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媱拣一块点心,咬了口,没忍住笑,“我哥哥连这事也要跟你说一声,我都不知道。”
    沈玉容听出了她话里的揶揄,不免红了红脸,转移话道,“他跟我表哥一起去的,我表哥文采斐然,当初就是国公爷都夸他是栋梁之材,他们要是去了那什么舫课,表哥恐怕要出尽风头。”
    余晚媱敷衍的笑过,咽下点心继续听戏。
    沈玉容观察她脸色,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昨儿晚她从茶室出来,就见陆恒站在院里,像被抽走了活气,她没敢往前,只能等到他走了,才踱到他站着的地方,稍稍仰头正对着窗户,里头关了灯,她看不到什么,但陆恒在那里停滞许久。
    估摸着他们是有事的。
    恰时外面进来个嬷嬷,喜笑颜开的给娄氏、傅氏行礼,说道,“刚刚跟着世子爷的小厮回来了,说国公爷的那位学生在舫课上写了一篇文章,叫什么《硕鼠》,让老侯爷当场盛赞,力压舫上学子拔的头筹。”
    娄氏见过陆恒,当即赞不绝口,“我见他第一眼便觉得有出息,又是国公爷的学生,往后定能在朝堂有一番作为。”
    傅氏浅啄着茶水,心下是得意的。
    娄氏支着胳膊问她,“谁家的?”
    “小门小户的孩子,比不得咱们这样的大家,国公爷也是爱惜他才名才收了他,”傅氏编道。
    娄氏点点头,“我看他仪表堂堂,可有婚配?”
    傅氏呛了声,娄氏忙拍着她后背,“我瞧着年纪是不小了,但他长的是真好,要是家世再好些,我倒觉得他跟音旭般配。”
    余晚媱愣了愣。
    沈玉容显得尴尬,早几年陆恒刚入仕,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想给陆恒讲亲,可都被陈氏挡下了,陆恒从前名不见经传时,这些人从来不会想到陆家,毕竟陆韶安是个跛子,陆恒之后一路升迁,年纪又不小了,当初她还以为陆恒的妻子必然跟他门当户对,怎么也没想到娶的是余晚媱,倒不是她看轻余晚媱,实在是约定成俗,一般都是仕族之间通婚。
    “他已经娶妻了,”傅氏不显山不露水道。
    娄氏略微惋惜,“这个年纪,成婚是正常。”
    傅氏不经意的瞥了余晚媱,她没什么动静,像听不见她们的交谈,傅氏又想叹气,可还是憋住了。
    戏听完,宣平侯回府了,拉着陆恒进书房探讨了一上午。
    傅氏让余晚媱先回绿倚楼,她和娄氏私下说些体己话。
    余晚媱跟沈玉容各回了院落。
    绿倚楼附近临着松香春坞,初夏时节,草木青翠,她顺着青石小道往前走了一小会儿,就看见一座亭子,上书匾额沧浪亭,那亭子里有人在作画,是傅少安。
    余晚媱自觉要避嫌,准备沿原路回绿倚楼。
    “顾表妹,”傅少安唤她。
    余晚媱便不好装作看不见了,缓步上到亭子里,看石桌上那副画,他画的是只兔子,红通通的眼睛看人时极可怜,委屈巴巴的。
    余晚媱客气的夸道,“表哥这兔子画的很传神。”
    傅少安放下笔,随和翘起唇,“随便画的。”
    余晚媱唔着声,她跟这位表兄不相熟,凑一起没话说了。
    傅少安却是兴致勃勃,欣赏了一会画,问她,“表妹,你们府里的族学,是不是有个叫沈清烟的学生借读?”
    沈清烟这个人余晚媱有点印象,是沈玉容的庶弟,沈玉容对这个庶弟恨铁不成钢,常说他不学无术,整日里钻纨绔堆里阿谀奉承。
    “是有这个人,表哥跟他认识?”余晚媱反问道。
    傅少安摇了摇头,“上次小表兄来江南,身边带了个书童,就叫这名字,性子倒有几分趣味。”
    余晚媱心下震惊,顾明渊那次下江南是来秘密查江都私盐案,还把沈清烟也带上了?
    这等公事,他怎么会带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骤然想到傅氏先前说笑,怕顾明渊好男色,莫不是……真的?
    傅少安卷好那副画,“我本来还以为那书童是个不重要的,想跟小表兄借两日来逗乐,可没成想小表兄两天都不肯借,后来才得知,那书童是位小公子,是我冒犯了。”
    他冲余晚媱浅笑,“我想请表妹替我送这副画给那位沈公子,就说这是我的谦礼,望他不要记恨过往。”
    余晚媱心觉古怪,仍接过画,本欲退走,傅少安却笑,“那位孙公子站在松木下一直看着你。”
    陆恒来杭州府后,化名孙珏。
    余晚媱脊背僵硬,随即与他温温一笑,“我替表哥送画,还请表哥也帮我一个忙。”
    ——
    松木下,陆恒远远看着亭子,瞧不清楚她的面容,但她通身散发着愉悦的气息,她和傅少安一起下了亭子往绿倚楼走,他神魂恍惚,有那么一刻他感到什么东西从手心流走,他无力再挽留。
    天朗气清,他们在绿倚楼前言笑晏晏,谁也没有发现他,等到余晚媱进了院子,傅少安转头回林溪阁,他才后知后觉,他可能走错路了。
    下午,余雪晨带着自己的文章过来请教陆恒,陆恒给他挑了错处,随后邀他吃茶,“上回你跟我提了顾姑娘幼时差点遇害,后来她被你爹收养了,我想了解一下她的性格喜好,到时也能给傅老夫人说道。”
    余雪晨对他极佩服,自是尽数相告,“小媱秉性纯善,看似温静但骨子里极倔犟,记得家中刚请了先生,爹本来只打算让我一个读书,她却缠着爹也要识字,被爹罚跪,她仍不服软,跪到后头两条腿淤青,爹心软了叫她起来,她硬是不愿意,后来爹买了她爱吃的观音饼,又同意让她认字,才把她哄好了,她向来吃软不吃硬。”
    吃软不吃硬。
    陆恒默默记下,余雪晨又说了些余晚媱喜爱的零嘴吃食,这些陆恒都知晓,她怀孕的那段时间,檀棠院有专门的厨子侍奉,吃食上他都有把关。
    余雪晨端量着他,很小心的问道,“陆大人,您是不是对小媱有些关心过头了。”
    陆恒食指微曲,最终没有否认,他不是关心过头,他是关心不够。
    余雪晨忐忑之余又为余晚媱高兴,陆恒这般品貌,跟余晚媱实在相配,“小媱很爱听软话。”
    陆恒紧皱眉心,她爱听软话,那他现在哄还来得及吗?
    余雪晨也不敢多留,便起身告辞了。
    陆恒已然坐不住,踌躇良久,还是决定去绿倚楼,一次哄不好还有下一次,横竖在她面前,他已经是个不要脸的男人。
    杭州府的观音饼和带骨鲍螺最是有名,去食铺打听就能买到,只是买的人多,陆恒排到快黄昏才将这两样小吃买到手,日落西斜,他踏着轻快步伐折返回傅府,经过玉带桥,桥下的船夫在唱着歌谣,他蓦然心静,好像所有负重都消失,高低贵贱,她气他的轻视,他确实对商户看低,但这一路行来,他早已改观,他有错。
    他想得到一个悔改的机会,她说不给,他会哄的她自己改口。
    回傅家天幕降下来,府中各院都挂了灯笼,陆恒乘着夜色来到绿倚楼院门前。
    陆恒轻敲门,给他开门的是霜秋,看到他,霜秋讪讪道,“侯爷,您来的不是时候。”
    陆恒怔了下,“谁在里面?”
    霜秋道,“傅世子在小间厅给姑娘和岁岁小祖宗画小像,老夫人和娄夫人在茶室。”
    陆恒似心口抽疼一瞬,抬脚欲进去。
    霜秋拦在门前,“您别为难奴婢。”
    陆恒那双狭长的眼睛睁了睁,最终将手中包裹递给她,“送进去吧。”
    霜秋接了包裹,正犹豫要不要关门。
    他弯了个笑,“关门吧。”
    霜秋慌忙关了门,抱着包裹转回小间厅,对余晚媱附耳道,“姑娘,奴婢照着您的话回了侯爷,侯爷给您买了零嘴……”
    她将零嘴放到桌前。
    余晚媱看了眼,是她最爱吃的两样东西,他以前根本不会留意她喜欢什么,现下是费了一番功夫,做小伏低来哄她。
    “有劳表哥了,”她笑着对傅少安道。
    傅少安欣然一笑,研墨作画。
    院墙外,陆恒仰视着小间厅那抹亮,它亮了半宿,他在院外站了半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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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入夜后, 凉的渗人,小间厅的灯火在后半夜熄了,陆恒赤红着眼死盯着里头, 片刻功夫,院门开了, 令玉送娄氏和傅少安出来,待闩门时, 余光飘到东面墙角, 总觉得那里有个人, 只是松木遮蔽, 也不能确定,这深更半夜的,谁闲的没事往这里来呢。
    院门重新关紧,陆恒从松木中走出来, 仰头注视着那扇窗,窗上印着人影, 手里举着画,像在细品画作,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直到那抹身影从窗纸移走,至此灯灭,只他一人孤独。
    陆恒后半夜才回房,再没睡着, 破晓时,外面有跑步声。
    他索性没再睡了, 起身出去, 正见一小厮进门。
    小厮朝他拱了拱手, “孙公子,我们夫人今早去云林寺上香,府里主子都去,要小的来问您去不去?”
    陆恒有瞬间沉滞。
    小厮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去吧,”陆恒笑了声。
    小厮便下去让人备车。
    ——
    云林寺在西湖边,已入了夏,日头烈的烧人,从傅家坐马车到云林寺约有小半柱香,下车后诸人皆热的生汗,婢女上前打着伞将他们迎进寺内。
    陆恒走在最后,没让婢女撑伞,目光远视着余晚媱,她今儿穿了件淡罗衫子,搭着婢女的手往前走,脸上被晒得发红,颊边颈侧浸出了汗,更衬的肌肤润泽透白,她走路还是慢,傅氏给她擦着脸,她还像不怕热的推了推,傅氏往她脸上摸一把,带着人进寮房。
    男眷被安置在另一侧寮房。
    傅少安摇着扇子给陆恒扇了扇,“孙兄,随我走吧。”
    陆恒掩下厌烦,抬手拨去他的扇子,淡道,“我不热,傅世子自己扇吧。”
    傅少安抬手做了个请。
    陆恒越过他,就近选了右边寮房,合上门后,听见傅少安在外面跟人说话,“我表妹怕热,让他们送些解暑的甜碗子过去。”
    陆恒抚着额,手背青筋暴起,耳听着他进了隔壁寮房,才将窗户打开,就看着那小厮佝偻着背出了穿堂门,绕到后方的寮房,跟外头的婆子交代话,不过须臾,那婆子从廊檐下去,再有一刻钟,就有小和尚捧着杯盏进去。
    那门做的巧妙,他这边只看得见仆婢进出,里边儿的女人再难看到,这也是防闲客偷窥。
    陆恒难得平心静气,望着门竟失神了。
    另一侧,那小僧人送了甜碗子进来,脆生生的跟余晚媱道,“这是傅世子特地交代送来给施主们的。”
    傅氏看他虎头虎脑,跟令玉道,“有带糖果子吗?”
    令玉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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