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阁就在小秦淮河那头,容家那姑娘还在那里,他这是想亲自过去护着那姑娘吧。
    柳元提了下唇角,收起令牌,道:“顾大人放心,咱家会派人护着她。”
    说着便瞥了七信一眼,“七信,你负荆请罪的机会到了。”
    七信立马接话:“小的定会拿命护着容姑娘。”
    顾长晋静静看着柳元与七信,颔首道了声谢。
    “我去监军府接潘贡士。”他说着便疾步往外去,可走了几步,忽又顿住脚,回头看着柳元,认真道:“有蛟凤在,廖绕之罪尚未成定局。”
    柳元闻言一怔,转着玉扳指的手倏然一顿,少倾,他笑了笑,道:“此行顾大人务必小心,老尚书还盼着你带潘学谅安然归京。”
    柳元给了顾长晋一半勇士营的人,自己带上剩下的一半去锦绣阁。
    马车从守备都司出,迅速往锦绣阁去。
    车厢里,柳元掀开车帘,望着热热闹闹的扬州城,对七信道:“我来时同你说的话,你可记着了?”
    七信瞬时便红了眼眶,颔首道:“属下一直记着。”
    柳元从窗外收回眸光,望着七信,道:“寻个机会同顾大人道,当初杨旭的罪证一直在都察院那位总宪大人手里,是孟宗在考验他,至于为何要考查他,我还未查出来。”
    七信道是。
    柳元想了想,又道:“老尚书一直不放心孟宗。我若是死了,御马监由你掌管,你要继续为孟宗做事,盯着他,若他有二心,立即禀告贵都督。”
    这话七信再也应不下。
    “大人,属下,属下愿意替大人去死。”七信哽了下,缓缓道。
    柳元一双狭长的凤眼微扬起,道:“老尚书自污其名,就为了扳倒戚家与二皇子,将江浙的兵权收回皇上手里。他设下这一局,就是为了逼着皇上做出决断,我不能让他做的这一切功亏一篑。”
    明明,一切都进行的那般顺利,就差一步之遥了。
    可偏偏是这一步,竟走得那样艰难。
    柳元得老尚书教导,又在波云诡谲的内廷沉浮了那般久,甚至都已经预见到,一旦廖绕与梁霄守住扬州大败四方岛海寇,朝堂里会有多少人为廖绕开罪。
    廖绕只要一口咬定水龙王早已被他招安,是他在四方岛的内应,经过二皇子一番斡旋,他们这些天好不容易搜集来的证据都要作废。
    朝堂间的争斗,惯来是黑的都能说成是白的,端看你屁股底下坐的是谁的椅子。
    至于真相,那些个老油饼子便是知晓了,还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胜负未定,谁都不知晓日后坐上那位置的究竟是谁。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同二皇子作对。
    是以,守下扬州城的功劳不能给廖绕,不能让他有任何一丝翻身的可能。
    顾长晋说得对,他们需要廖绕手里的兵。
    更确切地说,他们需要廖绕与梁霄竭尽全力守下扬州城。
    梁霄擅长排兵点将,廖绕擅长水战,二人皆是赫赫有名的海将,今夜若他二人能通力合作,扬州城定能守住。
    但这个护城的功劳不能给廖绕。
    要夺走他这个功劳,今晚他必须以自己的命做一个局。
    “老尚书总说我沉不住气,太过浮躁,说得对,我等不及了,若能用我一命,换二皇子一党的命,这买卖,不亏。”柳元看着七信缓缓笑道:“还记得我来时同你说过的话吗?”
    七信眼里的泪迅速涌出。
    “记得,主子说,你一直希望扬州是你日后的埋骨之地。”
    柳元笑睨他:“哭甚?我这不是得偿所愿了?你小子从前总说想听我唱一曲,今儿我就给唱一曲。”
    他说着便懒洋洋靠上车壁,手拍着大腿,缓缓唱道:“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业成。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兮,吾将醉,吾将醉兮,舞霜锋。”(1)
    这是武生的唱段,是养父最后一次登台唱的戏词。
    养父是扬州最出名的大武生,柳元幼时一直想接养父的衣钵,做大武生。
    可养父说他是天生的青衣嗓,非逼着他唱青衣。
    日日练耗顶、撕腿、吊嗓,那日子真真是苦,也真真是快活。
    今夜,若是让扬州城破,廖绕自是脱不了罪。
    通敌叛国,致一城失守,大抵死一万遍都不足惜。
    这法子阴狠,却有效。
    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置政敌于死地,选择了这样阴损的路。
    柳元本也可以走这样的路。
    可这是养父与他的扬州城,他舍不得。
    马车在锦绣阁外头的小巷子停下,柳元将一张裹着蜡的纸团塞入嘴里,咽下。
    “我进去后,你带上几名勇士营的人去寻顾大人那姑娘,护好她,好生给人赔罪去。再往后,听顾大人与梁将军号令,保护好扬州的百姓。”
    说罢这话,柳元头都不回地下了马车,往锦绣阁去。
    前头不知是发生了何事,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须臾,忽听一阵“砰砰”的锣鼓声。
    便听一人扯着嗓子吼道:“继续猜!今日我们春月楼要当散财娘娘!猜中十个便能换一两银子!”
    七信原还在回想着柳元说的话,乍然听见这么一阵声响,心神一凛,忙抬眼望去。
    只见人群中央一辆庙里的花车正缓缓地往内城行去,上头坐着两位身姿窈窕、美目盼兮的貌美女子。
    花车周围一群流里流气的年轻人正卖力地推着花车,但凡有人真答出十个灯谜,还真掏出一两银子丢过去。
    百姓们一见当真有银子拿,俱都围了过来,紧紧跟着花车走。
    有美人看,有灯谜猜,还能有银子拿,多好的事!
    七信听着那一阵阵锣鼓声,发现这些鼓声居然还是有规律的。
    像是信号似的,鼓声一响,这里头那些个三教九流的人就开始吆喝,连旮旯地儿的乞丐都跑了出来,跟着吆喝。
    小秦淮河畔的百姓们潮水似的跟着花车朝内城涌去。
    远处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们见人人都朝着花车走,纷纷抛下手里的河灯,也跑来凑热闹。
    内城有一堵城墙,那城墙是数百年前建的老城墙了,谈不上有多宏伟,但却能拦住海寇一时半会的功夫,给百姓们争取逃命的机会。
    七信在那乌泱泱的人群里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承安侯府那位姑娘。
    那姑娘大抵是扭伤了脚,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但却不慢,始终跟着人流往内城去。
    方才往守备都司报信的便是她的人罢?
    这么短的时间内,在不惊动乌日达与廖绕的情况下,用这般巧妙的方式,引走百姓,当真是妙哉。
    七信往身后的巷弄看了眼,一咬牙关,对周边几名勇士营的人道:“去查查小秦淮河畔那几艘画舫,若当真有火器,把那些火器全都给咱家弄哑了!”
    眉眼里的悲色渐渐散去,七信面容一肃,提步往容舒行去。
    主子不仅仅要她护着容舒,也要他护着这些百姓。
    他不能再耽搁了。
    第五十五章
    小秦淮河畔的锣鼓声响了一声又一声。
    月色如鎏银, 这锣鼓声与江畔上的战鼓声渐渐重叠在一起。
    涛声阵阵,战旗猎猎。
    梁霄背手盯着外头那片平静的海域,面色凝重。
    “一个时辰前, 守在这里的副将接到消息, 说四方岛几十艘海舰整装待发, 正要往扬州来,上头装着不少火器。”
    顾长晋蹙眉:“火器?何种火器?”
    “火铳和火炮。”梁霄冷声道:“从前我与四方岛的海寇交手,他们也有火器, 但火炮的数量不多,十艘船里大抵一艘船会装火炮。但今日,按照那密信的说法,三艘船里就有一艘装了火炮。”
    要买火器实则并非易事, 除了要有大量的黄金白银, 还要有门路。
    若那密信的说法属实,说明四方岛的人已经找到了一条能专门买到大量火器的路子。
    顾长晋望着飘在风里的大胤战旗,沉吟道:“这些火器,要么是从海外买。要么是狄罗、汨国里的人主动提供。”
    梁霄双目一眯:“若真是那几个小国下黑手, 那就不是大胤与海寇之战, 而是大胤与狄罗诸国之战。好胆!真以为我们大胤无人!”
    顾长晋道:“送消息之人我若没猜错,定是蛟凤。一个时辰前送来的信, 说明四方岛的海寇在一个时辰前便已经整装待发。梁将军估算,还有多久,敌寇的船会抵达?”
    “不到一个时辰。”
    顾长晋颔首:“还望将军给我备好一艘防护力强的海船, 我亲自带潘贡士去见蛟凤, 让蛟凤带我们去四方岛。”
    这便是顾长晋与梁霄、柳元商量好的对策, 趁着四方岛海寇倾巢而出的机会, 他亲自带兵去四方岛做好埋伏。
    只如此一来, 卫所里一部分士兵都会被顾长晋带走。
    梁霄慎重道:“廖绕当真会带兵来支援?”
    “会。”顾长晋道:“廖绕从前扶持水龙王与乌日达作对,便是为了内耗四方岛的海寇势力。他通敌养寇是为了留住手里的兵权,却不是真想看到大胤破国,生死存亡之际,他不敢不尽全力守护扬州。”
    要不怎么说人心难测?
    老尚书举荐廖绕,甚至将亲侄女嫁与廖绕,看中的是廖绕的才干以及一颗报国之心。
    只可惜有多少人在官场越走越远,越走越高,却渐渐忘却了初心。
    然而这些忘却为官初心的人,在家国生死存亡之际,或许又能暂且放下私心,将刀尖指向敌人。
    所谓欲望,正是既有欲,又有望。
    梁霄叹了声,唏嘘道:“真是可惜呐。”
    可惜什么梁霄并未明说,许是可惜廖绕因党争而负初心,又许是可惜今夜这一变故令他们失去了扳倒廖绕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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