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敏之:“……”
    他喝了两口茶润完嗓子,抬头见儿子这副倒霉相,只能恨铁不成钢,“怕什么。”
    “重华公主假传圣旨,天大的漏洞摆在面前,这些时日好好儿的准备证据等着拉他们两夫妻……前夫妻下大狱就行了,何愁拿不回真户籍。”
    “对啊。”
    梁大公子重新振作起来,两眼放光,“那儿子这就去准备!”
    永平城郊刮了一夜的大风,雨还是没能落下,不仅如此,眼见着头顶的乌云都有被吹散的架势。
    天光未启的黎明铺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五月集里住的大多是清贫百姓,屋檐不挂灯,一眼望去是看不见星火的黑沉。
    不知何处传来两声突兀的犬吠,紧接着听到清脆地“吱呀”——某间农院的大门开了。
    衣着低调的大夫肩背药箱,从那昏睡了数日的书生房中出来,身后紧跟着这家的女主人。
    农妇知道这位先生来历不简单,他每每总是等入夜或清晨时分方登门为这年轻人医治,却不收取任何费用,反而还要付她一笔钱,要她守口如瓶。
    显然是和那位漂亮到过分的姑娘并不相识。
    “今日另换了一剂药方,还是一天两服,早晚各一次。”
    临行前,老先生照旧递上一封价值不菲的银票,“这是补贴你家用的。那人应该不多久就能转醒,此后我不会再来。记住,我的行踪不可告诉任何人,一旦泄露,可就不是你一人性命的事了。”
    农妇接过信封来,都不必数便知数额定然不小。
    她精明极了,一点就通,“先生放心,小妇人烂到肚子里也不会说的。”
    云思渺实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这样好,在她的悉心照料之下,阎王爷前记了名姓的人居然也被拉回了阳间,连大夫都说这是神迹降临,难得一见的奇迹。
    大约是她的真诚感动了满天神佛,老天爷都开眼了!
    回去的路上,她心情不错,照旧打发走了小丫鬟,想起隋驸马似乎不久前刚出狱,于是转去市集买了些瓜果,戴上她那欲盖弥彰的帷帽,偷偷到重华府探望。
    不曾想一进院子,迎头遇着一个同样举止鬼祟,不走正门的,两人在隋策的卧房外不期而遇,忽然各自客气了起来。
    方灵均往边上让了一步:“姑娘您先请。”
    她回过神,意识到前次就插了他的话,忙谦辞:“哦不不不,您请,您请。”
    方灵均:“无妨,您先。”
    云思渺:“我也无妨,公子先吧……”
    ……
    商音彼时正坐在床前给隋策喂羹汤,闻言转过头提议:“二位要不出去辨个输赢再做决定?”
    “……”
    方灵均是来详陈夏氏户籍一事,昨日因被意外打断,故而今天他不得不再次上门。
    “此物毕竟是旧档,但想查也不是没有门路,即便是革新以前的资料,按理说在后湖的黄册库里都会留存一份以便日后调取。”
    隋策半靠在软枕上翻看那一页户籍。
    东西虽是他让商音找出来的,可他自己也不知其中装的究竟是什么,这还是第一次见。
    “怪就怪在……”方灵均朝他道,“黄册库内并无备份。”
    商音捞起小刀对着一只梨犹犹豫豫地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她想削给隋策润嗓子,因听他如是说,便抬眸问:“会不会是损坏,或弄丢了?”
    “黄册库虽容纳天下档案,可毕竟数量庞杂,有一两个疏漏也不奇怪——以往并非没有这样的例子。”
    方灵均摇头:“不,不是这一页户籍没有备份。”
    他道:“是整个大石子村的户籍都没有备份。”
    隋策刚从商音手里接过刀和梨,闻之不自觉地开口:“大石子村?”
    他想起什么,再度展开那份旧档,果然在住址一列上找到了夏氏的祖籍。
    陈州柳林县大石子村。
    “对。”方灵均颔首,“我甚至翻遍了所有记载,柳林县下辖一共十五个村子,并无一处是这个名字。倒是有一块杳无人迹的荒山野岭,叫作……”
    隋策:“大石子坡。”
    “不错。如果照公主所言,梁尚书是为此物费尽心思把隋将军坑害入狱,那么夏氏的户籍肯定不会有假,既然如此,问题的所在就应该是这个地方。”
    他点了点户籍上的地址。
    隋策肃然道:“大石子坡,是当年梁少毅剿灭凌氏叛党之处。我正是去调查此地时,被他下套扣了黑锅。”
    商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姓梁的功劳得来有异?”
    “那是一大片谷地,乍一看很奇怪。”他握拳在唇下沉吟回忆,“四周明明冷清得不见活物,却不像是天生的荒地,杂草下面竟然有人居住过的旧迹,而且数量不少,不会是一户两户那么简单。”
    “倘若大石子村,真的曾经存在呢?”
    方灵均接着他的话,“如果存在,那抹去整个村落的人,必然是想销毁什么罪证。”
    他们三人你来我往,探讨得十分高深莫测,云思渺听不大明白,自己坐在边上剥橘子吃,一双眼睛颇为懵懂而好奇地打量着几个人脸上的表情。
    隋策:“比如……他那件丰功伟绩的真相?”
    商音揣测:“是子虚乌有?”
    方灵均:“欺上瞒下。”
    “……”
    一干人等倒是情绪高涨,言语间颇为热烈,最后面面相觑,又都冷下心来。
    隋策将手中的雪梨抛起又接住,犯愁地重重叹气:“可惜,除了一张旧户籍,眼下再没别的证据,不管我们如何推测都只是猜想,对梁家仍旧束手无策。”
    公主托起腮,“倘若能有个知道当初来龙去脉的人证就好了,省得大家费功夫找线索。我可是顶着假传圣旨的死罪呢……”
    云思渺已经吃完了两个橘子,她无事可做,干脆把手边的干果盘拖来,百无聊赖地嗑起了瓜子。
    隋策:“说到人证……我怀疑,那个交给我科考身份牌子的书生,恐怕十有八/九便是这个大石子村的人。”
    否则梁国丈不会追杀他,他也不至于偷偷摸摸地找自己求助,还求助得如此隐晦。
    方灵均忍不住往前挪了挪,“或许他正是这个‘夏少惜’?看上头登记的生辰年月,此人若活着,今年也不过二十一,算上考童生、考秀才都还顺利,恰好是这个岁数乡试。”
    “是与不是,现在也没意义了。”商音支着下巴,拖长了尾音垂头丧气,“数日前审杨秀的时候,他就吐出过这书生的下落,我派人去找了,关押的黑屋子里全是血,多半凶多吉少。”
    倘若死无对证,光靠一张似是而非的户籍,还真不容易给梁家定罪。
    想到此处,三人同时叹出了一口气,周遭甫一安静,反而衬得某人嗑瓜子的声音格外突兀清脆。
    商音皱着眉本要嫌她,云思渺抿了抿唇边的碎屑,忽然道:“书生?”
    “什么书生?”
    她还挺有兴味,全然当趣事来讲,“我不久之前就在城郊小路上遇到一个从地底下爬出来的读书人,浑身是伤,眼看活不成了,连镇上大夫都说药石无医,怎料今天去瞧,他竟都有意识了呢。”
    言罢又想了想,“会跟你们要找的人有关吗?”
    “……”
    几乎是同时,对面的三张脸皆转了过来。
    隋策匪夷所思地压了压眼角:“你在城郊捡到一个书生?”
    云思渺:“是啊。”
    方灵均斟酌着重复:“……还,浑身是伤?”
    “嗯!”
    她嗯得这么流畅!都不觉得奇怪吗?
    换作正常人也应该是先报官啊!
    商音捂着额头有一阵了,她居然有些习以为常,安抚旁边的两位大男人,“算了算了,这姑娘脑子一直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波是笨蛋美人的胜利!
    我最喜欢三个臭皮匠组队打怪的剧情了……可惜戏份不多(。
    感觉,应该,快,完结了……吧,这个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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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百二章
    程林青倒是很会挑时辰, 商音的人才将他从五月集接进公主府不到半日,他便悠悠地睁开了眼,等再过几炷香之后, 已经能坐起身自己吃粥了。
    但毕竟受过严刑拷打,五内俱虚, 得亏梁国丈日日给他灌参汤,否则这柔弱不能自理的书生未必能撑到今日。
    按照他自己的话说, 是当真命大。
    “老天爷都不想让我死。”
    他是病人, 隋策也是病人, 俩都离不开床, 现下又要谈事情, 只能一间屋中各躺各的榻, 画面别提多诡异了。
    “草民其实不叫程林青。”他半倚在床上,实诚道, “如殿下所想,我本名夏少惜, 是陈州柳林县,大石子村人。”
    “我们查过你给的那张户籍。”
    隋策同样靠着软枕,和对方遥相呼应, 他也不尴尬,似乎相同的处境与姿态之下,隋某人依旧风流倜傥, 绝世无双。
    “官府的记录里, 根本没有‘大石子村’这个地方。”
    “是……”
    他说话吃力, 由于睡得太久, 思路尚且不够活泛, 一件事需要在脑中来回梳理多次才敢开口, “因为本来的‘大石子村’已经在昔年国丈的‘剿匪’之下,不复存在了。”
    方灵均坐在一旁,闻言试探性地问:“是……凌氏叛党霸占了你们的村子,战火烧起来殃及池鱼,才让夏氏一族遭此无妄之灾?”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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