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成了钩子的细丝在其中迂回摸索,忽然间,他眉头一展,直觉碰到了机括,尚未来得及集中精神。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大喊。
    “有、有刺客!”
    那是个年轻的小厮嗓音,仿佛掐紧了咽喉尖嚎。
    “快来人哪!有刺客!”
    不知自己是几时露了破绽,此刻也顾不得回想了,隋策咬咬牙,迫不得已只能暂且丢下锁头,破开窗户寻路出去。
    然而这一声喊,对方明显提高了警觉,不过瞬息功夫,离街巷最近的几面墙下便堵满了人,出口全部封死,原路返回怕是行不通,幸而他所有防备,还另外备了一条不起眼的小道。
    隋某人避开搜查的守卫,沿一排排灌木丛向目的地摸索,很快,那扇下人们为入夜后偷溜出府而私辟的通道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背后忽远忽近的喊打喊杀并没减少。
    亮起来的灯火比人头显眼,都在墙下闪动。
    “抓刺客!”
    “你们瞧见贼人没有?”
    “往那边去了!”
    隋策拨开了掩人耳目的柴堆,刚打算翻过去,冷不丁朝旁一瞥,不偏不倚,撞上了那位趴在墙头,脸蒙面巾,呼哧呼哧爬得吃力的黑衣人。
    他肩上背着个不小的包袱,沉甸甸的,叮当乱响。
    许是觉察到了这处的视线。
    那人停下动作,与之相隔两丈,沉默地大眼瞪小眼。
    隋策:“……”
    他第一反应是:好家伙是真的有贼!
    紧接着咬牙切齿:可恶,刺客竟不是自己!
    白跑了!
    “刺客在这儿呢!”
    左侧的月洞门,侍卫拎着灯一照,扯着嗓子呼朋引伴。
    听见通道的另一头有脚步声急促,这群人分明是想来个前后包抄。
    隋策飞快琢磨。
    横竖替罪羊在这儿,自己何必横生枝节,反正他穿的不是夜行衣,完全可以扎进哪位贵人的随从堆里蒙混过去。
    于是在黑衣窃贼目瞪口呆地凝视下,隋大将军好整以暇地理理衣襟,掸掸
    袖口,踩着满地凌乱的柴枝,大摇大摆地走了。
    有了货真价实的刺客吸引火力,他折返时阻碍相对少了许多,还没进正院,前面花荫下歇凉的石桌边,便见得一行侍从与仆婢围拥着一位排场不小的人物,探着脖颈往内院打量,似乎是瞧热闹的。
    隋策立时牵起唇角。
    真是刚困倦就有人给递枕头,看样子他今天也不是那么倒霉嘛,既然都送上门了,只好却之不恭了。
    距离渐渐缩小,他借草木遮挡身形,透过不甚明朗的月华清辉,莫名觉得来者的举止有几分熟悉。
    隋策皱眉微眯起眼眸,正走到十丈开外,引路婢女手中拎着的羊角灯烛火一闪,照在对方明艳绚丽的侧脸上。
    那浓烈逼人的五官生得端方大气,美得理直气壮,常年带着天底下人都欠她几百两的不高兴——不是商音还是哪个!
    隋驸马在心头暗骂了一句要死,连忙掉头就要躲,谁知身后又有一队整肃的侍卫小跑而来。
    前有虎狼,后又追兵,他夹在中间真是进退两难。
    隋某人闭目挣扎了片晌,终究还是咬咬牙,一头扎进重华公主的扈从堆里。
    **
    事情并未在梁府前院闹出太大动静,毕竟戏台上的锣鼓声更为响亮,诸位郡王命妇们只听下人说,是不长眼的小贼翻门而入,便都没怎么在意,接着吃喝看戏。
    但落到商音那里,可就不能如此轻易放过了。
    今秋明明白白闻得府中下人喊的是“有刺客”,国丈家里大喜的日子竟潜进贼人行凶,势必不是偶然,她倒要去瞧瞧,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寻梁氏的晦气。
    公主殿下说动身就动身,将随侍们一招呼,出了院落走向府邸深处。
    甫一远离了宴席,周遭嘈杂凌乱的动静便格外清晰,八成是窃贼还未抓到,因而一片鸡飞狗跳。
    这梁家也不似想象中那般游刃有余嘛。
    她不便于往人家家中行走,只寻了个清净阴凉的石桌边,听着里头的声音。
    不多时,梁敏之带头领着一溜侍卫,个个一手持刀一手提灯,出现在石板道的尽处。
    他左右一张望,眼见此地灯火阑珊,人影如丛,转身朝着这边而来。
    “原来是重华公主殿下。”
    商音与他打交道得少,半笑不笑地掖手平身:“梁侍郎,听闻贵府好像进了贼,可要紧不要?”
    梁敏之微垂着头,毕恭毕敬回答:“惊扰殿下了,一点小事,阖府侍卫已在搜查,但愿不会败了您听戏的雅兴。”
    反正是别人的后院起火,她信口客套,“无妨,若是梁侍郎缺人手,本公主的扈从也可以借给你们使唤。”
    “多谢公主抬爱,府上人手充足,倒是不必麻烦。”他说完,目光有意无意地朝后面的随从一扫,忽然问,“不知殿下可有看见什么可疑之人经过?”
    “可疑之人?”商音不解地一侧目,“那倒没有,本公主半柱香前才到,除了梁侍郎你,没见着有旁人。”
    梁敏之盯着她身后乌泱泱的护卫婢女。
    重华公主地位尊贵,到梁家来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所带的打手可比她平时出门多一倍。
    他脱口而出:“您这侍卫……”
    察觉到他话里有话,商音当下不悦:“我侍卫怎么了?”
    “公主不要误会。”他耐着脾性,“刚家中小仆声称,在附近见得一人影闪烁,凶徒来历不明,微臣也是担心他混入贵客之中,届时伤了您千金之躯,臣担待不起。”
    商音不以为意地抬了抬下巴,轻哼道,“什么小贼能这般厉害,本公主身边皆是一等一的侍卫,难不成还由他鱼目混珠?梁侍郎要是……”
    她本想由他搜查,搜完了再借此挑事,言语间不经意地朝扈从当中一瞥,视线就定在了角落幽暗处的那道身影上。
    商音对此人再熟悉不过,纵然是看不清容貌,光凭身姿也能一眼认出。
    公主的瞳眸先是一凛,到嘴边的话说变就变,立刻蛮横无理道:“好大的胆子!本公主什么身份?竟容得你来猜忌怀疑!?”
    她一口气不带停。
    “你怀疑我的侍卫,不就是怀疑我从中作梗么?何必拐这道弯,直说便是!”
    “怎么,你们梁家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公主府付不起吗?还派宵小上门来偷。”
    “不必多言,明日我就告诉父皇,让他来平平这道理!”
    ……
    “砰”的一声。
    重华府正房内室之中,商音仍是去梁家时的那身隆重打扮,一掌拍在桌上,意难平气不顺地质问对面劲装结束的隋策。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开始吵架,离婚倒计时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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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五章
    他穿的虽是锦衣, 颜色却偏深,就是为了能在夜间便于行事,和一般鬼祟的窃贼比行头当然敞亮, 但在自家辉煌通明的灯火照耀下,依旧略显扎眼。
    此情此景, 隋策多少有几分理亏,故而态度摆得端正且谦顺, “我不是要瞒着你, 只是想等拿到了名单之后, 再同你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商音望着他, 皱眉反驳:“那不还是你擅作主张, 自己行动吗?去当朝内阁大臣梁尚书府邸偷东西——偷东西!”
    她加重语气, “你当这是小事不成?”
    青年自己也懊恼,“计划其实进行得非常顺利, 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他无奈, “谁知道会出现这种意外,真闯进去一个不要命的贼。我原本可以不必这么早出来,只因为他, 本来是没有问题的……”
    他尚未说完,重华公主便抬起头,“你这还叫‘没有问题’?”
    “分明就没把所有的突发状况筹算妥当, 说到底, 是你孤勇独战的错, 要不是今夜我正好来了兴致去凑热闹, 梁敏之找上来谁保你啊?”
    “倘若你一早和我商量, 完全能够避免这场意外, 哪有那么多事儿!”
    隋策别过脸舔了舔唇,一副不知怎么开口的模样微不可闻地轻叹,而后才面向她:“跟你商量,你也未必能猜到今夜的乌龙啊。再说即便没遇到你,我照样可以脱身的。这就不是安排的失误。”
    他反问:“你责怪我瞒着你潜进梁府,那你不也一样去赴宴没告诉我么?梁家递帖子你什么时候亲自登门过。”
    “这能相提并论吗?”商音自觉有理,“我去梁府只是给梁少毅找点不痛快,嘴上恶心恶心他,出出气,我又不是去搞事的,处境岂有你这么危险。”
    “你口口声声说没失误,没问题。”她明知故问,“最后东西取到了吗?还不是空手而归,一事无成。”
    商音扶着桌沿不看他,嗓音低下来,“这段时日你家里本就不太平,万一再落什么把柄到对方手中,指不定连你的官位也保不住,怎么这点警惕性都没有……”
    隋策脑子里那根岌岌可危的弦陡然震颤,半个月以来经历的种种决堤般涌上心头。街坊邻里对生母的非议,亲眷朋友对养母的质疑,还有朝廷的闲言碎语,隋日知的革职摘印。
    他不是没感觉到自己在应付这些事情上的吃力,可正因为给过她承诺,所以会更加在意,更加敏感,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
    哪怕商音其实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怪罪埋怨过他,但他心中仍旧如鲠在喉。
    似乎她刻意的体贴全然只是对他的安慰,只是为了照顾他的自尊而已。
    眼下听得她这么说,隋策不自觉地萌生出一个念头——她还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觉得隋家没办法替她对付梁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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