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事的小丫鬟貌似颇为受教,顿然理亏地掖着手,低眉顺眼地垂眸听训:“是……”
    “奴婢知错了。”
    方灵均这才适时开口:“这位姑娘。”
    “冒昧打扰,在下……”
    他正抬手要作揖,就在此时帷帽下的女子露出半面容颜,他瞬间一惊愣,做了个口型:“三……”
    对方连忙竖起食指放在唇峰,意味深长地示意周遭。
    方灵均当即明白过来,只是换了行礼的姿态,沉默而隆重地躬身低首。
    宇文姝悄声说:“我偷偷出宫的,不欲过于招摇,还请小方大人替我保密。”
    “应该的,殿下放心。”
    知道她虽是擅自离宫,但多半有锦衣卫混在暗处护佑,对此方灵均倒并无太大担忧。
    转眼宇文姝便吩咐好随从,安抚了那扮野鬼的老妇,还赠了她些许钱财压惊,将人送走了。
    方灵均忍不住道:“不承想殿下久居深宫,对民间的风土人情竟也这么了解。”
    三公主闻言很是谦逊,“我一个闺阁女子,不过是读了几本闲书纸上谈兵,不敢在小方大人八斗之才面前班门弄斧。”
    “殿下哪里的话……”
    “只不过。”她没等听方灵均的辩解,悠悠一叹,目光放在满街的车水马龙中,“书上所写毕竟不如眼见为实,我出身皇家,打小锦衣玉食,究竟能体会几分黎民困苦呢?说来也仅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上月据闻南方连着大旱又是冰雹,灾情严峻,不晓得又有多少这样的老人衣不蔽体,无家可归……”
    方灵均未曾想三公主能有如此深刻的见解,被她说得感慨万千,一时竟有些惭愧,连六皇子的酒宴都变得穷奢极欲起来,透着一股朱门酒肉臭的罪恶。
    而这会子,杯莫停的雅间里,宇文效当然不在其中。
    订下的只是个空座,一份因故未能赴约的书信早就准备好,由店掌柜收着。
    六皇子虽然不在。
    可隔壁的房间却觥筹交错很是热闹,羽林卫同知生辰将近,趁着休沐,不当值的军官们便设了酒席给他庆祝。
    隋策作为这支禁军的一把手,为人年轻,平时又好说话,在下属中风评一直不错,难得晚上肯赏脸和大伙儿吃酒,气氛一度十分高涨。
    付临野穷得叮当响,到处厚着面皮蹭饭,他和隋策一并坐在靠窗的座处,几杯佳酿下去,人微醺着轻飘飘起来,开始没大没小地勾着他脖颈。
    “嘿,大哥——你这么敞开了肚子和咱们哥几个喝酒吃肉,不怕夜里咱嫂子给你脸色看啊?”
    隋策一手端杯子,一手托着他这只八爪鱼,语气轻佻:“她?”
    青年注视着手里透光的玉盏,细细把玩,“她自己都不知道晚上上哪儿疯去了,哪有闲心管我。”
    说完将他胳膊推开,“喝你的酒去吧,什么嫂子不嫂子的。”
    作者有话说:
    音音·危
    可以大胆的猜一下今秋的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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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商音彼时刚进入怀恩街后街,与“杯莫停”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算算时辰,比赛行将开始,沿途却还有些拥堵,她正发愁能不能赶上第一场,也就是那一刻,异变突生!
    宽敞的马车陡然一震,她只听到外面突兀的嘶鸣之声,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整个人就被带得往后狠狠一撞,后脑勺重重磕在了车壁上。
    “殿下!”
    今秋的惊呼甫一响起,仅瞬息便给抛在了远处。
    原本温驯的两匹北境良驹像是发了失心疯,接连躁动,一脚踢开了碍事的路人,拖起车身撒丫子狂奔,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
    商音挣扎着重新坐稳,未免她受冻,坐塌前原烧了个小火炉,随着方才的颠簸,炉子已然倾翻在地,炭火扑了她一身,好在没烫伤。
    她揉着脑后的痛处来不及收拾狼狈,艰难地看清了周遭状况,率先高声问车外:“出什么事了?”
    车夫也很慌张,“殿下,这马、这马它受惊了!”
    “受惊?”商音理所自然地说道,“那你倒是把它安抚下来。”
    对方手足无措,情急之中还忘了改称呼,“我……我也想,但它怎么都不听我的,跟中邪似的……”
    他慌不择路:“现在要怎么办?”
    这可是永平城最热闹的怀恩街!
    富商巨贾,达官显贵聚了一堆,撞着谁都是大罪过!
    商音闻言简直头都大了。
    “你是驾车的,马平日里与你最熟悉,你现在反倒问起我来了!?”
    难怪自己总听见外头有此起彼伏的惊叫。
    马匹当街受惊可不是个小事,更何况还是套着公主规制的大车舆,今夜出行之人如山海游龙,指不定会有多少百姓受伤,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当机立断,“把套马绳拆了。”
    车夫一时怔愣:“啊?”
    “我让你把套马绳拆了你啊什么。”
    公主这意思俨然是要弃马。
    单两匹马失控总好过连车一块儿绝尘长街,损伤的确是能减小不少。
    可车舆一旦失了平衡,里头的人该如何是好?眼下又是疾驰的速度,四殿下八成得飞出去!
    但主子一声令下,他不敢不从,只能哆哆嗦嗦地去卸绳索和车辕。
    却不知是情绪慌乱还是绳索系得太紧,竟半天也没进展。
    商音等了片刻,不由撩起帘幔,见状简直要叹气:“都什么时候了,你不知道拿斧子吗?备用的就挂在旁边!”
    “哦对对对……”
    她扶着车门一阵心焦,同时又咬住嘴唇急切地举目四顾。
    为什么巡城卫还没出现。
    平日里他们不是号称行动最敏锐的军队么?眼见马已跑了半条街了,怎么仍不见人出来拦车。
    重华公主这舆轿闹出的声势堪称骇浪惊涛,毕竟是架大车厢,飞驰起来简直摧枯拉朽,把拥挤的街市几乎扫出了一条道,沿途过客人仰马翻,两旁摊铺东倒西歪,有被车身掀倒在地的,有让馒头糕饼砸一脸的,四周的百姓摔在了一处难分彼此。
    “杯莫停”二楼的包间内,被动静吸引的付临野端起酒杯探出视线。
    这一看受惊不小,写着“重华”二字的黑漆大马车地动山摇地从远处而来,满街都是避让的行人。
    “喂、喂、喂!”
    他瞪大眼去拍旁边的隋策,“你快看!”
    隋策:“干什么……”
    付临野拍得愈发急了:“大嫂,咱大嫂!”
    他听完,握筷子的手不自觉一顿。
    隋策将目光往其所示方向投去——毛色纯白的骏马一骑绝尘,那品相和规格的确是公主府的形制。
    车舆不晓得这般飞奔了有多远,挂在楣角处的灯笼已不知所踪,附近更不见那尾巴似的大宫女,只一个车夫脸红筋涨地在鼓捣辕木。
    “不愧是咱们大嫂。”付临野酒还没醒,未曾留意到其中异样,“连出场都如此惊世骇俗……”
    而恰在这时,长街的尽头是那糖人儿摊子,边上站着一群犹在不明所以的行人,人群中是神情貌似懵懂的宇文姝,和俨然始料未及的方灵均。
    她好像让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呆了,直直望着前方的高头大马逼近,竟没想起来躲避。
    “三公主!”
    方灵均顾不得许多一把拉住她。
    “杯莫停”的高楼上,隋策眉峰细微地一扬,付临野才说完话,只觉眼前花了花,下一刻身侧的座位便空无人影。
    “嗬——”
    他回过神来,撑着窗沿朝外喊:“你不是说不管她的吗——”
    车夫遥遥瞧见直愣在路中央的大姑娘时便已在疯狂地往后拉扯缰绳,这两匹马不知着了什么魔,只略微打了个滑,居然硬生生地把脑袋一拧,颇为倔强地与之角力,大有不闯出个空子誓不罢休的意思。
    他顷刻吓出了满背的冷汗,大喊声涌至唇边,差点要跳车了!突然间,头顶一抹黑影从天而降,车夫甚至没看清来者面貌,就被简单粗暴地踹到了一旁。
    “一边儿去,别挡事。”
    对方嗓音听着年轻,动作却一点不含糊,他先是三两下拢住了缰索,眼看拽绳不起作用,干脆一跃而上踏着车辕抬手给了那两头畜牲左右各是一掌。
    马蹄正高高举起,方灵均生怕伤到柔嘉公主,连忙以背相护。
    白驹吃了痛,倏忽如梦初醒般,蹄子在踩到他面门之时人为地给强行拍歪了轨迹,堪堪擦着小方大人的衣袍险而又险地落下。
    飒然如松的青年去势不减,索性借力在地面一拍,行云流水地跨坐回马背。
    他缰绳往手腕处搅了几圈,暂且将两匹马系在近处的树干上。
    这一系列举措堪称畅快利落,然而此人却还没有要停歇的意思,随着一抬头,身体疾掠而出,牵住一匹因白马失控之故挣脱了束缚的毛驴,把那企图越狱的畜生驯得服服帖帖。
    至此,浩荡着祸害了大半条街的车驾总算是归于消停。
    受到牵连的正唉声叹气,不明所以或尚且齐全的人则心有余悸。
    “三公主没事吧?”
    方灵均看了一眼身后平静下来的马,将宇文姝又往安全些的地方带了带,关切她是否有受伤。
    “我不要紧,多谢……”她草草摇头,继而满眼忧虑地环顾四野,“只是可怜这些人。”
    “也不知对他们而言是多大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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