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们思维活跃的很,即便不是农学专业出身的娃,也追着提问:“撒下种子之后就不浇水了吗?你说的这个基质里的水用干了怎么办?”
    田蓝笑眯眯的:“浮床上是有孔的,基质可以通过孔跟水相接触,然后吸收水分,提供给生长在基质中的稻子。”
    结果大家的表情越发怀疑,有农家出身的学生立刻提出质疑:“全是肥料,那庄稼是会被烧死的。”
    田蓝笑容满面:“所以这个培养基质的配比是有讲究的。现在大家手上没纸笔,不方便记下来。感兴趣的同学今晚可以到我营房来,我跟大家说说几种主要的农作物培养基质配方的关键。”
    大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摸不清楚田蓝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但这个时代讲究学生要向工农兵学习,尤其是投身农业事业,就必须得向农民学习。
    但是大家并不想晚上专门去请教,立刻有男生傲娇地表示:“你可以现在就说不用纸笔,我记在脑子里便可。”
    哎哟,这位同学还挺傲的呀。
    田蓝也不含糊,直接说起了水上稻子。栽培基质的配方要点。
    结果那男生也不露怯,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他立刻就稀里哗啦地复述了一遍。重点部分,居然一点儿都没错。
    大学生们集体挺起胸膛,与有荣焉。看看,他们学生做农活也许没那么麻利,但用脑子干的活,他们绝对跑在前面。
    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的小农民,这下子晓得厉害了吧?
    没想到田蓝不仅没有瞠目结舌或者羞愧难当,她反而用力鼓起掌来,满脸都是兴奋的光。她大声赞叹着:“看,你们是多么的聪明,有你们投身到农业生产中来,何愁我国农业不能早日实现现代化?你们就是农业现代化的希望啊!”
    原本还觉得挺骄傲的大学生这下子直接被人架到了高空中,都有些飘飘然了。是啊,他们才是农业发展的未来。
    田蓝再接再厉,鼓舞士气:“说实在的,水面种稻,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原本我和王老师都有些担心,怕现实和理论存在差距。但是有你们在,那就是精兵强将,再大的现实困难都能够被一一克服。”
    大学生们差点儿集体点头,没错,这种攀登技术高峰的难题,的确只有他们才能解决。
    水面种稻,天方夜谭。那么他们就让奇谈怪志变成现实。
    众人干劲十足,一张张浮床原地制作好,一份份栽培基质铺上浮床,然后点播上已经催芽又晒干的稻种,再推下水面。
    等到浮床连接成排的时候,大家用绳子将它们捆在一起,防止浮床随水流走。
    大家从早忙到晚,中午饭都是在今年湖边吃的。待到夕阳西下,白鹭惊飞,站在湖边干活的女大学生突然间发出一声惊叹:“好美呀!”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下意识的看向湖泊。
    真美,夕阳染红了半江水,湖面如上好的绸缎,金波滟滟。又大又圆的荷叶几乎是贴着水面长的,碧色也染上了金光。此时此刻的菡萏已经完全打开了花骨朵,它们身姿挺拔,大大方方地展现着婀娜的身姿,或粉或白或红的花瓣舒展开来,就连嫩黄的莲蓬也不遮不挡。
    清风徐来,喷鼻的荷花香。
    田蓝下意识地冒出了一句:“看,多美的荷花。它们才是这片湖泊的主人。”
    这话相当的政治不正确,毕竟人定胜天。
    然而大学生们都没有反驳她,因为在这瞬间,所有人都沉浸在黄昏的温柔中。
    无论是扑棱着翅膀从水面掠过的白鹭,还是点着水波在湖面上荡漾的小舟,它们都跟整片湖泊融为一体,铺展开一幅上好的黄昏村居图。
    田蓝轻轻地叹气,近乎于呢喃:“多好的荷花呀,它们还长莲藕呢。荷花浑身都是宝,这样的荷花怎么应该消失呢?”
    旁边人下意识地点头。的确不应该消失啊。庄稼是好,可是荷花也很好啊。
    不仅荷花,还有芦苇和菱角,水面的群鸭和大白鹅以及水里的鱼虾。这片湖泊如果消失的话,它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湖上荡着小船,撑船过来的人冲他们的方向喊:“田蓝在吗?谁是田蓝?”
    田蓝赶紧应声:“我是。”
    小船靠了岸,船上的人却没有下来,就站在船头大声询问:“你是50年生的人吧?没什么,就是核对一下档案信息,没问题的话就按照这个认了。”
    她的组织关系刚从宁甘军垦农场转过来,人事得把她的工资级别给确定下来。
    田蓝立刻应声:“没错,我是50年生的。”
    人事干部还笑着鼓励她:“我看你是去年入的团,那你可得积极向党组织靠拢,争取明年到年纪就早点入党啊。”
    田蓝笑着点头:“好啊,我一定好好表现,积极向党组织靠拢,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入党的决心。”
    小船摇走了,田蓝也收回了脖子。
    结果她一扭头,就发现周围的群众表情有些复杂。
    先前号称自己不用纸笔也能记下他讲授内容的男大学生,此时此刻,面部表情完全可以用丰富多彩4个字来形容:“你才17岁啊!”
    田蓝点头:“对,我50年生的人。”
    大学生们集体悲愤,你个小丫头片子,在我们面前装什么老气横秋啊。本来大家早就该看出来的,就你这么又瘦又小的样子,瞧着就是个中学生。不怪大家看走眼,全是你太会装了。
    这年头的人似乎不太擅长隐瞒自己的内心活动,基本处于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写什么的状态,叫人一眼看到底。
    田蓝丁点儿都不害臊:“我的确年纪比你们小,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在种田这件事情上,我经验比你们丰富,可以当你们的老师。”
    吼!当大家是傻子吗?你自己不也承认你是知青出身。就你这个年纪,你撑死了也是比大家多种两年地,还好意思装大头蒜呢。
    大学生瞬间傲娇起来,一个个下巴都抬高了:“是吗?那么我们就拭目以待,期待看到你的水面稻种植成功啊。”
    得,这些学生真是够够的。这会儿又成了她的稻子,跟他们没关系了。
    哼,别说姐姐贪功啊,现在慌不迭地撇清关系,到时候后悔的可是你们。
    等着瞧吧,水面稻的好处当真大大的。到时候你们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种植更多。
    因为是试验田,田蓝总共只放了5亩水稻。
    剩下的稻种,她也没有浪费,悉数种在地里。
    水面是增加的种植面积,陆地才是农场的根本。她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么一大片丰腴的土地。
    田蓝问农场要了三亩实验田,这些田被她分成两部分。两组5分田各种植水稻,两组5分田种植玉米,还有两组5分田种植甜高粱。
    这些种子都是赵老师提供给她,其中一半又被她拿到空间里,经过了诱导处理。她将没处理和处理过的种子进行对照,这样得出的结论才有说服力。
    趁着天气晴朗,农场忙着收割麦子。已经学会开收割机的大学生高卫东看到在田里忙碌的田蓝就笑:“你这是种稻子还是种草呢?”
    谁家种稻跟她一样啊?耕好地之后不灌水插秧,就这么放着长草。真是好想法,原来是想种草养农场的鹅啊。
    田蓝也不生气,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居然点头承认:“没错,我就是在长草。”
    这下正在喝水休息的农场职工还有大学生们集体惊呆了。这小丫头是叫气糊涂了吗?居然赌气说自己种草了。
    田蓝没跟他们开玩笑,反而趁机解释道:“我这样种稻子叫两次翻耕法。众所周知,地里长杂草绝对不是我们自己撒的草籽,而是各种小动物以及风会将草籽吹到田里。所以在正式插秧前半个月,我将土翻耕一遍,这样大部分田里的杂草就已经被搅碎了,剩下的杂草种子也获得了适合的条件开始发芽生长。等到半个月之后,杂草已经长出一定的长度,我再翻耕一次,这些草又被搅碎。经过两次翻耕,田里的草籽基本上已经被消耗殆尽。这个时候,我再插秧。这时候即便还有草籽,因为我的秧苗已经长到这么高,发芽的杂草受到了秧苗的遮盖,无法得到充足的阳光,生长受限。这个时候田里有虫子的话,它们就成了虫子的大餐。秧苗刚好逃过一劫,受虫害的概率也相应降低。”
    大家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如此不可思议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倒成了理所当然。
    田蓝笑容满面:“就是这样啊,大家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可没信口雌黄,按照她学生时代做实验的结果,两次翻更可以有效地抑制杂草生长对于水稻产量的影响。
    陆陆续续的就有人开始迟疑地开口:“好像是有这么个习惯,我老家那边就是耕两次田。”
    虽然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但是现在,所有的地方都在抢收抢种,哪有人会晒田晒半个月啊。简直就是开玩笑。
    田蓝笑道:“所谓劳逸结合,种田也是一样。土地该歇着的时候你让它忙,结果就是后面你跟着忙。不信我跟大家打个赌,看到时候我这田里不打任何农药,能不能长出庄稼来。”
    呵!这话就过了啊。谁种田不打农药?到时候你的稻子被虫啃光了,被草盖的没样子了,你哭的日子在后面呢。
    田蓝似笑非笑:“怎么,我一初中毕业生都敢说的话,你们大学生反而不敢接这个赌了?”
    旁边的农场职工就开始起哄,拼命撺掇他们:“哎呀,怕啥?人家一个女娃娃,你们这么一大群人,反而还不如人家了。”
    嗐,这是日子过得无聊,文娱活动太少,精神生活得不到满足,所以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对他们使用激将法吧。
    可是,作为大学生,面对初中生的挑战,他们还真得接了,果然他们今后在农场有的会被人嘲笑呢。
    他们也有自己的一块田,上面同样要种水稻呢。
    先前在田蓝面前展露过一流记忆力的男生代表他的同伴们,点点头,当场应了赌约:“好,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就是你要赌什么呀?别到时候输不起哦。”
    田蓝脸上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说话声音也又清又脆:“假如我输了,我请你们吃大西北的果干和甜瓜。要是我赢了的话,你们以后得叫我田老师,怎么种田得听我的话。”
    老职工们哄笑出声。哎呀,这个小丫头,果然是个孩子。只有小孩才执着于在年纪比他大的人面前装大人。
    才丁点大的人,高中都没上,就想收大学生做徒弟了,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大学生们听说输了就得拜她为师,本能怀疑自己跳进了坑。
    田蓝的两只眼睛都笑成了月牙,里面闪烁着的全是狡黠。她还歪着嘴巴看他们:“怎么,不敢啊?”
    大学生们愈发笃定有陷阱在等着他们。可是老职工们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有人索性吹起口哨来。
    搞得大学生们骑虎难下,最终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行啊,愿赌服输,到时候可别舍不得你的零食。”
    田蓝笑荣誉发灿烂,因为脸晒黑了,所以牙齿尤其洁白:“当然,我期待你们打败我,零食管够。”
    她就怕这些家伙不上钩。
    在宁甘农场,她已经培养出了一支600多人的队伍继承她的台田鱼塘,戈壁大棚,沙漠种树事业。
    到了三江平原,她没理由放过这43位大学生。
    不好好跟着姐高效种水稻,你们打算干什么呀?又去当你们的卫兵吗?空谈误国,少喊口号,多做实事,才是真道理。
    她的姿态摆的这么高,完全无所畏惧的做派。看的大学生队伍都开始分化。
    待到收工散开,就有人忧心忡忡:“她该不会真是种田高手吧?你们可别忘了,报纸上写的清清楚楚,他们在戈壁滩做出了很大的成绩,当地老百姓认可度极高,她们都成了模范标兵了。”
    高卫东作为班长,直接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同学攘到了旁边。
    他龇牙咧嘴,嫌弃不已:“有点儿出息成吗?你怕个小丫头。搞搞清楚,你仔细观察,他现在搞的事情都是大西北那一套的延续。什么水面种稻?那就是变形的无土栽培。她没种过稻子,不会在地上种东西。所以她一过来就坚决反对围垦造田,要搞水上种植,那才是她熟悉的领域。”
    不少同学开始惊恐,听高卫东这么一说,那她是水面种植的高手了?那她可比还没来得及正儿八经种庄稼的他们强多了。
    高卫东无语,他伸手指指自己的脑袋瓜,示意同伴:“好好想想,我的同志们,我们打赌的内容是地上的实验田,不是水上的。”
    先前说话的男生开始犯愁:“可要是她非要拿水面稻跟咱们比,我们还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高卫东胸有成竹:“你怕什么?我们的实验田都在地上,要比就只能比土里长出来的庄稼。比不了这个的话,一切都白搭。”
    那男生有些犹豫:“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欺负人啊?”
    尤其对方还是个小妹妹。
    高卫东瞪眼睛,提醒同学注意立场:“对敌人的同情就是对自己的最大残忍,我们现在是对手关系。”
    其他同学却担心:“那如果她坚持不同意呢?到时候她嚷嚷起来丢脸的肯定是咱们。人家肯定会说我们欺负小孩的。”
    高卫东正色道:“那现在就跟她说清楚,要是不比地上种的稻子,我们就没办法比,条件不同。”
    众人面面相觑,那谁去说?说这话好羞耻啊,明目张胆地欺负小孩。
    高卫东没办法,只能站出来冒这个头:“我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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