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早点去军营吧。大锅饭再难吃,能填饱肚子就行。这时代家家户户都过得不容易,即便干部家庭宽绰些,但看陈书记和吴主任两袖清风的做派,估计地主家也没余粮,她总不好一直在人家里蹭下去。
    田蓝看着镜子里面颊渐渐饱满的少女,打定主意今天吃晚饭时就跟陈书记夫妻提自己去文工团报到的事。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下楼,就瞧见陈书记怒气冲冲地进屋来,一叠声地咆哮:“反了他的天了!不得了了!”
    吴雪娥莫名其妙:“怎么啦?发这么大火。”
    怎么了?有人写了举报信,点名道谢指出田蓝没有参加正规考核,是走后门塞进文工团的。
    陈书记暴跳如雷:“这叫什么走后门?这是补录,通过考核的。文工团是没招够乐器人才补招的。”
    吴雪娥也火冒三丈,她虽然不想田蓝去文工团,但这不意味着她能看着人背地里下黑手。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陈书记苦笑:“来不及了,田大富已经承认了,连检讨都写了。”
    吴雪娥柳眉倒竖,一股火直接冲上脑门心:“好啊,蓝蓝不是他女儿,他连争取都不争取一下?芝麻绿豆大点的屁事,就慌不迭把蓝蓝推出去了。”
    陈书记无从替人辩驳,因为妻子说的是大实话了。他只能安慰妻子道:“算了,反正开学再上蓝蓝上一年参加中考。现在这样也好。”
    田蓝听到这里,不由得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去:“叔叔阿姨,我想去文工团,我要当兵。”
    陈书记为难:“你体检不合格,这是硬杠子。”
    假如没有举报调查的事,打打招呼,这事差不多也能过去。毕竟文工团不同于一线作战部队。但现在田大富这个亲爹都不积极,自己和妻子也不太想蓝蓝去文工团,那就没必要了。
    吴雪娥也劝田蓝:“是啊,你聪明,学习能力强,还是好好学习文化知识,将来为国家做贡献吧。你既然有文艺特长,不如报考师范生,将来当音乐老师好不好?”
    她说到这里就想起一件事:“老陈,我记得青青他们那届有中专没招满人,他们初中给生病没参加中考的孩子开了证明,结果卫校重新出了卷子,小孩考过了就上了。”
    现在,他们也可以打听下,看能不能让蓝蓝直接走加试上师范。当老师挺好的,蓝蓝脾气好,就适合做老师。
    陈书记摇头:“不行,蓝蓝俄语没基础,过去考试要吃大亏的,还是再上一年读高中上大学。不然不是白耽误孩子了嚒。”
    这夫妻俩讨论得热火朝天,剩下田蓝目瞪口呆。
    等等,二位,我啥时候说要继续上学来着了?
    她大学都毕业了,她跑回头上高中她图个啥啊。农大听上去似乎不太高大上,可她大学母校也是985来着,她可没重生穿越中学时代考清北的梦。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1965年,都等不到读完高中,学校就要停课了吧。
    说来这事误会真是大了。
    田蓝人在陈家无所事事,总不好每天吃饱喝足了就到处瞎溜达,她只能寄情于书本,每天除了翻看毛选之外,就是将陈家父母收罗来的高中课本翻来覆去地看。不然她能干什么。
    可这事落在吴雪娥跟丈夫眼中,就是她热爱学习,舍不得离开学校的明证。
    田蓝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徒劳地强调:“我去了军队也能锻炼学习,在部队的大熔炉里持续锤炼自己。”
    奈何吴雪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她立刻伸手压住田蓝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宣布:“这事不要再说了,好好上学,将来考上大学,让你妈在地底下也为你骄傲。”
    当初田大富那个畜生要跟小蔡离婚,小蔡曾经在自己面前哭过,是不是因为她没文化,所以田大富才变的心。其实情义千斤不敌胸脯四两,男人哪有不喜欢鲜嫩小姑娘的。
    她摸了摸田蓝的脑袋,柔声道:“这事听阿姨的,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田蓝但觉大势已去,绝望地连胡妈妈的葱烧鲫鱼都觉不出香味。继续在学校里熬一年的话,明年就变天了,谁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际遇啊。
    一连几天,田蓝都食不知味,挖空心思想如何阻拦陈书记和吴主任送自己去复读的心。吴雪娥不明所以,还以为她在担心明年中考考不好或者将来考不上大学,便一边给她碗里夹菜一边安慰她:“不要有思想包袱,给自己多一次机会。就是考不好,将来也可以去部队锻炼嘛。”
    田蓝暗道,将来的事太难说了,明年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呢。
    她嚼着嘴里的大米饭,完全感觉不到香甜。
    外头院子门被拍响了,胡妈妈一边问一边过去开门:“谁啊?”
    进门的人板着脸:“我们是省里派来接下乡的同学的。田蓝同学既然已经报名下乡,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动身?”
    吴雪娥站起身,脸拉得老长:“你这是什么意思,陶主任?”
    来人皮笑肉不笑:“当然是正确对待升学和农业生产的问题。田蓝同学积极要求进步,主动报名下乡,做家长做长辈的都应该支持,不能当绊脚石。”
    田蓝满头雾水,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角色?直觉告诉她,这两人似乎不对付。她眼睛瞥到陶主任身旁的田大富,下意识地就想冷哼。
    哟,这渣爹,现在跑上门来了。
    同样冷下脸的还有陈书记,他没理会陶主任,而是盯着田大富:“怎么回事?”
    田大富额头上全是汗,避重就轻:“我们是支持孩子进步的,就是收拾东西需要时间……”
    陈书记猛地站起身,重重地砸下筷子,怒不可遏:“田大富!”
    陶主任似笑非笑:“田部长还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同志。倒是陈书记您,您这样子可是有右的嫌疑啊。作为同志,我必须得提醒你批评你,防止你犯修正主义的错误。”
    陈书记勃然色变,恶狠狠地瞪着陶主任。
    陶主任面色微妙:“怎么?陈书记你是在反对中央指示,反对上山下乡运动吗?干部子女更应该积极投身农业生产。”
    田蓝看吴雪娥要冷笑,立刻抢先一步开口:“我愿意下乡。在城里多待这段时间是陈爸爸和吴妈妈看我体检贫血、重度营养不良,怕我到乡下后不仅没办法为贫下中农服务,反而会拖累他们;所以才接我来养好身体再投身农村建设的。”
    她想明白了,既然现在参军基本无望,那就干脆退而求其次参加农业生产。
    她穿越前参军是因为觉得当时祖国更需要军人,现在看来,也许眼下的国家更急缺农业技术人才。
    如果能够在农村推广农业新技术,那也算学以致用。当初她作为军医家庭出身的孩子却报考农业大学不就是因为想为国家农业做贡献嚒。
    况且山雨欲来风满楼,明年就变天了。以后母龚念慈的出身,被抓出去批.斗的可能性极高。自己这继女在她手下没享过一天福,却也免不了受牵连。
    早点下乡,早点干出成绩来,总比到时候被迫下放两眼一抹黑强。
    人家穿越人士下乡流行发展工副业,这时代不兴这个。但是,现在讲究好好种田啊,刚好对了她的专业。
    田大富本来以为这个惹事精大女儿还要再纠缠,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好说话。他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就是想准备充分了,再让孩子下乡去好好建设农村。”
    田蓝满脸真挚地看着这位田部长:“爸爸,我的行李收拾好了吗?妈妈不是说要支援农村建设,把家里的钱和东西都给我带上,给我们知青起个好头吗?”
    她是不稀罕田家那三瓜两枣,但没理由原配母女白死了吧。这些,是这一家子欠原主跟她亲妈的。
    第11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走是要走的,但不能现在就抬腿,该准备的东西多了去。
    吴雪娥张罗着要给田蓝准备充足的行李,胡妈妈一心想把小囡再养胖点。身上没肉,哪里能熬得过乡下的苦日子。陈书记跟省城知青办的人据理力争,总算定下来九月份再下乡,到时候跟另外一批下乡青年一道走。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田蓝才对此时的历史有了进一步了解。
    去年和今年,下乡的人特别多,因为去年发生了某起“反革.命阶级报复案”,大批出身不好的学生升学受影响,在城里也难以找到工作,不得不下乡寻找出路。
    这也是吴雪娥最气愤的事。地富、富、反、坏、右、海外关系等,这些家庭分子,蓝蓝哪种都沾不上,凭什么非让蓝蓝下乡。建设祖国,也要看方法的。
    田蓝倒无所谓,下乡说不定更安全呢。毕竟乡下地方条件有限,就算将来也武.斗,没那么容易砸开武器库把大.炮都拉出来轰,保住小命的概率相对高不少。
    她现在更关注的是八一建军节市政府组织的文艺汇演。作为军转干的领导班子,市领导集体将建军节当成自己的节日对待,要在大礼堂举行演出,大家一起欢庆节日。
    这个演出活动,早两个月前就在筹备了,节目也一早定了下来。但田蓝主动在晚饭桌上提出自己想去表演,她要让大家都看清楚,她有真才实学,她不是滥竽充数。
    吴雪娥立刻叫好:“对,就让他们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别张嘴就往人头上扣屎盆子,什么话都敢乱讲。”
    现在外面传的可难听了,什么烂泥糊不上墙就是糊不上墙。上学上学不行,连预考都考不过。让她下乡还不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硬逼着老子给她走后门塞进文工团,结果害得老子吃瓜落。这就是个一事无成专门祸害家里的提不上嘴的角色。
    流言杀人不用刀,你都不知道究竟从谁嘴里先喷出来的。照吴雪娥看来,这就是原配和新老婆之间的暗战,当初和这些年下来换老婆的干部可不是一个两个。
    哼!都是忘了本的东西。还抓什么右.派啊,就把这些巴着小老婆的东西统统抓起来,保准一抓一个准。
    妻子一发话,陈书记就不好再吭声。可他心里打鼓啊,晚上睡觉时忍不住提醒妻子:“蓝蓝上哪儿学的乐器?她在老家,差点没饿死。她到这边,谁会请人教她乐器?孩子憋着气,你也跟着起哄架秧子嚒。到时候她当这么多人的面出丑,脸上抹不过想不开怎么办?”
    他同意妻子安排田蓝继续上学,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真没手艺,去了文工团当学员,日子也不好受的。
    吴雪娥却信心十足:“大隐隐于市,高手在民间。你怎么就知道村里没大才?再说蓝蓝要真不行,你觉得田大富可能费大功夫把她塞到文工团里去吗?想想也不可能啊。”
    这话倒说的在理。
    但陈书记还是不放心,叮嘱妻子:“你找个靠得住的专业人士跟你一起好好听听,别乌鸦不觉儿女丑,丢脸也是蓝蓝受罪。”
    吴雪娥白了丈夫一眼:“我能心里没数。”
    她虽则信誓旦旦,可八一建军节当天,陈书记看着手里拿着二胡的田蓝,还是忍不住眼皮子直跳。这孩子怎么真来了?
    吴雪娥瞪丈夫:“你这什么表情?你以为就小娘养的才会吹拉弹唱?真正的艺术家都来自于劳动人民。我告诉你,蓝蓝吹的可好了,拉二胡也特别好。”
    陈书记不敢再吱声,可妻子的话,他也只能折上折地听。
    他不懂音乐却也明白,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从头到尾就没人听说过蓝蓝会乐器的事。就算她在村里学过,这三年没上手,一个小孩子也早就忘光了吧。
    他忐忑不安地坐在观众席首席上,看到田大富满脸堆笑地凑上来打招呼,真恨不得直接将面前的茶杯砸到这人脸上。
    但凡田大富有点为人父的样子,蓝蓝也不至于被逼上梁山。
    陈书记如坐针毡,眼睛盯着台上的表演,心却早就飞到后台去了,再精彩的表演都没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等到报幕员宣布:“下面,请欣赏长笛扬琴合奏《春江花月夜》,表演者:孙立阳,田蓝。”时,他更是差点儿直接站起身。
    上台的演员并没有精心梳妆打扮,还是普通的绿军装,瞧着不起眼。可是当笛声一响起,那味道就出来了。听说贝多芬还是谁弹钢琴能让盲女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月光,这个笛声也有那意思在嘛。
    哎哟,再配上扬琴,绝了,就是这个调调。真像是月亮冉冉升起,小舟荡漾春江,那水波柔软得如同一个梦。
    一曲终了,礼堂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不少人都左右张望,打听台上的新面孔是谁。以前没听说还有这么位文艺骨干分子啊。
    陈家人分开坐,大人小孩不凑堆,陈立恒坐在朋友中间。
    有人冲他挤眉弄眼:“哎呀,这真是田蓝吗?完全变了个人啊。”
    还有人对他笑得意味深长:“我听说你爸妈把她接到你们家去住了,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圆房啊?”
    陈立恒面红耳赤,简直恼羞成怒:“别胡说八道。”
    可是他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盯着台上人看。因为下了台的人又回来了,她手上的乐器换成了二胡,朝台下的人鞠了一躬,就开始自己的演奏。
    如果说吹长笛的她静若处子,那么拉二胡的田蓝就是动若脱兔。
    真兔子,人家拉二胡都是规规矩矩坐在原位,她好了,拉着拉着居然站起来还满场飞,甚至跳上了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上去的台子,真的变成了她乐曲中的马,万马奔腾。
    整个大礼堂的人都看傻了,他们没见过还有这样拉二胡的啊。那坚定的强音,短促的十六分音符,松紧相间。那沉雄的弓力,豪放的旋律,激情热烈。好多人都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因为他们当真听到了马蹄声。
    懂行的人才能看明白她是应用拨弦手法模拟出马蹄声,仿佛万马当真在琴弦上奔腾。
    待到一曲终了,台下坐着的观众全都站起来热烈鼓掌。
    坐在吴雪娥旁边的方副市长激动地强调:“谁说孩子养不起来?我看现在小姑娘就很好嘛。”
    吴雪娥笑出声:“那要看谁养,不当人养,三年也养不好。上了心,三十天也能养成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看看台上生机勃勃的小姑娘,哪个瞧了不说一声好。脏心烂肺的东西才往人头上泼脏水,扯什么底子差身体有病,所以养不出来。呸!她自己成天那副病西施的做派糊弄糊弄骨头没三两重的男人还差不多,长眼睛的人可不吃她那一套。
    她不知道田蓝有隐形食品空间,里面的东西能够迅速为人体补充能量。否则单这么短的时间,哪里能把小姑娘养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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