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风吹来,除了呼呼声之外,居然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大家面面相觑,谁大风天不好好在宿舍呆着,跑出去溜达呀。
    飞沙走石间,几个隐隐绰绰的身影,一边往这边移动一边咒骂:“妈的,这什么鬼地方!啊呸呸呸!”
    呀,听这口气,不是他们自己人啊。
    女知青们互看一眼,上前问情况:“你们是谁?到我们这儿来干什么?”
    那几人满脸不耐烦,语气也冲的很:“我们是串联的卫兵,你们的招待站在哪儿?”
    众人听这口吻就不痛快,谁该了他们欠了他们的,说话不会带个请字啊。
    “找错地方了吧,我们这儿没有招待站。”
    正常人碰到这情况,肯定要央求主人帮忙啊。可没想到这些人就不是正常的主,居然还趾高气扬地提要求:“那你们赶紧把我们送去招待站,我们可是伟大的革.命战士,我们是伟大领袖的客人,在京城被亲自招待过的。”
    知青们原本十分不屑,结果听到他们搬出了领袖,大家又激动得不行。就连最稳重的戴金霞都忍不住追问:“你们真的见到了领袖?他老人家还好吗?”
    那几个人都抬高了下巴,活像得意洋洋的小公鸡。领头的那个女生正处于变声期,声音又尖又细:“那当然,我们可是亲眼见到了领袖聆听了最高指示的人。”
    她的声音太高了,就连男知青宿舍都听到了动静。
    冯祥生等人出来看情况,冲女知青的方向喊:“哎,田蓝,这谁呀?”
    田蓝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谁呀?不知道哪儿来的神经病呗,骨头没有三两重,癫狂的要飞起来了。
    不想她还没开口,对面的女生居然笑了起来:“哎呀,田蓝,你真的是田蓝。他们还真没说错,你现在看着好像叫花子哦。走在大街上我都不敢认呢!哈哈哈哈。”
    她一喊,这群男男女女都笑得前俯后仰,活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样。
    开口的女生一边笑,还一边推着他们的领头人:“哎呀呀,田紫云,你能想到吗?她居然会变成这样了。”
    田蓝眯着眼睛,借着男生宿舍门缝里透出的灯光,这才勉强辨认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嗯,不太确定。毕竟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她从来不浪费脑细胞去记。
    田紫云声音娇滴滴的:“好啦,不要这样讲嘛。田蓝一直想当农民,她现在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正好得偿所愿啊。”
    原先还对这些卫兵充满羡慕之情的女知青们,集体拉下了脸。什么意思呀?这帮人阴阳怪气的,又是看不起他们宁甘省,又是瞧不起他们的人。
    田蓝怎么了?还说田蓝是叫花子,他们连给田蓝提鞋都不配!
    男知青们莫名其妙,冯祥生看着田蓝,试探着问:“你认识他们?”
    田紫云面对所有的雄性生物都是瞬间没了骨头的娇滴滴模样,也不知道她外祖家的家风是不是把女儿都当成瘦马养的。
    可惜田蓝不打算给她发挥的机会,没等对方调整到最佳姿态,她就回答了杜忠江的问题:“认识,她妈是我爸进城后新娶的老婆,绸缎庄的大小姐。她比我晚两个月出生。我跟我妈在乡下饿得头昏眼花,我妈得了浮肿病饿死的时候,她妈正在生第二个孩子。”
    哇塞,真是重磅炸弹啊。
    众人瞬间了然,这又是一个陈世美的故事。难怪寄给田蓝的包裹上从来都没有姓田的人呢,合着是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
    呵呵,大饥.荒的时候还有力气生小孩,到底是干部家不差粮食。
    田紫云的眼眶立刻红了,开始哀哀戚戚:“姐姐,你怎么这样?我特地千里迢迢过来看你。”
    “看我有没有变成叫花子吗?”田蓝微微一笑,“怎么?当初陷害我,让我去不了部队还不满意,现在又想看我笑话?不好意思,我们军垦战士拿起枪上战场打仗杀敌,放下枪,下田劳动生产,是最伟大最光荣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保护人,不是你嘴里的叫花子。”
    男知青们一开始还对这群身穿崭新绿军装,脚蹬大皮靴,腰扎宽皮带,胳膊上袖标红得耀眼的女同志颇有好感。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白白净净的姑娘肯定要比灰头土脸的妹子更加吸引人。
    但是听到这话,他们的肺都快气炸了,什么滤镜也碎成了渣渣。
    妈的,小娘养的果然是这种狗做派。陷害了人还阴阳怪气。就说田蓝为什么要来军垦农场呢,原来人家就是想当兵,想保家卫国。
    田紫云和她的拥趸们一看架势不对,赶紧强调:“我们可是卫兵,是伟大领袖的战士,你们想干什么?”
    林师傅和高连长听了动静也出来了,后者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那些人瞧见高连长,立刻又神气活现起来:“解放军同志是吧?我们是卫兵,现在,我们要求你送我们去接待站。”
    高连长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盯着这群不速之客看了会儿,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天太晚了,你们吃饭没有?先吃点东西吧,我们这边没车,晚上出门不方便。”
    好歹是没直接将他们扫地出门。
    这群干部子弟无愧于他们的出身和家庭修养,个个都擅长察言观色。几乎是瞬间,他们就了然这里能做主的人是谁,而他,不敢把他们怎样。
    于是他们一个个骄矜地扬高了下巴,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我们就待一晚吧,刚好可以跟你们说出革命形势。我看你们现在状态很成问题,一点革命的架势都没有!”
    结果回应他们的就是知青们的后脑勺。
    因为田蓝先扭过头了,大家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最基本的义气还是有的。
    呸,吹什么牛啊,当他们不知道吗?现在是人是鬼都可以往京城跑,谁晓得有没有被领袖接见过呀?一个个屁事不会干,吹牛的本事倒是天下一流。
    最后还是高连长亲自带着这群卫兵去的厨房。他相当体贴地没有喊杜老师,因为自从这群带着袖章的家伙出现,杜老师就已经吓得手抖脚软,站都站不稳了。
    后面出来的知青只听了只言半语,还搞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郝建设问他们:“怎么了?”
    “没什么。”田蓝语气平静,“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
    大家都吓得够呛,戴金霞都忍不住抱住田蓝的胳膊,告诫她:“你不要意气用事,他们毕竟是……”
    田蓝不以为意:“毕竟是领袖的卫兵吗?那也是他们自封的。谁认可了?一群自以为国家是他们的私人财产,因为江山是他们老子娘打下的,所以必须由他们继承的纨绔二世祖。他们能保卫谁?保卫的不过是他们享受的特.权!他们把人民置于何地,他们心中何曾有过群众?革.命,是人民群众的革.命。胜利,也永远只属于人民。就他们,还革.命者呢,窃取革.命果实的叛徒才是真的。”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戴金霞都想捂住她的嘴巴了,她再说下去,怕是要成现行反革.命了。
    田蓝冷笑:“怕什么?是非公正自在人心。你们等着吧,这话就是我说的,看秋后蚂蚱能蹦达到什么时候!”
    这群人之所以高高在上,不就是因为他们的老子娘还当权吗?可惜呀,随着他们的父辈陆续被打倒,他们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1966年年底就是节点,从此以后,他们将会从最根正描红的存在变成最黑的污点。
    在此之前,自己应该做的事,赶紧写张大字.报,公开与田家彻底断绝关系。
    要是田紫云不非要跳出来找存在感,田蓝都差点忘记了这件事。
    毕竟她一天24小时可以用日理万机四个字来形容,白天得去工地干活,下厨房烧饭,晚上还要在空间里尽可能搜罗派得上用场又不容易被人怀疑来源的东西。她哪有精力在那家人身上浪费时间。
    田蓝一路往回走,一路在心中打草稿。这大字.报到底要怎么写?有没有模板可以套啊?没写过,在线等,挺愁的。
    戴金霞等人怕她会正面跟这群卫兵起冲突,赶紧推出来,想要拉住她。
    结果他们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飘出来的只言片语,就差点儿气得七窍生烟。
    里面的人正在抱怨:“这都是什么东西呀?猪都不吃。”
    妈了个巴子,幸好大家晚上将所有的牛奶都用来做土豆泥了。不然便宜了这帮王八蛋,那真是吐血的心都有了。
    啊不!他们现在也想吐血。喂这群混账真不如喂猪,起码猪还能杀了吃肉。他们能干嘛?垃圾堆肥还田吗?
    邵明立刻摞起袖子,就想踹门进去。看不上就别吃,你们也不配吃!
    冯祥生怕他会把事情闹大,赶紧拽住他。
    也得亏老冯同志的这一拽,因为里面的人说出了更劲爆的话。
    先前嘲笑田蓝是叫花子的女狗腿子抱怨道:“哎呀,田紫云,你怎么把我们带这儿来了?真是的,我可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
    另一个人就懊恼:“哎呀,你们不该把馒头全都丢到车窗外。冷归冷了,起码也是白面馒头,总比这种卡喉咙的东西强吧。”
    那个女生立刻怼回头:“都冷了,硬邦邦的怎么吃?说的好像那几个叫花子追着车跑的时候你们没笑一样。”
    又有男人的声音传出来:“哈哈哈哈,是挺好玩的,跟狗一样。哎,她最后是不是摔到铁轨上了?我看她都没爬起来哎!是不是摔死了?”
    “管她呢,丢脸都丢脸死了。一个女人出门居然连衣服都不穿好,怎么有脸活着呀?”
    “砰”的一声响,田蓝一脚踹开了厨房门,脸色铁青地喝令:“捆起来!把他们都给我捆起来!”
    知青们立刻冲上前。
    妈的,还是人吗?往车窗外丢白面馒头,害得叫花子摔倒在铁轨上。那是会闹出人命来的。
    合着在这帮畜生眼里,只有他们的命才是命,叫花子的命不是命!
    你特么的才是狗呢,你们全家都是狗!
    第32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愤怒的知青们冲进屋,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打个落花流水再说。
    嘲笑饥饿的叫花子为了个馒头就能像狗一样,你们有什么资格?在饿死人、饿到吃死人肉的年代, 你们顿顿吃着大米白面, 甚至连肉蛋奶都没断过。你们吃的都是劳动人民供给的。
    嘲笑不得不乞讨的女叫花子衣衫不整,衣着光鲜的你们也配!你们身上穿的衣服是你们自己种的棉花吗?自己纺的布自己做出来的吗?没有劳动人民,你们只能光屁股上大街。
    你们没有为社会做过哪怕一分的贡献,你们一直在享受别人的供给。勒紧了裤腰带,自己饿得头昏眼花,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细粮穿不上一件新衣服的供给!
    田蓝狠狠地一脚踢过去,冷笑道:“你们这些寄生虫二世祖吸血鬼也配开口谈革.命?革.命就是劳动人民革你们这帮蛀虫的命!”
    打, 当然得打, 现在不打更待何时。不然等到运动结束, 指望他们接受正义的审判吗?
    切!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忏悔,也没有一个人会为此而付出真正的代价。
    相反的,他们还会跳上台哭哭啼啼地声称自己是这场运动的受害者。他们的青春,他们的人生都被毁灭了。
    活像最早开始“打、砸、抢、抄、斗”的不是他们,活像有人用刀枪在背后逼着他们作恶。
    这狡辩的清奇, 连侵华日军和德国纳.粹在他们面前都得悲悲戚戚地喊:“窦娥冤。”
    那些真正的受害者呢, 谁为他们申冤?
    吃过苦受过罪知道粮食是好东西的知青们都愤怒出离, 下手毫不留情,一顿拳脚下去, 只差把人脑子打成猪脑子。
    哦不, 他们本来也不配当人。
    田紫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她指着田蓝咆哮:“你个反动.派!我要告诉爸爸, 我……”
    “我可没这样的爹!作风败坏的陈世美, 我马上就写大字.报跟他脱离关系。”田蓝回头, 招呼小伙伴,“拿纸笔来,让他们把自己做的丑事都写下来。”
    卫兵们吓坏了,他们只是坏,并非蠢,当然知道落字为据的道理,一个个死活不肯写。
    没有,他们只是随口说说,他们什么事都没干。
    田蓝鼻孔里嗤了声,也不跟他们废话,只扭头招呼人:“挖个坑把他们给埋了,就当是替无辜的劳动人民报仇雪恨了。”
    知青们二话不说,拿起铁锹就出去挖坑。
    戴金霞却有些吓到了,她跟着田蓝出厨房门,就抓住对方的手,压低声音问:“咱们真活埋了他们啊,这不是要闹出人命案了?”
    徐文秀义愤填膺:“已经出人命案了,叫花子都被他们害死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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