑过,慢慢揭下面/具,一寸寸缓缓撕开,这套动作她再熟悉不过,却从未进行的如此艰难过。
    终于还是卸了下来,露出种苏原本的面容。
    谭德德上前,取过面具,双手奉至李妄面前。
    李妄两指拈起那面/具,轻轻捻了捻。
    “这就是‘贾真’”,李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沉,平静,反而像一把刀,凌迟着人的神经,“倒的确很真。”
    种苏低着头,不敢搭话。
    “只可惜,百密一疏,”李妄又道,“假的终究真不了。”
    这也是种苏疑惑的地方,不知道究竟是哪点露出破绽,是那枚戒指吗?似乎不是最关键的地方。
    “抬起头来。”
    种苏闻言抬起头。
    李妄用丝帕缓缓擦拭着拈过那面/具的两根手指,冷冷道:“说,想怎么死。”
    门外街上人声远远近近,即将市散摊收,仍有小贩在吆喝叫卖,酒香飘散,行人说笑,小孩追逐嬉闹……
    一切声音都远去了。
    种苏的眼眸中映出李妄的面孔。是她已然熟悉的,雕刻如玉般的五官,他的眼神锐利而冷漠,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一股强大而阴鸷的气息。
    “燕回”的温和丝毫不见,比皇宫中的那模样更瘆人,更令人胆战心惊。
    这才是真正的李妄。
    他没有明显的发怒,连语气甚至都称得上平静,却比公然生气发火更加可怕。种苏看着李妄黑沉沉的眼睛,感觉到了他内心滔天的怒意。
    这怒意不仅仅来自皇帝李妄,也来自“燕回”。
    种苏毫不怀疑,李妄会真的杀了她。
    这一刻,种苏反而平静下来。
    “陛下,陛下,公子并非有意冒犯,有意欺瞒,草民恳请陛下开恩,饶公子一命。”桑桑忽然开口道。
    “桑桑!”
    桑桑却是个莽的,重重磕头,焦急道:“公子实非得已,其中阴差阳错,阴阳巧合,亦有苦衷!请陛下看在公子山上与陛下共过患难,陪陛下同游长安的情谊上,饶公子一命!”
    “桑桑!”
    种苏大急,生怕桑桑被当地格杀。谭德德看了桑桑一眼,又看看李妄,没有动作。
    李妄却看都未看桑桑一眼,仿若未闻,仍只冷冷盯着种苏。
    哪怕有一线生机,谁不想活着。种苏咬咬牙,开口道:“臣知罪无可恕,但斗胆,恳请陛下听臣一言,有些事,并非陛下想的那样……”
    先是轻薄之罪,再是欺君之罪,这两者都可大可小,认真追究起来,任一一个都可赐死。种苏此际不抱什么其他奢想,倘若真这么死掉了,女子身份没有暴露,反倒不会牵连到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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