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何许人也,李和等人的那些“眉来眼去”又岂能逃得过李妄双眼,他根本看在眼中,心里明镜般,只未拆穿罢了。
    种苏笑道:“陛下勿怪,实属今日太过突然,大家一时未反应过来,事实上,陛下公主能来,大家都是很开心的。”
    种苏知道李妄没有真的介意,身在高位,这些都太正常了,他比谁都更清楚。而他本就非平易近人的性子,大家拘束是难免的。倘若李妄真的不高兴了,早直接离开或当面发作。
    “日后多一起玩几回,多相处,就好了。”这种话种苏没有说,毕竟这种机会恐怕很少很少。
    “平日里,你们都这么玩?”李妄问。
    “倒也不经常,毕竟大家都各自有事。”种苏没什么想法的如实答道,“偶尔会相约。”
    “唔。”李妄淡淡应了一声。
    之后他没有再说,车内再次陷入微妙的安静。
    车外传来说笑声,马车嘚嘚嘚不紧不慢的行驶,李妄微微侧首,看着窗外,蒙着面具的脸庞看不出表情,唯有流露在外的下颌冷淡的微绷。
    我说错什么了吗?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种苏回顾刚刚所谈,心绪茫然,一头雾水。
    “陛下?”
    李妄仍看着窗外,阳光从他面上一掠而过,他微微转头,冷淡的扫了种苏一眼。
    这一眼让种苏登时涌上熟悉的感觉,记起来了,与那日从华音殿匆匆赶去长鸾殿迟到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那时李妄说了什么来着?
    “别忘了你什么身份?”
    种苏本心中隐有猜测,这一下彻底证实了,不由笑了起来。
    又来了又来了,这该死的占有欲。
    当真有趣。
    种苏看着李妄冷漠的侧颜,平日里威严无比,令人敬而远之的一国之君,内心里却会如此在意这么一份情谊,恐怕谁也想不到。
    被在意被重视,当然是很高兴的,种苏高兴之余,又有点忧心,如此下去,哪怕不东窗事发,她还能顺利辞官离职吗?
    但同时,日后万一事发,这份情谊愈深,她活命的机会是不是愈大?
    种苏又有点愧疚,李妄虽看着冷淡,但无疑,他对她的这份友情是真挚的,反而是她,存在着欺瞒与“有所图”,虽是事关身家性命情非得已,却多少显得不那么纯粹。
    他们本可以是非常好,更好的关系。
    无论如何,种苏都希望李妄是开心的,不要不高兴。
    “让燕兄扫兴而归,便是我之过错。”种苏笑道,随即小扇子手中轻轻一磕,说,“燕兄,给你看给个东西。”
    李妄转过头来。
    种苏两只手心向上,示意什么都没有,接着如同练武般那么一扫,一只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另一只手轻轻一抚,往空中一抓,再展开,手中赫然多了一朵鲜花。
    正是先前她指间把玩的那朵花儿。
    “燕兄别嫌花儿小,一般人我可不给的——香着呢。”
    一朵野菊罢了,脱离枝干的久了,花瓣已有点发蔫,李妄拈着那花儿,先前亭中那一滴晶莹汗珠滚落其上的一幕,犹在眼前。
    种苏又笑了起来。
    “笑什么?”李妄扫了种苏一眼。
    “燕兄先答应我不怪罪,我方能说。”
    “说。”
    “那我便说了。”种苏笑着道,“燕兄低眉拈花的样子真好看。燕兄,你若能多笑笑,肯定更好看。”
    这是实话,李妄本就面如美玉,戴上面具后不见全貌,却另添一份神秘,有种琵琶半遮的美感,阳光里,年轻英俊的男子低眉垂眸,凝视着花儿的模样,犹如一幅画。
    “妄议天子之颜,胆大包天。”
    李妄冷冷的说,然而那唇角却微微翘起来。
    种苏忍不住的笑,君心难测,天子虽难伺候,却还是很好哄的。
    马车停在皇宫一侧门外,侧门各处守卫显然都换做了李妄心腹,火速开门。
    种苏与李和远远的便下车,未靠近宫门,以防万一节外生枝,直到那两驾马车缓缓驶入宫门内,消失不见,两人方掉头回转。
    “还没说呢,怎么带皇兄来了?”
    种苏打算直接回家,一身汗干了浑身不舒服,得回去更衣,李和牵着马,与种苏步行往外走,种苏的马车在远处等候。
    “本没这个打算,知道陛下去了,大家多少会拘束。”种苏说道,“只是就那么撇下陛下,总觉得不太好,陛下……一个人,看上去……”
    种苏想了想,接着道:“有点孤独。”
    那是当时李妄看着她离开时的眼神给她的感受,当然,也许只是她的错觉。但那个眼神在那一刻实实在在拨动了柔软的心弦,令她不忍心将他独自留在那里。
    李和怔了怔:“孤独?”
    种苏一笑:“是我妄议了,陛下一国之君,坐拥天下,怎会……”
    “不,你是对的。”李和打断种苏,接口道,“皇兄的确很孤独。是人便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身于帝王家,虽说孤独这种不算的什么,但我好歹还有双亲,嘉宁好歹也受过宠爱。唯有皇兄,从小到大,都是独自一人,不仅如此,甚至从出生起,便不被待见。”
    李和小王爷常没个正形,如今却说出这么一本正经的一番话来,那娃娃脸上尚带着股唏嘘,种苏从这话里更听见了以前不曾听闻的事。
    不被待见?敢不待见那时当朝唯一的储君的,除了先帝先后,还能有谁?
    两人都不待见李妄?为何?两人不是唯有这么一个皇子吗?
    又是何种不待见法?
    种苏想起了民间的一种说法,说李妄继位并非光明正大,曾弑父杀母……这种传言始终存疑,却众说纷纭,不曾消失。
    传言不可信,但按李和所说,显然李妄与先帝先后间确实存在着矛盾。为何会不待见自己的亲生孩儿,双方都不待见吗?
    种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宫门已经关闭,李妄早已不见踪影,她心中有很多疑问,很想问个清楚,却知这是不可以的。
    李和也意识到今日太兴奋,说了不该说的,便适可而止,欣然道:“我算看出来了,你对皇兄是真好,没得说。也唯有你能叫的动皇兄。景明,以后要任何药,你尽管说!”
    种苏:……
    种苏面无表情道:“多谢了,我什么药都不要。”
    皇宫内。
    李琬下得马车,过了这个岔口,便是回华音殿的方向。
    “皇兄,我先回了。”
    李琬来到李妄车驾前,朝李妄说道。
    李妄也下了车,此处过去马车不宜再驶入,改而换成步辇,宫人们远远跟着,李琬手里拿着那小摩罗,语气很轻快。
    李妄点点头,李琬却没有即刻走,仍站在李妄面前。这是她第一次与李妄一起出宫,虽是因为种苏,某种程度上却也让李琬感觉拉近了与李妄的关系。
    “我今日好开心。”李琬眉眼弯弯,说,“从没这么开心过。”
    好像是从遇见种苏开始,便不再那么无聊,像有了个朋友,有了些期待。也终于重新唤起她内心对外界的渴望,心里其实仍残留着过往的阴影,然而今日之行,彻底粉碎了它们。
    小小的摩罗,像冬日里的大雪,彻底覆盖那残存的阴暗,取而代之的,是春意的萌芽。
    “皇兄也开心吗?”
    李琬一向也有点怕李妄,不同于李和的害怕,而是一种兄长般天生的威严,她的兄长还是皇帝,这威严便更甚些。
    李妄不曾亏待她,给予她公主应有的一切,但两人并不亲近,哪怕同住宫中,也只偶尔特别的节日里于皇宴上一起吃顿饭。
    但今日太开心了,李琬的话不由多了起来。
    “皇兄在宫外的样子与宫中不太一样,也是开心的吧。”李琬眼中含笑,柔声道,“皇兄,以后我可以再出去吗?”
    李妄略沉吟,颔首道,“带上人。”
    李琬接着道:“可以让种大人陪我吗?”
    李妄一顿,进宫后他便摘了面具,恢复宫中冷峻的模样,说:“她乃朝廷命官,非你私人侍从。”
    “她下值后或者休沐时也不可以吗,不耽误她正事。
    李妄没有说话。
    “跟种大人一起才有意思。”李琬说。
    宫人们远远的候着,皆低眉垂眸,四周很安静,唯有这兄妹二人低声的交谈。
    “这世上有意思的人很多,”李妄说,“不止种瑞一个。”
    “可我只遇到了种大人。皇兄不也一样么?”李琬眼神纯真,丝毫不觉这话有什么不对。
    这是纯真,更是坦率。
    她虽足不出户,不谙世事,羞怯娇柔,却并不怯弱,真正想说的话总会说。
    “可以吗?皇兄。”
    “不可以。”李妄冷漠道。
    “那,以后可以让种大人到华音殿多待些时候吗?”李琬只好退而求其次。
    李妄一手搁在身后,负手而立,端详李琬的神情,李琬双目清澈,如阳春白雪,不染尘埃。
    “你最好记得自己身份,男女有别,不要给她无端惹麻烦。”
    李琬不解:“什么麻烦?种大人又不是从未来过华音殿。”她认真想了想,道,“是有人背后乱说吗?为何要管他人怎么看怎么说,这是种大人教我的。如果不行,就把他们都抓来,杀掉就好了。”
    李妄看着李琬。
    李琬接着道:“这是皇兄从前教我的,不是么。”
    那是李妄刚登基不过两年左右的事,李妄无瑕顾及李琬,主弱奴恶,有段时间李琬曾受到老宫人隐形的苛待,说了许多难听之言,李琬不敢说,只偷偷哭泣,后被李妄知晓,二话不说,下令当场杀掉两人。
    那日李琬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死人的血流了满地,李琬脸色惨白,李妄在那鲜红的血液中岿然屹立,眼神漠然而冷酷,便是这样告诫众人,也告诉李琬。
    “哭什么?欺负你,让你难受的人,杀掉就好了。”
    自此之后,无人敢再怠慢李琬,知道这公主哪怕与皇帝非一母同胞,哪怕两人并不太亲近,血缘终归是血缘,不会放任李琬不管。
    李琬得以在宫中平安无事锦衣玉食的长大,没想到时隔多年,再记起那事忆起那话,却是因为一个种苏。
    “我就想跟种大人多说说话,这样也不行吗?”李琬微微叹气,有点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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