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徒儿一直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啪!
    谭笑笑头上挨了一掌。
    “都什么时候了,还当讲不当讲!”谭德德低斥道:“讲!”
    “……师父不觉得陛下对种大人有点那个吗?”谭笑笑期期艾艾的,不敢明说。
    “哪个?”谭德德一头雾水。
    “就那个啊。”
    谭笑笑看看四周无人, 靠近谭德德, 手拢在嘴边, 在谭德德耳边说了一句话。
    谭德德的眼睛几乎噌的一下瞪圆了, 衬着白胖的面颊十分滑稽,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你休得……”谭德德本能的驳斥,殿中却跑来个小侍从,远远朝他示意。
    谭德德只得住口,狠狠瞪了谭笑笑一眼,匆忙走进寝殿內。
    里头太医们已结束诊治,李妄先前喝过解药,已然无事,不过开些静心安神之药便可。
    谭德德进去时,正逢太医们告退之时,唯有一位太医还留在最后,正躬身听吩咐。
    “谭德德。”
    “老奴在。”
    李妄半靠在床头,这回情况不若上次那么严重,人十分清醒,只是声音略哑,说:“派人送黄太医去种大人家里,不可声张。”
    谭德德忙说是,立刻将黄太医请出,按吩咐将黄太医秘密送出宫外。待他再度回到长鸾殿时,李妄已进了浴室,正在洗浴。
    宫人们守在殿里,俱不敢发出声响,莫不忐忑。毕竟上回发生这种事后李妄的怒意还历历在目,这回再来一次,还不知会如何怒气冲天。
    谭德德亦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站在门外,倾听里头动静,心中盘算这回小王爷不知会不会被打死,若老王爷和杨丞相来求情不知有无作用……但愿不要殃及他们这些宫人……
    水声停。
    所有人顿时一凛,殿內愈发静寂,内侍进去伺候李妄穿衣,一时间只听得见穿衣时的细微悉索声,众人俱屏声静气,等候李妄怒火爆发的一刻。
    然而情况出乎所有人预料。
    李妄走出来,面上不见怒容,一切竟风平浪静。
    “陛下,可要用些晚膳?”谭德德试探性问道。
    “嗯。”李妄点点头。
    谭德德忙让人上膳,心中诧异无比,陛下居然还有心情吃晚饭?
    晚膳来了,摆在膳桌上,李妄来到桌前坐下,拿起筷著,姿态从容,神情平静的吃了起来。
    谭德德悄悄打量李妄神色,愈发诧异疑惑,李妄从来不是需要在这种事上压抑情绪,收敛脾性的人,犯不着假装,这是真的没有生气了?
    “叫蒋寻过来。”李妄忽然开口说道。
    谭德德一惊,忙亲自出去低声安排人去传蒋寻。
    蒋寻何许人也?
    他乃影阁首领。影阁又是什么东西?它是李妄一手设立的暗卫组织,在早期的宫廷政变以及与王家周旋时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主要负责收集情报,直接听命于李妄。
    如今局势已日益明朗,影阁便隐于禁卫军中,平日里主要护卫皇宫与天子安全,已鲜少再被李妄主动动用。
    蒋寻三十出头,一身黑色武袍,悄无声息进入殿中。
    他一来,谭德德等人自动规避,纷纷退下。
    “去录州走一趟,”李妄喝了口茶,朝蒋寻说出一个人名,“录州种家,事无巨细,不可遗漏,朕要所有信息。也不可泄露半分消息。”
    李妄顿了顿,说:“更不要惊扰种家,另外还有一事……”
    烛光无声闪烁,蒋寻听完指令,抱拳行礼,领命而去,疾步走出殿外,很快消失不见。
    待蒋寻走后,谭德德方重新入殿伺候,李妄已吃完饭,起身。谭德德回忆上回李妄洗过澡平复下来后,便召来李和好一顿杖打,等下不知会不会叫李和……
    李妄却起身,缓缓走出殿外。
    殿外廊下园中亦挂着盏盏宫灯,今日一番折腾,眼下已近深夜,长安城內已入睡梦,天地间万籁俱寂,静谧无声。
    李妄沐浴过后头发用布巾擦过,还未全部干透,虚虚拢在脑后,一身雪白单衣,披着件薄袍,站在廊下。
    “陛下,今夜有风,还是回殿內吧,以免受寒。”谭德德劝道。
    “无妨。”李妄摆摆手,站在廊下遥望天际,说,“取梯子来。”
    这是又要上房吗?这时候不是该算账问罪么,竟有心情赏月?今夜天气有变,起风了,月亮不时被暗云遮蔽,月色并不如何。
    梯子来了,李妄上得屋顶,在屋脊上坐下,面朝高阔夜空。
    夜色如水,李妄身上的药|性已尽数褪尽,体温恢复如常,然而内里心口之处,仍有一簇火苗未熄,令他处于少见的温暖,暖融融的状态之中。
    李妄懒散的坐着,一手随意搭在膝上,月亮在夜幕中悄然漫步,一会儿钻入云层中,一会儿又自云后探出,洒下清辉。
    风吹来,吹起李妄衣袍,袍角飘动,李妄眼中倒映着天际弯月,勾起唇角,于静夜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今晚月色不错。”
    李妄坐了近半个时辰,从房顶下来,施施然说了这么一句。
    月色不错么?谭德德回头看看隐在暗云后近乎消失不见的月亮,再看向李妄,再次心惊——
    心惊的不是月亮,而是李妄唇畔的笑意。
    谭德德与徒弟谭笑笑飞快对视。
    不说谭笑笑,谭德德跟随李妄多年,从李妄幼年至今,尚是第一次看见李妄露出这般笑容。
    这个瞬间,他忽然真切明白了之前谭笑笑所说的关于李妄生气时的真正含义:那是无关朝政,无关手段,仅发自内心,完全为他自己而怒而气的一种情绪。
    眼前李妄的这个笑容亦如此,发乎内心真正的喜悦与欢喜。
    谭德德无法不惊讶,惊讶之余,却又感到一股心酸之意……
    “谭笑笑。”
    李妄的声音打破寂静。
    “陛下。”谭笑笑忙应道。
    李妄朝寝殿内徐徐走去,站住,侧首看向谭笑笑,黑沉沉的眸子自上至下打量谭笑笑。
    谭笑笑一动不敢动,全身紧绷。
    “即日起,你负责宫中种大人的一应事宜,好好伺候,不得有误。”李妄说。
    “是!”
    李妄不再多说,转入寝殿内。
    一语激起千层浪,谭德德与谭笑笑回到他们的住处后,师徒二人面面相觑良久。
    “陛下是那个意思吗?”谭德德不敢相信的问道。
    谭笑笑沉重点头:“……师父,我先前就说过。”
    谭德德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谭笑笑虽还不堪大用,却是谭德德精挑细选,作为自己的接任人培养的,换而言之,将来谭德德老后,不出意外,便将由谭笑笑来伺候李妄。
    如今李妄却让他去伺候种苏?
    虽之前李妄与种苏间的来往,大多本来也是由谭笑笑接洽处理,然则这般正式的授意,其意义却截然不同。
    结合谭笑笑先前所言,以及回忆李妄与种苏间认识以来的种种,尤其今晚李妄亲自抱着种苏出春风顾,送回家等等诸多事宜,谭德德不得不承认一个可怕的事实——
    我们的圣上终于铁树开花,春心浮动,然而偏偏喜欢上的是个男子……
    换而言之,陛下竟是个断袖……
    天啊,这日后可怎么办呐。
    种家小院。
    桑桑与陆清纯一夜未睡,一直守在种苏床前。
    种苏足足喝了两杯茶水,被李妄喂过解药后身体的困境慢慢解除,却一直陷在昏睡中,回家后宫中太医悄悄来过,又开过安神的药,桑桑煎了喂种苏喝下,种苏便一夜睡到天明。
    直至第二日天光大亮方醒来。
    黏。软。
    这是种苏醒来后的两个最大感受,浑身汗湿过黏糊糊的,全身像徒步跋涉千里后的那种酸软,十分不舒服。
    “公子,呜呜呜呜,你吓死我了。”
    桑桑抱着种苏呜呜大哭,种苏慢慢清醒过来,记忆逐渐浮现,登时脸色大变。
    “等等,先别哭,快告诉我昨晚我如何回来的?”
    种苏的记忆只到春风顾里自己倒下,被李妄接住的那一幕,此后俱是一片空白。昨晚软倒时便已意识到中招了,然则后面的事却全然不知,唯有些模糊短暂的片段。
    种苏极力冷静下来,细细询问桑桑,从桑桑口中了解到一部分后续。
    “……你确定当时我安然无恙?”
    “……公子当时尚昏睡着,但公子被薄被裹着,并无旁人看见公子状况,”不过昨晚的事,桑桑自然记得相当清楚,回答种苏的问题,“进屋后,陆木头守在院里,我替公子仔细检查过。”
    “公子衣衫完整,略显狼狈……但身上并无异样,我可以确定,公子没有事。”桑桑早已让陆清纯出去,房中只余他们二人,小声朝种苏说道。
    这点种苏并无质疑,她动了动身体,哪怕是黄花闺女,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清楚的,有没有事自然能够分辨得出。
    除去这一点外,还有另外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我也检查过公子的妆容与其他,都未发现纰漏。”桑桑说。
    种苏拿过镜子,端详面容,她的五官被那江湖神医修过细微末节处,非常自然,根本不用化妆再做装扮,也就不必担心面容上露馅。
    而她衣衫完整,也就意味着身体上的掩饰不曾被发现。
    而唯一露在外头的,就只有喉结。
    种苏伸手一摸,摸了个空,顿时悚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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