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丈啊……”他拖长了尾音阴阳怪气,“好处不能您一个人全占了去,不是吗?”
    “您看看您,吊着我,绑着我,屈打成招,完了就空口给个承诺,我便要感恩戴德的奉上自己的保命符——您瞧我像三岁小孩儿么?”
    梁少毅气得不轻,袖袍冷冷地一拂,“你倒同我谈起条件来了!隋将军怕是对眼下的处境认识得还不够深刻啊。”
    不等他再威胁,隋策先就打断,“深不深的,再厉害不过一条贱命么?不耽误投胎。我既有此一举,您以为会对如今的局面全然没防备?”
    其实他是没有的,但不妨碍诈一诈国丈。
    梁少毅自己老奸巨猾,便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他一般心眼儿多如莲蓬。
    听完,竟真有几分迟疑。
    “您要折磨随意,要杀,也随意。但我死以后,某些事情会不会公之于众,可就不好说了。”
    国丈深吸了口气,勉强平复心绪,不与他一般见识,“那么,隋将军意欲何为呢?”
    居然松口了?
    隋策着实意外,孤高如梁少毅竟会迫不得已低头,纡尊降贵地要听他一通无理取闹后开出的条件。
    青年这一刻隐约意识到,那件不知是什么来路的证物,恐怕不简单。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致命。
    “这得看国丈配不配合了。”
    隋策扬起脸,底气十足,“此物一共被我分作五份收藏着,国丈先撤掉驻守在我隋西府的人马,我便给一份于你。”
    分散风险,此法倒是合理。
    梁少毅道:“那余下的呢?”
    “余下的,等国丈办完了第一件,我再告诉你如何?”
    其实是还没想好。
    但必须得承认,故弄玄虚用来对付姓梁的当真好使,事情越复杂,他越不会起疑,隋策十句话里七句掺着假,来回讨价还价半日,终于将国丈逼得不耐烦,忍无可忍地起身离去。
    青年在背后添油加醋:“我等国丈的好消息——”
    梁少毅从刑部大牢出来时,迎头阳光刺目,儿子梁敏之就在旁边候着,挨近前急不可耐地问:“爹,怎么样?”
    他在阴暗之处待久了,难免不适应炽白的天光,皱眉睁不开眼,同长子一壁走一壁道:“他在拖延时间。”
    国丈用绢帕擦手上所沾染的牢狱腥气,“告诉他们,程林青不必留了,灭口吧。”
    梁敏之松了口气,一听灭口比听什么都高兴,“好!”
    长山卫是半月轮班一次,据上回偷天换日已过去一个多月,中途连换了两队人马,一直相安无事。
    那书生早脏得看不出五官,每天苟延残喘地躺在铺满干草的破床上等着喝参汤,众人都习以为常了。
    而今终于等到结果他的命令,杀手们简直求之不得,赶紧利利索索地将对方抹了脖子,拉去乱葬岗深埋了事。
    “这下轻松了,少了一桩麻烦。”
    善后的长山卫拍去泥灰,扛起铲子,朝同伴道,“不用日日跟个狱卒似的陪他蹲大牢。”
    “可不是么,一连半月都不见天日。还不如出门杀几个人痛快。”
    “难得有闲暇。”他盛情邀请,“喝酒去?”
    “求之不得啊!”
    与此同时,五月集里一家寻常的农户院落中。
    病榻上的程林青呛了一口汤药,表情痛苦地拧眉咳嗽起来。
    云思渺见状连忙放下碗,拿帕子替他擦去唇角和流到脖颈衣襟里的药汁。
    刚进屋的农妇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地将熬好的稀粥搁在一旁,只当是大家闺秀和落魄书生不能为外人道的私情,在脑中想象了一出大戏,也不多打扰,向这位高门世家的小姐和善的笑了笑,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
    丫头直待她行远才冲云思渺抱怨:“小姐呀,您干嘛把一个死人捡回来,又要负担饮食,又要准备医药,您月例银子本就少,如此一来岂不更难加过。”
    云大姑娘捧着碗,心平气和地看着她,“救人一命嘛,人家都从地底下爬出来揪着我不放了,我若不帮他,岂不是夜夜做噩梦。”
    丫头:“……”
    那倒也是。
    “诶——”她抬手一指,警告说,“你可不能告诉大姑奶奶哦。”
    云思渺眯起眼威胁,“若叫她晓得了,我就把你捡到二小姐珍珠耳环私自当掉的事抖出去。”
    “啊……”
    丫头一阵吃惊,“小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看不出来,她家姑娘平日里不声不响,心眼子竟挺多!
    **
    隋策是晚上被押进牢门内的。
    这几日他都宿在刑房,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的住所。
    刑部给诸位“前”大人多少留了点体面,环境算不上优良,至少干燥不潮湿,下脚之处还是有的,连破棉被也比普通牢房里的要整齐。
    他后背上被剜了一小块肉,不敢躺下,只能盘腿端坐着,饶是如此都让隋策好受了许多,毕竟在刑讯室时坐立无能,想活动手脚都不容易。
    大牢中人睡得早,眼看头顶小窗那唯一的光亮沉入了月色里,众人多没了什么唉声叹气的兴致,兀自盖好薄被缩成大虾打哆嗦。
    四周一片安静,隋策才有更清晰的思路来梳理白日间套出的话。
    梁国丈着手对付他,似乎并不是因为自己挑衅得太过——他是另有所图的,以为他手里得到了什么关于梁氏的把柄。
    这般推算,再回想之前的种种,隋策蓦地浮起一股“原来如此”的豁然。
    记得当日公主府就曾有来历不明的飞贼闯入。
    大概也是梁家的手笔,他们那时便有试图神不知鬼不觉顺走证物的打算,只可惜用偷的行不通,反而打草惊蛇,之后宫中调来了一倍的巡防,这条路几乎是堵死了。
    所以……
    分化他与商音,对隋日知,对杨氏下手,皆是为了要让他二人和离,只有和离之后冠以谋反的罪名,作为内阁辅臣兼刑部尚书的梁国丈,才可以明正眼熟的……抄家。
    哈,搞半天抄家才是他的目的。
    隋策忍不住扶着额头,像自嘲又像在咬牙切齿,低低讪笑。
    “梁少毅,好一步环环相扣的棋啊。”
    可他至今都不明白,他们一家揪着自己讨要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天底下有这么冤枉的死对头吗?
    “重华府闯入刺客,我记得是在五六月的时候……”
    青年捏着脚边随手拾起的一粒石子琢磨。
    他和梁家以往又没有结过仇,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应该就是五月之前……不会隔得太久。
    “五月。”隋策沉吟道,“那会儿刚好送了三公主去折颜部和亲,和亲完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了,会有什么……”
    一个五官模糊的脸赫然在他眼前闪过。
    ——“小人是个秀才,对您崇拜已久,敬仰多年……”
    ——“有道是相逢不如偶遇,此物送给大将军,全当做个纪念。”
    ——“对啊,这就是入场牌子。”
    而梁少毅曾说——
    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给的线索都要放在心上。
    彼时自己满心只顾惦记着早些抵达京城听商音给他的答复,竟然压根没深想过这件事,若不是今日特地回忆,甚至快要记不起来!
    这里头分明大有深意,他怎么就没留心呢。
    作者有话说:
    还用想吗,因为你恋爱脑啊!(。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无论男女,一遇到感情的事情脑子就不太好用了
    你看离了婚一个个的就知道开始搞反派了(并不是我要走剧情的意思
    下章一定见面!!(现在都不敢说明天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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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七章
    “重华殿下, 不是卑职有意阻拦,这尚在审问当中的犯人,按律是不允许探视的。”
    刑部衙门外, 掌管提牢厅的右侍郎亲自出面向四公主解释,知道这位姑奶奶不好惹, 上峰们早闻声避退,便把他派来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胡说八道!”
    殿下果然气焰十足, “《大应律》你当本公主没读过吗?何来的不许探视, 你们刑部几时自成一国了, 怎么, 是想造反吗?”
    “哎, 公主您这可不能乱说的呀……”
    右侍郎连忙打着手势慌里慌张地制止, 偏她嗓子尖锐,一开腔整个六部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 是……”
    他好言好语地点头承认,“朝官犯事, 五品以上的确可以让家中亲眷入内探望,但须得递上呈文由陛下批复首肯才行啊。”
    “笑话!”商音瞪起眼,拿气势压他, “你明知父皇尚在病中,连我也无法得见天颜,叫我从何处给你弄来批复——你是有意埋汰本公主的吗?”
    “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
    他一连扣了好几顶帽子, 头都大了, “没有陛下的批文, 公主也可以递交内阁的, 如今的朝事都是由内阁与太子做主。”
    “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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