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双目掠过一众丽人,目光平静,毫无波澜,他坐在中间上位,种苏的一举一动,言行举止皆收入眼底。
    是时只见种苏双眼晶亮,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些女子,简直移不开眼睛。
    李妄下颌不由紧绷。
    “公子们想听什么曲儿呢?”
    姑娘们开口了,巧笑倩兮,莺啼燕语,声音悦耳动听,房中又是另番热闹。
    龙格次汉曲汉舞听的少,什么都可以,许子归与种苏客随主便,也都随意,主要就看李妄的意思了。
    李和:“霓裳羽衣如何?”
    李妄:“腻。”
    李和:“飞天乐?”
    李妄:“烦。”
    李和:“凌波曲?”
    李妄:“无趣。”
    李和:……
    李和陆陆续续提了数个建议,既有宫廷乐,也有民间流派的乐曲,却一一被李妄否定,这也不行,那也不喜欢,当真很无奈。也十分后悔,干嘛要问他呢,主要给龙格次准备的,管李妄喜不喜欢呢。
    李和当真无奈,总感觉李妄压根连这些女子都不喜欢,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但这里本就是听曲儿的,真要将人都赶走,还有什么意思。
    李和哀怨的看向种苏。
    ——谁让你带他来的?
    ——真不是我!
    种苏回以无辜眼神。
    最后选来选去,终于定了支曲子,春江花月夜。
    厅中拉起纱帘,隔开里外,乐女们坐在外间拨琴拉弦,琴音袅袅,暗影浮动,空气中香味沁沁,这间厢房便似乎远离了尘世喧嚣,宛如温柔的梦境。
    都说温柔乡温柔乡,当真令人愉悦,能够忘却烦恼。
    种苏坐在软团上,手臂依着一只小胡床,手指随着乐曲节奏轻轻叩击,显得惬意。
    无意一瞥侧方,却不其然与李妄的目光相撞,显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李妄正看向种苏,两人双目撞了个正着。
    种苏:……
    四目相接,李妄视线很快移开。
    这么一眼,种苏发现李妄似乎不大高兴。
    事实上这一点从李妄进门起种苏便发现了,虽然他戴着面具,又刻意压着情绪,旁人不一定发现,种苏却还是察觉到了。
    是还未消气吗?虽种苏也不知李妄之前到底为何不高兴,但他能愿意出来散散心还是很好的。
    还是不太高兴吗?要么换个曲儿?或者看看胡璇舞?
    种苏正要说话,却听李和朝龙格次呵了一声,说:“你怎么什么都想要?先前想把景明带走,如今还想连这班姑娘也带走,好歹焉赭王室之子,没见过好东西么?”
    自家的好东西被喜欢被夸赞,自然感到与荣有焉,但要被带走占为己有,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或许是因为即将离京,龙格次看长安简直什么都好,刚听曲儿听的如痴如醉,又动了把这班姑娘们带走的念头,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说起来,还没跟你算账,竟敢打景明的主意。”李和斜睨龙格次。
    这事本来就是开玩笑,此时在外头,纯粹朋友间随口说起,不关国事,没有外人,只说着好玩儿。
    李和看了李妄一眼,李妄眼眸低垂,似漫不经心,并不关心他们所谈。
    “景明俊美如玉,性|子洒脱疏朗,又知情识趣,善解人意,会玩能玩,蹴鞠更是一流,我有此念头又何足为奇?”龙格次不以为然,坦坦荡荡的,“老实说,如果景明是女子,抑或景明喜欢男子,你们就没有任何想法?”
    种苏心中一惊,不动声色,避重就轻道:“我不喜欢男子。”
    李和却玩心起,摸摸下巴,认真的端详种苏,继而一本正经道:“啊,我也不喜欢男子,但倘若是景明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龙格次顿时笑起来,又问:“子归呢?”
    “我,我喜欢女子。”许子归坐在种苏下首,望了种苏一眼,白皙的面颊上浮起浅红,接着,“景明兄若是女子……我……。”
    龙格次哈哈大笑,这些人当种苏同是男子,故而言谈无所顾忌,亦无恶意,倘若她真是女子,倒必不会开这种玩笑。
    种苏哭笑不得,比起“喜欢男子”这种玩笑,更怕的是“假若是女子”这种话,只得装作若无其事,摆摆手,示意行了行了别说了适可而止吧。
    “嘭”的一声,众人同时一惊,循声望去,是李妄重重放下茶杯,杯撞案上,发出声响。
    “换支曲子,听得烦。”李妄嗓音微沉,语气一贯的冷淡。
    龙格次等人不疑有他,随即换人换曲。
    长安胡人多,胡旋舞十分流行,春风顾的胡旋舞向来为人津津乐道,赏完了汉曲汉舞,接下来便换成了胡旋舞。
    纱帘拉开,悠扬欢畅的乐声响起,几位胡女鱼贯而入。
    胡女们高鼻深目,蓝眼睛如同宝石,穿着红纱绿裤,红鹿皮靴,脚踝上系着金色铃铛,旋转之时,金铃发出清脆声响,如同大漠中驼铃阵阵,充满异域风情。
    乐声越来越高亢急促,胡女们越转越快,身影几乎化成一道风,连龙格次都忍不住大声叫好。
    “好!”
    种苏不由跟着拍掌,只看的眼花缭乱。
    许子归与李和也移不开眼睛,显然完全被胡女们的舞技所吸引。
    全场中,唯有李妄显得冷静,面具后的双眼波澜不惊,偶尔一瞥场中,更多时候,自觉不自觉的,视线所及之处,在种苏的方向。
    乐声停,金铃余音未尽,犹在众人耳边。
    “好好好,赏赏赏。”
    连龙格次都被折服,连声叫好,抛出赏银,众女娇笑连连,纷纷谢过。
    种苏看的意犹未尽,心道跳的真好,改日定要再来,再细细看个够,到时带上燕……一念所及,不由自主看向李妄。
    却见李妄坐在案后,手中捏着茶杯,低眉垂眸,似在把玩茶杯,漫不经心中带着冷淡。
    他不喜欢吗?
    与其说不喜欢,不如说无感更恰当,种苏之前的那种感觉又浮现了,那种仿佛一切都兴趣寥寥的感觉。整个房中欢声笑语,热闹无比,唯有他好似身在其外,并非格格不入,而是游离在他人之外。
    天地热闹如斯,有趣如此,却皆与他无关。
    种苏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他不愿亲近朝臣,又为何会没有朋友。一方面自然不用说,所谓高处不胜寒,身处高位,哪怕他放低姿态,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不得不始终有所保留,甚至小心翼翼,步步慎重。这一点他想必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的性子。冷酷,淡漠,疏离,不留情面……哪怕身为普通人,亦不算好接触,更何况手握身杀大权的九五之尊……
    他天生便如此吗?
    种苏想起“燕回”在宫外时的样子,又想起李和无意中透露出来的那段宫廷往事……在最初的最初,李妄又是何种模样呢?
    外头天已全黑,楼内灯光大亮,房中亦多添了几盏灯,黄色的烛火照在李妄身上,面具下露出的轮廓英俊而孤独。
    “来来来,我也赏。”
    李和掏出钱袋,出手阔绰,手掌朝外一撒,片片金叶飞散,众女欢呼,纷纷俯身抢拾。
    “别急,还有呐。”李和还要再撒,却被种苏拦住。
    “哎,等等。”种苏截住李和的钱袋,笑道,“这样多麻烦,不若我帮李公子分发吧。”
    李和一看便知有好玩的,当即二话不说,将钱袋交给了种苏。
    种苏打开钱袋,倒出几片金叶,笑道:“先发这些,看看在场之人,谁运气最好,能够拿到。”
    这一说便是将房中所有人算在其中,除舞女乐师们,加上种苏他们自己人,约有十数人,金叶却只有六片,众人顿时摩拳擦掌,看种苏要怎么玩。
    “铮——”,外头有人拨动琴弦,琴声响起,以作助兴。
    种苏手中握着金叶,一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踱步,从李妄身旁经过,接着绕过他背后,缓缓的绕场一周。
    众人视线齐齐随种苏移动,交头接耳嘻嘻笑着,不知种苏要玩什么把戏。
    种苏最后站在屋子中央,笑盈盈看着众人,目光从众人身上逐一掠过,仿佛在挑选抉择。
    “哎呀,景明,莫要吊口胃,快点玩。”龙格次是个急性子,等不及,催促道。
    种苏笑而不语,双掌合拢,宛如投骰子一样,忽然上下摇了几摇,隐约可听见掌中金叶轻撞的簌簌声。
    紧接着——
    “去!”
    种苏口中轻喝一声,与此同时,双手朝前,犹如江湖人士投掷暗器般,潇洒一撒,众人目光紧紧跟随,随之纷纷转头,看向她抛撒之处,却还未及看,种苏再迅疾一收,顷刻间已收回手掌。
    众人马上再转头,看向种苏双手。
    种苏手中已空空如也。
    “哟!”
    “哇!”
    这戏法其实并不稀罕,在场众人见过的不少,然而各人有各人的玩法,观者感受也自不一样。种苏俊朗疏若,一派公子哥儿气派,却表演的煞有其事,真像那么回事儿,叫人不由跟着投入其中,相当有趣。
    “东西呢?去哪里了?”有人问。
    “东西我已发下去了。”种苏拍拍手,小扇子在掌心轻磕,眉头轻挑,“各位看看,谁收到了呢。”
    于是所有人纷纷查找。
    “呀,我这有!”一胡女舞者叫道,从腰间摸到片金叶。
    “咦,我也有!”
    紧接着,惊喜声随之响起,接二连三的,好几人都从身上发现了金叶。
    然而问题也来了:共有五人手持金叶,但方才种苏手中明明是六枚金叶。
    还有一枚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种苏微微耸肩,笑道,“反正确实都发出去了。”
    “这一枚可不一样。”种苏一本正经道,“这枚带有我的祈福,乃为幸运叶,收到之人从此将好运连连,所遇皆良善,再无烦忧,笑口常开,心想事成。大家都好好找找吧。”
    美好的祝愿谁不喜欢,众人纷纷再找。龙格次与李和,连带许子归都站了起来,在袖中,腰间等各处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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